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地分为三界,三界之下, 又被细分六界。
其中, 妖界、冥界、魔界大半地域处于常年不见天日、浊气较重且天地灵气较为稀薄的暗处,归为地界。仙、神两界, 处于明敞开阔且天地灵气最为密集之地, 归为天界。最后, 居天地两界之间, 浊气与灵气相互平衡, 各族混生之地,被称之为人界。
地界光明之地极少,魔界云天城也算一处,妖界百花谷以东的所有地域算一处, 连接妖界与人界的禁地万妖山脉算一处。除此之外,尽是无边昏暗。
玉珞这一生,去过的地方太少, 几乎是哪里有折霜, 她便哪里, 这种不见天日,随处可见青灯魂火飘来飘去, 入耳满是鬼叫连连的阴森之地, 她还真是第一次见。
“原来,冥界是这样的可怖之地啊……”虽已是快两千岁的妖精了,第一次身处这种地方,玉珞仍是感觉四周凉飕飕的, 下意识朝折霜身边靠了靠。
折霜见玉珞一副胆小的模样,顺势牵起了那只无处安放的小手,嘴角不由得上扬些许。论修为,如今的她还未必比得了玉珞,但论胆子和见识,她还真不会输给自幼怂惯了的玉珞。
“其实冥界还好,阴森是阴森了些,但毕竟靠近人界和妖界以东的明亮处,又是由天庭管辖,最多是那些等待转世或获罪受刑的魂灵会有一些吵闹,真算不得可怖之地。”
折霜说着,将玉珞的手牵得更紧了几分,道:“魔界,才是六界中最可怖的地方。谁都说,万妖山脉危险,可魔界又何尝不是一个弱肉强食的地方?”
玉珞抬眼望向折霜,目光中满是好奇:“魔界又是怎样的呢?”
“我们妖精的繁衍能力向来不强,因为父母灵力弱,生下来的孩子就未必能够得开灵智,成为一只妖精。况且,妖界有大半光明之地,又与人界十分近,许多妖甚至生来便在人界,更有融入人群之妖,故此,妖类并不太容易为了生存资源而大打出手。”
折霜说,魔界比妖界艰苦多了。数万年前,魔族曾因不甘永居暗处而侵略了妖界的领地,最后引来仙界插足阻拦,魔族侵略失败后两界关系微妙了许多。
大概就是从那时起,妖界和冥界便不再轻易准许魔族随意通行了。
魔界处于六界最暗处,魔族没有四季,哪里都很冷,所以魔族的血也多是冷的。
那儿天地灵气稀薄,浊气千万年地侵蚀着本就贫瘠的土地,什么生存资源都十分稀缺,魔族为了活着,便少不了相互争夺。
其实,魔族并非群龙无首,毫无文明可言,他们也努力学习着人们组织在那贫瘠土地之上畜牧耕种,只可惜成效着实不好,自足都十分困难,这便直接导致了魔界中除去几座名城之外,弱肉强食的现象随处可见,想管也管不了。
这也是魔界极乱,魔族大多彪悍又狠厉的原因。
“魔界之中,人命轻贱如土,若非生在大族世家,有时候独自活着,还真不如当一个魔奴,至少跟着主人有得吃穿,总好过拼上性命只能和着自己的血吃几口生肉的强。”
折霜说着,似想起了什么:“我曾随斩风去过一趟魔界,在那儿,我们买下了一个魔奴……”
玉珞眸中闪过一丝异样,折霜却沉浸于过往之中,未能发现。
“初见时,他整张脸都爬满骇人的伤痕,身上的衣物破极了,隐约可见身上一道道还未完全愈合的狰狞新伤被冻得紫里透黑。她记得,他的眼神同其他魔奴不太一样,所以即使身上都是镣铐,同其他魔奴一起蜷缩于一个拥挤的囚笼之中,饿得骨瘦如柴,也还是被斩风一眼挑中。”
“你也许不相信,他是那几车奴隶中最便宜的,
一小袋米便能换走……”折霜说着,不禁摇头苦笑,“斩风说,此魔天资极佳,一袋小米买不了他一生忠诚,所以在回栖霞后,亲手烧去了那张卖身契,从此与他兄弟相称。”
“后来,他果然成为了鸟族中最锋利的一把剑,就连魔界中人都曾来过鸟族,试图将早已是自由之身的他拉拢。可他,偏就忠了鸟族一生,直至丢了性命。”
玉珞忍不住小声问道:“这个魔族,对你而言……是很重要的人吗?他不在了,你可会怨杀了他的人?”
