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悠悠,转眼已是初春,济安尚未回暖,还下了最后一场雪。
苍榕近日每次睁眼都看不见玉珞,只能从鸟雀们那里得知,玉珞确实至少三日回来一次,也不知玉珞最近究竟迷上了什么新鲜玩意儿,竟成天成天的往外跑。
他试图让鸟雀们跟上玉珞去看看,却发现玉珞越发精明,每次兜兜转准总能把身后的眼睛甩开,鸟雀们修为不高,面对玉珞自是一点办法都没有。苍榕只恨自己在此不得挪动已有两千多年,折霜托付给他的小狐狸把心玩野了,他想管却又管不了。
更让他担心的是,今日他一醒来,便发现以往一直放在自己主干旁的那颗蛋不见了,一问是玉珞带了出去,急得他在林中连连叹气,愁得林中掉满了一地枯叶。
其实玉珞只是最近和洛尘鬼混得越来越近。
洛尘这个家伙,平日里虽臭屁得不行,架子大不说,还有洁癖。不过不能否认,他本事不小,懂得也多,最重要的是不管玉珞有多少问题,他都会耐心回答,只是语气和用词大多很欠打,大概是觉得反正玉珞没能力动他一根手指。
这些日子里,玉珞在洛尘的指导下法术精进不少,她甚至思考过是否要拜洛尘为师,但当她心底浮起这想法时,竟第一时间下意识摸一摸那被扇子敲过无数次的脑门,然后深感一阵恶寒,否认了这种对自己的身心健康充满着伤害的想法。
在与洛尘相处了快三个月后,玉珞终于鼓起勇气,从榕树林中抱出了那颗怎么也孵不出崽崽的蛋。
洛尘如何也想不到小石头会把一颗脑门那么大的蛋塞到他手里,一脸愁态地对他说:“你帮我看看这个蛋呗,它是我和大鸟生的,里面那小家伙特别沉得住气,十多年了,怎么都孵不出来!”
“这……”洛尘欲言又止。
“你那么厉害,帮我看看有没有什么办法催生?”玉珞歪着脖子仰头看着洛尘,眼中满是期待。
洛尘将这蛋上下左右全方位看了个三五遍,发现自己的初判定并没错,眼角不禁微微抽搐:“谁告诉这是蛋?分明只是一团灵力。”
“你放……”屁字差点出口,玉珞猛然反应过来洛尘此刻手中的“武器”并不是平日那把折扇,而是她和折霜的蛋蛋,连忙改口道:“放尊重点!”
“不信?不信我砸开给你看。”洛尘说罢,想要砸蛋证明自己的判断。
玉珞急得跟猴儿似的连忙抢了回去,紧紧抱在怀里,愤愤道:“你……我就不该给你看,你一只公狐狸,怎么可能懂孵蛋呀!”
“得,你就抱着团灵力当宝贝吧。”
玉珞气呼呼地翻着白眼,就地一屁股坐了下去,扭头不看洛尘。
洛尘挥手在玉珞身旁扫了一处干净的地,又用绢帕确认了下确实干净了,这才在玉珞嫌弃的目光中放心坐下,捋了捋鬓边被风吹乱的发,道:“对了,有件事和你说一下。”
“不听不听!”玉珞抱着蛋疯狂摇头。
洛尘道:“我就是想跟你道个别,爱听不听。”
“道别?”玉珞不禁诧异。
“嗯,我准备回涂山了。”
玉珞听了,竟止不住有些小小的失落,却又故作不在意:“我和你很熟吗?你要走就走,和我道别做什么?”
洛尘没好气地反问道:“人间有杯酒之交,我与你再怎么也不止杯酒交情了,你就这么不把我当回事?”
玉珞瘪了瘪嘴,道:“也不是完全不当回事啦,我还是挺谢谢你曾出手阻止我犯忌,教我法术,还陪我玩的。平日里树爷爷叫我少与其他妖类接触,我也没几个朋友,姑且就算你一个吧。”
“你住在离济安不远处的榕树林。”洛尘并没有用疑问句,显然在这段日子里对玉珞有了一定的了解。
玉珞没有否认,只是反问:“你既然知道我住在哪里,怎么没见你来拜访一下?”
“苍榕前辈与鸟族交情极深,他的地盘不欢迎狐族,我何必去给自己找不痛快?”洛尘说罢,笑问道:“倒是你让我很意外,苍榕为什么会允许你留在榕树林?”
