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玉珞终于如愿跟着折霜离开了榕树林，虽此刻只是折霜腰间的一个“挂件”，却像初出茅庐的剑客有颗小试锋芒的心，仰着脖子不停问折霜接下来到底打算去哪里，要找哪个人。

折霜被吵得无奈，便说出了“万妖山脉，谢书林”七个字，玉珞听了，瞬间吓得整只狐狸都在篓子里缩成了一团。谢书林这个名字她从未听过，可万妖山脉这个地方，每个妖精都不会陌生。

妖界除妖精外，还有一种生灵被称作妖兽，拥有修行能力却难以开智，大多凶狠野蛮，不修人形，不具人性。

传说上古时期，众神未陨，妖界与人界尚还相连。后来，妖界因常年遭受妖兽侵扰，几近灭亡，许多妖族通过一座山脉逃往人界，不久便扰得人间大乱。

众神见状，合力将数以万计的凶狠妖兽赶至那座山脉，布下结界将它们永困其中，并以此山脉为界，明确划分了人界与妖界，立下了外族不得以法术扰乱人界秩序的规矩。而那座山脉，从此变成了一方禁地，鲜有闯入者能够生还，因为被后人称作万妖山脉，各族高手皆不敢轻易踏足。

自那以后，妖族再想进入人界，便只能通过冥界的奈河灵境了。

这样一个人人生畏的地方，竟会有人居住？那会是一个怎样的存在？是妖是魔，还是九重天外的神？

玉珞的不解，也恰是折霜上千年来的疑惑。

折霜说，她不知那人的来历，却总觉得那人无所不能。

“为什么呀？”

折霜想了想，道：“如果不是他，我早就不存于世了。”

两千多年前，妖界最后一任女王死于神秘组织苍灵之手，唯一的女儿失踪，妖界陷入一阵动荡，各族高手互不服气，无一人能服众，就这样，经过了上千年的争执，妖界各族彻底分崩离析，化作一盘散沙。

八百年后，苍灵已于世间消失，可他们在妖界掀起的动荡仍在继续，本与世无争的鸟族竟也因族中某些别有用心之人，而被恶意卷入其中。

那一年，折霜与哥哥斩风都只是刚修出人形的孩子，却在那场阴谋中痛失了双亲。而那个别有用心的族中长老，将那一次的失败尽数推责到了已逝的前族长身上，又借前族长之子斩风年纪尚轻，难以担当重任为由，暂时接管了族中大小事务。

而后的三百年，折霜与斩风隐忍的过着如同牵线傀儡般的生活，那位长老却最终还是容不下他们兄妹二人，暗中算计，将他们逼入了万妖山脉。

世人说的没错，万妖山脉中有许多上古妖兽，凶险万分，兄妹二人本以为自己一定会死在那里，万幸他们遇上了“那个人”。

那是一个很神秘的人，折霜至今未能看穿他的真正实力，只知他所经之处，万年妖兽都为之俯首，他若出手，重伤垂死之人可于十日内下地行走，更让她与斩风诧异的是，如此强大的人，竟是一个看上去十分瘦弱的残疾之人。正是这么一个左腿残疾之人的存在，让她与哥哥得以在万妖山脉中存活并修炼，得以在许多年后回到鸟族夺回属于自己的一切。

后来，她曾向不少人打听过此人的身份，却从未有人听说过他的名字，仿佛他从不曾存于这茫茫浮世。因此，她便也从未告诉别人，万妖山脉中住着这么一个谜一样的人。

“那人让我想起一个传说，说这世上，有一个拥有绝世容颜的人，身怀足以窥改天命的能力，千年万年不老不死，敢与天地同寿，那便是众神殒没前为世间留下的，最纤尘不染的孩子。”

玉珞听了，不解道：“你觉得那人便是传说中人？”

“像，也不像。”折霜想了想，道：“他的双眼早已蒙尘。”

***

玉珞带着满满的好奇心，随着折霜来到了万妖山脉，本来心中还有些担忧，却发现真如折霜所说，山中妖兽都识得她，见她来了，一个个都只远远看着，不敢靠近。

这位谢书林住在山中一汪清泉边，修着几间木屋、一个小院，皆是肉眼可见的歪七扭八，让人不禁怀疑，要是没有用灵力支撑着，这些屋子会不会瞬间倒塌。

玉珞在心中暗暗猜测：能造出这样的房子，此地的主人想必很邋遢吧。

可当她跟着折霜走进屋内，却发现自己大错特错。

折霜称他“谢前辈”，称呼虽是前辈，可那坐于木质轮椅上的人看起来却是十分年轻。

此人形貌清瘦，一袭白衣，似借月光而裁，面色虽有几分病态的白，却是如玉般温润清雅，略有几分女子的柔美，又无阴柔之气。

这般容貌，在玉珞的记忆中，也就某只狐狸能与之一比，只是那狐狸要真与此人全然不是一种气质，那狐狸怎么看都是狐狸，而这个人看起来却非妖非魔，更似谪居尘世的仙神，如月色般柔和，似流水般清湛，让人想靠近，却又怕被疏离。