“其实,我真一点也不像斩风的妹妹,斩风将他当做义兄一般对待,我却一直把他当做一个绝对服从于我的手下。我不是不知道,斩风去后,他真心将我当做了命中必须守护的亲人,可我打心底就没怎么在乎过他。”折霜说着,不禁泛红了眼:“当年,他以为我与念兮一同遭遇不测,疯了似的为我们报仇,最后犯下了很严重的错,不得不以性命去弥补其万一……”
“人,也许失去了才知道珍惜吧,原来我从未真正长大,少时依着兄长,兄长去后,便靠着他与念兮,当他们都不在时,我便不知该怎么办了。”
一直以来,她都在想,如果当年她能早一点回去,如果来得及阻止一切,也许很多事都不会发生了。
那样,她对玉珞虽有亏欠,却也不至于多到无法偿还、弥补。
从再次睁开眼的那一刻起,她便一直在害怕,害怕有一日玉珞会记起从前的事,怕那一日,好不容易得来的平淡与美好,会再次没入无边苦海。
“那后来呢?”
“后来……”折霜忽然不知该如何说下去,她傻傻看着玉珞的双眼,心乱如麻间,还止不住害怕那万千心绪会被一个眼神彻底出卖,想要闪躲,却又无处闪躲。
下一秒,玉珞弯眉笑了:“让我猜猜,杀了那个魔族的人,是我。而大鸟你呢,为了替他复仇,就来找我麻烦,最后我们打着打着流落至万妖山脉,不得不以彼此为依……对不对?”
折霜吃惊地眨了眨眼,半天说不出话。
“是不是呀?”
“你……你觉得呢?”
玉珞负手思虑了好一会儿,道:“也许……若不是他,我应不会与你在一起了吧……”
折霜一时不太能理解玉珞这么说的意思,不知是她记起了什么,还是真将自己的猜测当了真,一颗心慌乱得不行,身子极僵地站在原地,都忘了赶路。
玉珞却没事人似的,主动牵起她的手,道:“别愣着了,带我去看生死簿啊!”
折霜永远记得那一日,玉珞牵着她的手于冥界之中缓步而行,路过冥河渡口,行至奈何长桥,藏身等待轮回的魂灵之列,最终混入了轮回司。
“这生死簿分阴阳两卷。阴卷又名命格簿,可录入可修改,由命格星君掌管,阳卷则是一副本,无法录入与修改,故留在冥界,用以行轮回之事。”
“生死簿无法录妖魔之命,但凡人生死命格都会尽数录于其中,有点本事的妖魔若沾惹了凡尘事,多少会来此偷看一两眼。”折霜对身后的玉珞轻声说着,转身顺着角落,无比轻车熟路地摸入内殿,几步上前拿起了一个簿子,回头对她扬眉一笑:“起初冥府还守得严,后来发现不少人直接硬闯,根本守不住,所以后来他们想着反正这是阳卷,无法真正改命,便从此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说罢,催动灵力于生死簿中翻寻起了小黎和褚月的命格。
玉珞忙目瞪口呆地凑上前去,她一路跟在折霜屁股后面,见折霜那无比熟练的模样,简直震惊:“你……你是来过多少次啊?”