玉珞也不知为何,她与这洛尘分明不熟,却总觉得此人十分值得信任。此时,洛尘问出这样的问题,她竟不想再去撒谎,沉默片刻后,道:“我本是郁西山一只小狐狸,意外捡到一只被族人重伤的大鸟,本想吃了她的内丹增进下修为,谁料没下得去手,反而被她带离了郁西……不过,她碍着狐鸟两族的仇怨,不敢将我带回鸟族,便把我安顿在榕树林,每隔几年,得空了就来看我一次。”
洛尘听了,叹道:“我见你系着同心铃,你口中这只大鸟在鸟族的身份绝对不低,你不方便说,我便不多问。说出来你可能不信,我们相识不过数月,却愈发觉得与你投缘,如果我没有自作多情,那你我应该算得上交浅缘深了。”
“我承认我很好奇你的身份,所以偷偷跟踪了你几日,虽然早已料到你背后之人不简单,但完全没想到你这石头竟与鸟族有瓜葛。不过我也清楚,这是你个人的选择,与我没什么关系。”洛尘说着,抬眼看向天边,眼中满是玉珞无法读懂的情绪。
“我也不知为何,和你相处时,我总会想起一个故人,尽管你浑身上下没一点像她,我却总能在你身上看到她的影子……这感觉挺不可思议的,也许这就叫缘分吧。不过你我缘分有限,是时候终了。”洛尘说着,看向玉珞,认真道:“有些话本不当讲,可想到今日一别,往后天南地北恐再无缘说予你听,我便不想将它们再憋回肚里。”
“你要和我说什么啊?”玉珞有些好奇。
“你天性纯良,不谙世事,遇上心机深沉之人难免吃亏。我不知你口中那人对你究竟如何重要,但鸟族素来与我狐族交恶,你这样与她几年一见总不得长久,但若决定随她回去,日后必受不少委屈。”
“我知道呀。”玉珞抓了一把雪,放在嘴边去吹。
“你知道?”洛尘一脸不信。
玉珞点了点头,道:“爹娘嫌我天生痴傻,家里一窝狐狸我是最不被疼的那个,族人也没一个看得起我,从小到大,只有大鸟真心对我好,什么都耐心教我。我虽笨,但还分得清自己在谁身旁快乐不快乐。我不在乎狐鸟两族交恶会给我们之间带来多大的阻碍,只要大鸟她不弃我,我便愿一直一直跟着她!”
“你既执意如此,我一个旁人也不好多劝,只望你所信之人能对得起这份信任,他日你若受了委屈,可随时到涂山寻我。”洛尘说着,自腰间解下那块狐狸玉佩,放于玉珞捧雪的手心,在她有些呆滞的目光下,承诺道:“只要你手持此玉,便可随意出入涂山,到时自会有人带你找到我。我向你保证,狐族中定没人再敢嫌你欺你。”
那一刻玉珞看见今日洛尘一直藏于袖中的手背似有伤痕,还没来得及问,便见他化狐而去。
恍惚间,她似见那狐生九尾,却又转瞬消失不见,只留她掌心未吹散的雪,与那一块未知来历的玉。
玉珞闷闷不乐地将蛋抱回了榕树林,一边在心里反复念叨:“洛尘是个大骗子,他说的话一句都不能信。”一边又止不住的难过,那个愿与她谈天说地四处玩耍的狐狸走了,她却连他的真名都不曾知道。虽说早就明白自己并未真正识得那人,却还是耿耿于怀。
“你可算回来了!”阿语见玉珞回来,迎面飞了上去,在她面前扑棱翅膀:“你怎么把蛋带出去了呀?”
“带它出去透透气。”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那个完全藏不住心事的玉珞在扯谎时连眼睛都不眨一下了。
不过阿语显然不信:“你心情好差的样子。”
玉珞叹了一口气,顺着一根树干坐了下去:“阿语,你还记得那个糊弄我去青楼的家伙吗?他离开济安了……”
阿语落在玉珞箭头,惊道:“你最近天天往外跑,该不是一直在和那家伙鬼混吧?”
“是啊。”玉珞不否认。
“你这舍不得的样子,别是喜欢上人家了……”阿语跃至蛋上,严肃道:“你这样对不起族长啊!”
玉珞摇了摇头,道:“我只是觉得那个人给我的感觉很亲切,就像……像有了一个哥哥一样,会为我着想,陪我疯闹。”她说着,又摇了摇头,道:“不,不该那么说,我的哥哥姐姐才不在乎我,我失踪了他们都未必会掉一滴眼泪的。”
“别难过了。”阿语飞起来,轻轻拍了拍玉珞的肩,安慰道:“苍榕爷爷和我说过,世间离合聚散时常有,不少人皆是来了又去,相逢是缘,缘尽了,人也就散了,无需强求。最近济安并不安全,既然你朋友已经走了,你也少往外跑点吧!”
“最近怎么就不安全了?”玉珞不解。
阿语凑玉珞耳旁,小声说道:“我听长辈们说,他们忽然在济安城附近发现了一个狐族的大人物,暗中召集人手想将其活捉,结果非但让那狐狸溜了,还折了好些战力……不得不说啊,狐狸就是狐狸,奸诈狡猾又凶狠。不过这消息已经递去栖霞山了,那狐狸要还敢在济安嚣张,等族长来了,定要剥下他的皮来做围脖!”
话音刚落,阿语便连忙用翅膀捂住了自己的嘴,它竟忘了自己眼前的玉珞是个狐狸。
不过玉珞对此并不在意,只十分在意地追问道:“可知是哪位大人物?”
“好像是狐族太子,玉宸。”
玉珞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下意识摸了摸藏玉之处——这东西,有点烫手,万万不可被人看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