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珞百无聊赖坐于婚床之上, 掰着手指数着时间,数着数着, 忍不住起身走至门边,贴耳听起了外面的动静。
只是这洞房离那摆宴之地远了一些, 那边的热闹可传不到此处,她催动灵力去听, 也只听到一片模模糊糊的嘈杂之音,一句也听不清楚。很快,便又无聊的走回床边坐下发起了呆。
各族都来了那么多人,也不知折霜几时能抽身。
玉珞瘪了瘪嘴, 一头栽倒在床上, 一点也不雅观地张开双臂伸了个大大的懒腰。这一个无心的懒腰, 竟让她不由一愣, 左手下意识往空空如也的床角多摸了两下。
下一秒, 她弹身而起, 甩掉鞋子,跳到床上蹲看向那床角。
她能感觉到那儿有一股不易察觉的灵力,像是障眼法, 把什么东西藏起来了。
藏在床头角落的东西,怕是有些私密吧?若是被我偷偷看了,她会生气吗?
玉珞犹豫了好一会儿, 终是好奇心取胜,大着胆子解下腰间玉佩,握于手心, 一边催动里面的灵力,一边自言自语道:“夫妻之间哪有不能看的小秘密呢?我就看一眼,大鸟不会怪我的!”
折霜的修为远远高于玉珞,但床角这一处小小的障眼法却明显不怎么走心,轻易被玉珞发现了不说,稍稍施力便被破开。
玉珞本以为折霜会藏什么不得了的宝贝,却如何也没想到障眼法破除的那一刻,静静躺在床角的,竟是一颗她无比熟悉的蛋,蛋的边上,放着一串用红绳系上的小铃铛。
那都是许久前,她遗落于此的东西,折霜竟一直将它们收放在自己的床头。
玉珞咬了咬下唇,伸手摸了摸那颗蛋,感受着里面熟悉的灵流,忽而止不住的又哭又笑,一把抓起那同心铃,微微颤抖着手指将其系回了手腕。
她笑着用灵力轻轻催动了铃响,期盼折霜可以注意到她此时此刻无声的呼唤。
如此近距离的摇动同心铃,只要不停下来,双方便能清晰感知到彼此所在之地。
很快,同心铃的那一端传来了回应。玉珞喜出望外,只闻得那铃声一直不断,方向似从设宴之地,一路去了另一边,由远及近,却又渐行渐远。
玉珞不由茫然,却听铃声停了片刻,又再次响起。接下来,只闻其忽近忽远,渐响渐停,却一直徘徊于一处,像是某种暗示。
“折霜莫不是要同我月下幽会?”盘腿坐在床上的玉珞此时此刻双手正托着下巴,眼中满是茫然。
都大婚了,洞房花烛夜,不回屋里,却要去外面幽会,这是为什么?
难道是想重温一下梦中那简陋的婚礼?
玉珞这般想着,竟觉得有点浪漫,忙走到门边打量了一番屋外情况,又提着裙边碎步小跑到窗边,一个矫捷的翻身跃了出去,又三两下将身后拖曳的长长裙摆拽了出来,光着脚丫朝同心铃响动之地跑去。
栖霞山说小不小,说大也不大,当年的她何等贪玩,早已将此处各个角落玩遍。此时一路循声而行,她一靠近,那声音便走远,一路越追越偏,追了许久,她才发现折霜似是要引她去那山顶的断崖。
玉珞下意识回头望向来时的方向,见那婚宴点起的灯火离自己越来越远,不禁有些心神不宁。
“没有人能不动声色的在折霜床边动手脚,同心铃只能是折霜留下的,既是折霜,还能对我不利不成?”玉珞这般想着,心里安心了不少,一步步向山顶走去。
铃声忽止,四周都于顷刻间安静下来。
玉珞远远便能看见山顶最高的那一棵树,那是当日她想要离开却又不得离开时,日日攀爬远眺的栖霞
山至高处,再往前,便是断崖,再无旁路。
她大声喊着折霜的名字,却似被那山间的晚风尽数吹去了一般,未能得到一丝任何回应。
她不自觉紧握了手中玉佩,再一次回头望了一眼。这次,她看见极远处的空中灵流不息,天地灵光交错,恍如尖刀利剑,刺入那颗尚还茫然的心。
只那一瞬,无数种可能性在那一刻侵入她的脑中,她却一种也不敢细想,不愿相信。
下一秒,曾无比熟悉的铃声忽于她身后响起,她慌忙转身,眼中带着最后一丝希冀,却都在泯灭在此夜折霜含恨的眉眼之中。
“折霜,你这是做什么?”
“玉落,三百年前我便想娶你。”折霜说着,缓步走至玉珞身旁,轻轻拉起她的手,道:“我不在乎你是女子,不在乎世俗的指指点点,将你带到我唯一的亲人面前,求他一句认可成全,他犹豫了许久,最终答应了我们的婚事。那时我说,只要你也同我一样坚定,我便向整个妖界宣告我们之间的关系,亲自前去狐族下聘,八抬大轿将你迎娶,此后一生便把你捧于心间,再不让旁人磕碰分毫。”
折霜说着,看见玉珞眼中满是惊惧,不禁轻轻抚上她的脸庞,低声问道:“可你怎就那么狠心,取了我哥哥的命呢?”