“也没有很多次吧,这些都是苍榕告诉我的
……苍榕就是济安城外那棵枯木,他与我爹娘是故交,从前我爹娘还在的时候,经常带着我和斩风去他那儿玩,那时他总爱找我帮忙,一次又一次去看一个人类女子的命格。”折霜说着,摇了摇头,笑道:“不过后来鸟族出了事,他便也不再麻烦过我了。”
折霜说着,白皙的手指于生死簿上轻轻一点,道:“找到了。”
玉珞歪脖子去看:“想不到,她们早已一同修了许多世的福德,故而此生无波无折亦无灾劫,看来我们多虑了。”
“天地公正,好人终有好报的。”她说着,脖子往别处一扭,转身提着裙子,迈着猫一样轻的步子去了旁处。
折霜也不知自己怎么了,见玉珞转身走后,竟趁她不在,下意识将那两个人类女孩的命格往回一世又一世的翻。
最终,她的目光落在了两个本应陌生,却又好像分外熟悉的名字之上。
顾淮冬,穆瑾诗……
一瞬的记忆,似穿越千年而来,折霜不由傻愣在原地。
玉珞又一次注意到那两个孩子,究竟只是一种单纯的巧合,还是……
折霜不敢深思,忙放下了生死簿,转身四处去寻玉珞的身影。
冥府之人再怎么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由不得妖界之人在此太过嚣张,她与玉珞还是尽早离开为好,可偏偏玉珞不知去了哪里,那么一会儿的功夫便了失了踪影。
她忙小心翼翼将灵力小范围铺开了片刻,又连忙收回,循着玉珞的灵息追了过去。
玉珞一路走至一间冒着清香气息的偏殿,走进一看,只见四周都是碗架子,正中央摆着一口大到仿佛可以煮好几个活人的大锅,锅底凭空燃着幽蓝之焰,所有清香都自锅中飘出。
她在一旁架子上取了一碗汤,恰听见身后有脚步声急促而来,回身对折霜招了招手,道:“大鸟!你快来,这里有好东西喝!”
说罢,在折霜无比惊慌的目光下喝了一口碗里的汤水。
折霜大惊失色,忙上前将玉珞手中汤碗打翻,抓住她的双肩,道:“你……你喝下去了?这是孟婆汤,是孟婆汤啊!”
那傻狐狸,怎么什么都敢乱喝!
折霜正不知所措,便见玉珞看向她的眼神逐渐变得陌生起来,一时间,一颗心凉了大半。
——此生未至奈何桥,不饮孟婆汤,我便不会原谅你。
前尘往事,她总是害怕玉珞记起,可真当玉珞要将她彻底忘得一干二净之时,她却忽然觉得,爱也好、恨也罢,只要自己还在她心里,只要她还是那只小狐狸,便怎样都好。
那一刻,折霜止不住红了眼眶,一下便泪湿了脸庞,痛苦而又懊悔的目光,如孩童般无助。
只是下一秒,她听到了熟悉的笑声,隔着朦胧泪眼,看见玉珞一点、一点,在她面前笑弯了腰。
“你……”
“哈哈哈哈哈,大鸟!你什么时候变得那么好骗了!”玉珞一手捂着肚子,一手指着折霜,眼中满是得意。
世态炎凉,人心不古,小狐狸竟狠心欺骗惊弓之鸟!
笑声未尽,折霜忽然用力将玉珞拥入了怀中。
“珞珞,你原谅我了,对不对?”
“那些过往,你早已想起,对不对?”
“对不起,对不起……过往种种,是我误了……从今往后,我不会再伤你一分一毫……”
她轻声抽泣着,虽没有听到回答,却感觉到,玉珞也向她伸出双手,将她紧紧抱拥。
只此一瞬,便胜过了千年光阴。
……
“哪里来的小妖,竟敢私闯轮回司,偷喝孟婆汤!”
……
“糟糕,大鸟,快快快,快飞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