这样的人，与那离奇的传说确有几分相似，但也如折霜所说，此人的眼中无悲无喜，静如死灰，早已蒙尘，谈何纤尘不染？

玉珞一时看呆了眼，忍不住抢在折霜说正事前开口道：“你真好看，像你这样的人，一直这样久居山中，无人赏见，过于可惜了！”

“不得对前辈无礼。”折霜在玉珞身后提醒。

谢书林似也不气，淡淡应道：“你也一样。”

玉珞一脸认真道：“谢谢你夸我，我很开心！可大鸟说了，我现在模样姿色平平，本来的样貌更是不堪入目，应是担不起你的夸赞。”

谢书林听了，朝玉珞招了招手，道：“她说话一向难听，不用放在心上，你过来。”

折霜不禁皱眉，正想阻止，却听得一句：“你都将她带在身边了，还不敢让她做回自己，是真打算骗她一生？”她连忙看向玉珞，见其没有任何反应，应该是没有听见这句话，不禁垂眼，陷入一阵沉默。

玉珞犹豫着向前靠近了几步，又回身看了看折霜的神情，见她没有阻止的意思，便几大步走到了谢书林身旁，搬了根小凳子，在他面前乖乖坐下。

下一秒，玉珞只见那谢书林勾起食指指节在她眉心轻轻敲了一下，又收手幻出一面铜镜，递到了她的手中，她拿过镜子照了一眼，吓得反手将镜面反盖在了地上，一边抱着自己的胳膊狂闻一痛，一边惶恐道：“你对我做了什么呀！”

玉珞记得，当年她见洛尘生得好看，忍不住曾问过一个问题：“狐狸精的样貌，是不是会越修越好看啊？你说我这长相，还有得救吗？”

那时洛尘对她翻了个白眼，一边敲她脑门，一边嫌弃道：“小石头，万物生灵样貌皆是与生俱来的，若要改变，总得用些偏门的法子，那类法子用了，身上气息难免怪异。那种一身骚味的狐狸，往往越漂亮越刺鼻，而且再怎么漂亮，都只是修出来的假皮囊，也就人类分辨不了，怎配与我相提并论？”

玉珞深深的记得，假皮囊会发臭，越漂亮越臭，是这样没错！

她刚才在镜中里看到的那个少女，肤若携皎月之辉，眸似映水光盈盈，似是仙神画中人，自有一番轻灵之气，好看得让她觉得自己须得臭成一桶无比新鲜的牛屎，才配得上这样的容貌了。

但是她闻了半天，发现好像没有什么味道，不禁开始怀疑自己鼻子是否坏掉。

玉珞这般想着，扭头见折霜神色复杂，抱着试探一下的心态，起身想要扑进折霜怀里，果不其然被折霜下意识躲开，她瞬间跌坐在地上委屈起来：“大鸟，我鼻子是不是坏掉了？我现在是不是很难闻啊？你别不要我啊……这个人他整我！你得把我变回去啊！”

折霜一时无言，上前将玉珞扶起，望着那张曾经无比熟悉的脸，神色复杂道：“这就是你本来的模样。”

玉珞听了不由一愣，抬头望着折霜眨了眨眼，吸了吸鼻子，小声问道：“真的？”

“……”折霜微微点头。

“那你先前为什么说我长得不堪入目……”玉珞将信将疑。

“怕你骄傲……”折霜不禁头疼。

“原来是这样吗？”玉珞捡起铜镜看了一眼，非常不习惯的又把镜面拍到了地上，虽然一时也不是特别能接受自己这陌生的原貌，但还是一脸认真地安慰起了折霜，“你怕我比你好看，就看不上你了对不对？我是那种负心的狐狸吗？你这大鸟怎么这样呀，你也不赖呀，别妄自菲薄嘛……”

见折霜深吸了一口气，玉珞忽然捂住嘴巴，没敢再继续说下去。

折霜整理了一下心情，对谢书林鞠了一躬，开门见山道：“谢前辈，我近日在人间发现了魔族失传已久的禁术‘蚀魂蛊’，我记得曾在您这儿见过一次，不知……”

“你说的可是十一年前方家之事？”

折霜见他提及方家，便知自己问对了人：“前辈知道此事？”

“不是九年前吗？”玉珞有点摸不着头脑，问完这句话后见两人都没反应，这才想起下蛊到最后发作还需要点时间，不禁敲了敲自己的脑门，冲自己暗暗骂了声蠢。

她前一秒刚骂完自己，后一秒便听谢书林用事不关己的语调，同折霜淡淡说道：“那只蛊是我养的，我自然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