玉珞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怔怔问道:“折霜。你……你在说什么?”
“对啊,你忘了,你把什么都忘了。能忘可真好,不记得自己双手为何染血,便可以用这般无辜的眼神,对着自己曾经残忍欺骗、狠狠伤害过的人,若无其事的说一句‘我爱你’。”折霜说着,忽然自嘲着笑了起来,笑着笑着,却又咬着牙,红了眼:“你忘了,可我记得!”
“当年在万妖山脉,斩风为护我重伤险死,是谢前辈用寒水强续了他一命。后来我才知,寒水乃是上古灵石,可驱百毒愈千伤,活死人肉白骨,若非是它,斩风早已死在万妖山脉。”折霜静静说着,眼中的恨意,确实越发深重:“那时,谢前辈同我说——从今往后寒水便是斩风的命,只是此物每百年便引一次天地异象,我与斩风的修为有限,远不足将其压制,难免会被发现,遭人觊觎。可鸟族毕竟是妖界一大族,寒水只会在异象之时暴露气息,其余时候居于体内便无从察觉,只要不让任何人知道它在斩风体内,再于每百年的异象之日加倍防范,便不至于被人夺走。”
折霜望着玉珞,见她茫然的眼中渐渐泛起的惊恐、痛苦,还有深深的无助,便忍不住冷笑道:“我这一生,最后悔的事,便是错信了你……我如何也想不到,你一开始便是为了它靠近我,想不到你明知那是我哥哥的性命,却还能一边说着爱我,一边狠心将它夺走!”
“折霜,我……”玉珞止不住的颤抖。
她早料到斩风的死并不是一次失手那么简单,可真从折霜口中得知真相的那一刻,她才惊觉当年那些仇恨,折霜放不下才是对的。
怎么放啊?用尽全力去爱一个人,付诸了所有的信任,却遭到了至深的背叛,落得痛失至亲的下场。
欺她之人,这般残忍,教她如何原谅?
“玉落,你可知道,当年我有多爱你,如今我便有多恨你。”折霜指尖轻抚过玉珞眼角的泪痕,触及下一颗泪珠的一瞬,双手竟止不住地颤抖起来:“我早该斩风报仇了,可我偏偏见不得你死,三百年前如此,现在依旧如此……”
她说着,嘴角扬起一抹狠厉的笑意,咬牙道:“所以,我想了一个更公平的办法。”
玉珞几乎是在瞬间将折霜狠狠推开,她看向折霜的眼中满是不可置信,可心中有一个声音告诉她,这一切都是真的,折霜在报复她,不择手段的报复她。
她一步步向后退去,最后疯了似的向那灵光交错之地跑去。
仓惶之中,她甚至不及运起护体灵力,跑破了未穿鞋子的脚,撕去了一路被钩钩挂挂的裙摆,只想回到那个地方阻止一切的发生。
可当她赶到之时,只见上百狐族的尸身,血染了这一场婚宴。
玉珞失魂落魄的站在走廊之上,一双满是惊恐的眼四下张望着什么。
忽然,她看见了一个熟悉面孔,忙跌跌撞撞越过无数尸首,上前将其抱起。她轻轻擦了擦那个孩子脸上的血迹,颤颤巍巍伸出手指,探向了那早已不存的鼻息。
“小榆……”
玉珞轻轻摇晃着怀里的孩子,似想将她唤醒,却比谁都更为清楚,自己再也听到那曾不绝于耳的声声叨念了。
那一瞬,锥心刺骨的痛,痛得她几乎快要不能呼吸。她咬牙将小榆轻轻放下,赤红着眼,在这遍地横尸中用力翻找起来。
“你是在找这个吗?”
一个冰冷至极的声音于玉珞身后响起,她犹豫着回头,只见常恪不知何时站在了她身后,那只非人的利爪上提着的,是一只胸膛已被彻底洞穿的,浑身血淋淋的九尾红狐。
他在玉珞不可置信的目光下,伸出了另一只手,手掌摊开之时,掌心上静静躺着的,是一颗染血的水色灵石。
只一瞬间,玉珞仿佛失去了所有的力气,重重跌坐在地。失控的泪水模糊了满目猩红,张开的嘴,似有什么呼之欲出,却如何也发不出任何完整的言语。
折霜自空中飞落,那曾为她遮过风、挡过雨的那双羽翼,此刻却如同是从地狱而来,掩去了她心中所有的光。
“这无非是你为了自己父亲,从我哥哥身上夺走的那些寿数。”折霜上前,用力勾起玉珞的下巴,望着那双空洞无神的泪眼,咬牙道:“三百多年了,早该还回来了!”
玉珞用尽全力将她重重推开,止不住压低身子,一手撑着被血染红的石地,一手狠狠压着心口,哭喊得声嘶力竭。
她原以为,这满目的红绸,是她此生幸福的开始,却如何也想不到,折霜会嫌它们不够艳红。
——折霜,这就是你所谓的公平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