第二章

小狐狸修为虽是低微，灵智也远不如其他有能力修行的同类，但好歹是能在郁西山横着走的狐族一份子，考虑到面子问题，它并不愿承认自己曾因惊吓过度而晕倒，可事实非但如此，甚至还有比丢人更为残酷的事情。

比如，它醒来后发现自己被那只可怕的大鸟带离了郁西山。

当时大鸟幻着半人形，不知何时将它用藤条随便绑了绑，晃晃悠悠的挂在腰后看也不看一眼，扑棱着一双鸟翅膀，就那么沉默地飞。那扑面而来吹得人浑身发冷的风，伴着那种脚不沾地的落空感，吓得它浑身发抖，一颗心砰砰狂跳，整个小脑袋瓜也都变得空荡荡的。

当它终于缓过神来，想清楚自己处境并认命时，大着胆子低头往身后望了望，只见远处山峦层叠，早不知哪一处是郁西。

“大鸟你要带我去哪里啊？”

“大鸟你怎么不说话？

“大鸟你会吃了我吗？”

“大鸟我和你说哦，我爹娘都说我天生愚笨灵智极低，我的肉对修行肯定没有帮助的。老狐狸们都说吃啥补啥，我那么笨，你要吃了我你也会变笨的！”

小狐狸不管说什么都得不到回应，可就算如此，它也没停止絮叨。说着说着，它忽然注意到大鸟腰上除了挂着自己，还系了一个布兜，布兜看起来圆乎乎沉甸甸的，似乎装着什么好东西。虽然自己的处境很糟糕，但好奇心还是驱使它伸出小爪子，废了好大力气才解开系着布兜的绳子，将其捞到怀里。

它下意识看了看大鸟的反应，见其发现了却没阻止，于是埋头将布兜刨开了个口，终得窥见里面的大宝贝——那颗毁了她大好狐生的大蛋。

小狐狸忽然不絮叨了，只是在片刻愣神后默默把那颗蛋紧紧抱在了怀里，而且是把悬空的四肢全贴那蛋上，像恨不得和这蛋融为一体似的。

这样的行为让折霜有几分诧异，先前小狐狸一大堆问题没把她嘴给问开，此刻她却是因这奇怪举动忍不住开了口：“你做什么？”

忽然被大鸟这么一问，小狐狸吓得猛然一抖，下意识把蛋抱得更紧了。

“我想起来了，这是我和你生……啊应该是下，这是我和你下的蛋。”它软糯的小奶音中满载委屈又略微颤抖，尽管心里十分害怕，却仍在纠结有没有用错词，说完怯怯仰头，用那双水汪汪的狐狸眼看向大鸟，小声哀求：“我会努力孵它的，但这是我第一次孵蛋，你得教着我点，你可千万别嫌我笨，吃了我给它换后妈啊……”

折霜知小狐狸痴傻，本没想继续搭理，没成想余光瞟见了这样的眼神，忽而心头一软，用那较为缓和的语气说了一句并不好听的话：“我要真想吃你，哪还有你在我耳边聒噪的机会？”

小狐狸听了，安分了不少，一张嘴不再聒噪，小脑袋左右转，顶着风眯着眼，四下看起了风景，而那双肉呼呼的小前爪则不停在怀中蛋上摩擦，那爱不释手的样子，就跟在擦什么不得了的宝贝似的。

……

小狐狸也不清楚大鸟带自己飞了多久，途中还犯了一次困，似是为防意外，它把蛋放进布兜又系回了大鸟腰上，然后抱着布兜打了个盹，等它迷迷糊糊再睁眼，便已随大鸟来到一片沿湖的半岛。

飞了那么久，终于来到地面，小狐狸开心地把绑在自己身上的藤条拆去，跃至地面，围着已经大鸟脚边蹦跶了几个圈。可大鸟哪里管它，独自向前方的榕树林走去，它在原地发了一会儿愣，回过神后还是快步追了上去。

小狐狸一路追着大鸟的脚步，一双眼却是没闲着。

此处依山傍水，林木茂密，天地灵气集聚，极其适合修行，不少弱小妖灵来此修行，使得此处灵力更盛，引来更多妖灵。长此以往，便造就了这般钟灵毓秀之地。

小狐狸修为虽低，但也是生来便开了灵智的狐，对灵力的感应比借助外力后天开智的妖要敏感不少，刚来此地便察觉有一股若隐若现的灵力笼罩着此地，这股灵力给人的感觉十分柔和，应该是此处的守护者。

有山有水，茂林成荫，鸟雀相鸣，远离人类，还有一个似乎很强大的守护者。论修行宝地，除了各族圣地，应该找不到比这儿更好的，时不时便会有鸟族侵扰的郁西山哪里比得了这里。

大鸟应该是带它来修行的吧？

小狐狸这般想着，开口问道：“大鸟大鸟，这里什么地方呀！”

折霜淡淡应道：“你今后修行的地方。”

“大鸟你真好！”小狐狸本是随口一问，没成想会得到回答，尽管答案和它心中猜想得差不多，它仍是为此开心得又蹦又跳。

跳着跳着，随大鸟来到一颗巨大的树干下，忽然感觉有什么东西从背后抽了一下自己的屁屁，连忙炸毛地叫了一声，猛地转身警惕地四处张望。

这一看，身后的榕树便活了，三两下将它捆了起来，任凭它怎么喊叫、挣扎都不松开，就这么将它倒挂在半空。

折霜在小狐狸：“大鸟大鸟！救命，救命啊！”的叫声中摇了摇头，道：“苍榕，放它下来吧。”

“这……小折霜，你怎么……”榕树的声音苍老而缓慢，话到此处，似是有所顾忌，还略微压低了音量：“带了只狐狸过来？”

“狐狸怎么啦！”小狐狸还在那咋呼，忽见四周榕树全都动了起来，细看才发现这些“树”都有着一个相同的巨大主干，主干开枝，枝干垂地生根又发新枝，如此绵延不断，生生不息，根茎相连，终是独木成林！

这片榕树林，根本就是一棵修行数千年的巨木。

小狐狸惊呆了，瞬间不再放肆。

“放它下来吧。”折霜说罢，见苍榕不放人，沉吟片刻，道：“它不一样。”

听折霜如此说，那巨木的主干睁开了十分沉重的双眼，半眯着想要将眼前的小狐狸看清。小狐狸哪里敢说话，一双眼瞪得大大的，与那双比自己不知大了多少的老树眼对望。

四周的虫鸟都在往这边看，却是只围观不出声，沉默的气氛持续了好一阵子，小狐狸感觉四周空气都凝固了。

终于，老榕树重重叹了一口气，松开了捆着小狐狸的枝条，目光缓缓转向折霜：“你这又是何必？”

“她只是个心智难全的孩子。”折霜说罢，下意思回头望向小狐狸。

天地六界，凡有灵之物，皆有三魂七魄，魂魄散尽者将永世不入轮回。许多人觉得，相比七魄，三魂更为重要，只因三魂之中，胎光主命，爽灵主智，幽精主情/欲。

她一早就探过小狐狸的神识，发现它的爽灵生来严重残缺，若无外力相助修补，必定痴傻一生。折霜不是没想过杀了它，只是思虑再三怎么也下不了手……无论曾经狐鸟两族有着怎样的仇怨，都不该让这么一个心智都不健全的孩子承担。

“我不能带它回去，却也不想它留在狐族。”那只笨狐狸该庆幸自己生来痴傻，若非如此，抛开别的恩怨不提，单凭狐鸟两族如今的关系，她便绝无可能留它一命。

老榕树沉默了数秒，最终闭上双眼，承诺道：“明白了，我会替你照顾她。”

“谢谢你，苍榕。”

重获自由的小狐狸只能看见大鸟和老榕树在那动嘴皮子，却什么声音也听不到，只得茫然地在一旁乖巧蹲坐。

终于，它看见折霜点了点头，转身走到它的身旁蹲下，摸了摸它的头，道：“往后你就在这里修行，苍榕爷爷会陪着你。”

小狐狸一听，瞬间挺直身板，仰头望着折霜，问道：“那你呢？”

“我得回去处理族中事物。”

“那你带我走呀！”

“小狐狸进了鸟窝会被吃掉的。”折霜面不改色地吓唬小狐狸。

“那你别走呀！”小狐狸急吼吼地往前一扑，抱住了折霜腰间的布兜，呜呜地撒起了娇：“我还要帮你孵蛋呢！你说我是负心狐狸，你现在走了，岂不是变成了负心鸟！”

折霜不由一愣，随即莞尔一笑，揉了揉小狐狸的脑袋，道：“我有空就来看你，你要认真修行，别让我发现你趁我不在的时候偷懒。”

摊手变出两串小铃铛，一串系在小狐狸腕间，一串系在自己腰边，道：“这是一对同心铃，在一定范围内有一只被摇动，那另一只也会响动。”

小狐狸一脸不解地甩着爪子去摇动那串铃铛，叮铃铃的声音清脆悦耳，它的目光也更亮了几分。

“记住，同心铃不摇自响时，便是我回来了。”折霜说着，伸手解下腰间装蛋的布兜，展翼而去。

小狐狸不及反应，只得望着那自林中穿梭远去的背影发愣。

望着望着，望不见了，小狐狸坐在原地，抱着蛋，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一旁的老榕树本来都快睡着了，忽被这哭声吓得一抖，四周枝叶都颤了颤，伸出树枝想要安抚小狐狸，却被其敏捷一躲，还开始就地打滚，哭得更加大声。

“哎呀，小娃儿，折霜又不是不回来了……”

“你莫哭了……”

“小祖宗诶，莫哭了……”

“负心鸟！负心鸟！”

“对，负心鸟，小折霜是个负心鸟。”

“大坏蛋！她是大坏蛋！”

“是啊，大坏蛋，小折霜是大坏蛋。”

小狐狸闹够了，靠在老榕树身上，擦了一把鼻涕，摸了一把眼泪，吸了吸鼻子，问道：“树爷爷，她真的会回来吗？她真的没有骗我吗？”

“会吧。”苍榕说罢，半眯着眼，透过自己的层层枝叶，望向天空，悠悠叹道：“折霜那孩子啊，如何放得下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