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鹤观去往清水镇的小道上。
青衫凌乱、眼下青黑却不失俊秀的书生疾步快走, 即便路途并不平坦, 疾走之时深一脚浅一脚的颇为狼狈,他却不管不顾,怀着五分担忧三分急切两分激动的心情, 忙不迭地向清水镇赶去。
只剩半天时间了,他日夜兼程风雨无阻,活活累死两匹马却只走了一半路程,疲惫与饥饿感双双袭来,他一个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文弱书生哪里经得住,可小莲还在清水镇李家村等他!
洞庭湖仙子说过,三日之内他若无法赶到李家村,小莲就会魂飞魄散、再无转生的余地!
想到小莲, 他便又生出一些气力,勉强支撑着身体, 抛下累死的马匹用双脚赶路,还想方设法抄小道来缩短距离……
陌生的女声忽然在耳畔响起:“公子为何如此狼狈?”娇媚的女声勾人心弦, 带着似曾相识的韵味。
书生惊了一跳, 下意识停住脚步握住金笛抬眸看去,便见不远处的山林间, 立着一位千娇百媚的美人。
长眉入鬓, 秋眸泛波, 桃腮含粉, 樱唇施朱, 一袭茜色罗裙勾勒出玲珑的身段, 加上眉宇间透出的媚色……
好一位千娇百媚、风姿绰约的绝世佳人!
书生看得两眼发直、神思不属,竟是有些痴呆的模样,直到听见了娇娆魅惑的笑声。
他猛然惊醒过来,神色戒备地看着她:“你是何人?”
荒郊野岭、空无人烟,赶路的平凡书生遇到一位绝世佳人……
这情形怎么看怎么古怪,他似乎有所耳闻?
见他这么快清醒过来,美人不由暗自惊讶,面上却笑着回答:
“我姓朱,家中长辈不曾替我取名。不过家里人都称我‘九娘’,你也可以这样称呼。”
朱九娘?这名字十分普通,与这位美人倒是不太相配。
书生脑海中闪过这样的念头,随即似乎意识到什么,忍不住皱起眉头,试探着问:“朱姑娘家住何处,为何孤身一人在此?”
眼前这女子也不知是何来历,那种从骨子里透出的娇娆妩媚,竟连修习媚娘术的蚌精明珠都难以企及!
若非他心慕小莲别无他爱,方才又有金笛示警,只怕早已被迷惑住而不自知!
朱九娘盈盈一笑,言简意赅地回答:“我在等人。”
书生闻言自是惊讶,脱口问道:“等什么人?”
朱九娘闻言面露苦笑,一双含情美目含情哀哀怨怨地望来,幽幽地道:“等一位与我约定要长相厮守、最终却失信于人的公子。”
居然是被人抛弃了么,她真可怜!书生暗自感慨着,眼神不自觉一阵恍惚。
手中的金笛忽然变得冰冷刺骨,书生顿时被冰得一个激灵,再看那美人时愈发警惕起来。
金笛是洞庭湖仙子所赠,之前都没有半点反应,今日却接连两次示警,看来这美人的出现是祸非福啊……
对上美人颇为惊讶的眼神,书生忍不住苦笑道:“既然那人不守信约,朱姑娘何必苦苦等候。”
顿了顿,他又补充道,
“不瞒姑娘,小生这次日夜兼程赶往清水镇李家村,就是为了守约践诺而去。
我与她两情相悦、几经波折,约定要举案齐眉、长相厮守,可她如今被困李家村,生死不明,小生得洞庭湖仙子指点,必须三日之内赶到李家村去救人,还请姑娘通融一下,莫要阻我去路……”
朱九娘听得怔愣片刻,眉宇之间媚色顿去,如水般缠人的眼神也变得正经不少:“公子的意中人倒是好福气,能够
寻到这般情深义重、守信重诺之人……”
顿了顿,她忽然上前一步,微笑着问,“不知九娘是否有幸,能够知晓公子雅名?”
“朱姑娘客气了。”书生下意识后退两步,垂眸敛目不敢直视,只态度谦和地一拱手,“小生张子游,见过朱姑娘。”
“张子游……倒是个风雅的名字,听着就像个读书人……”朱九娘低低重复了一遍,眼神恍惚似乎陷入了某种回忆。
张子游见状心下一喜,连忙踮起脚尖,轻手轻脚地往旁边树林走去。
这女子长得虽美,却来历不明,在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荒郊野岭出现,实在古怪得很,让人联想到传闻中那些山精野怪,忽然出现在山中,专好勾引路过行人,只为吸人精气甚至夺人性命!
这样分毫无伤、形容整齐地出现在山中,即便不是妖怪,也不会是什么好人家的姑娘,不必过于担忧她的安危。
他只剩半天时间了,小莲还在李家村等他救命,可不能为了此女浪费太多精力!
可她又挡在去路上不肯相让,张子游听她说起那失约的负心人,便也顺势提起自己是为了守信践约而去,果然让她的态度有所转变。
这会儿见她失神发呆,张子游虽然心里紧张,却也只想趁机绕过她继续赶路,免得她回神之后一旦心存恶意,他根本不是一合之敌。
就在张子游绕过朱九娘越走越快时,身后忽然传来一声娇喝:“慢着!”
张子游吓了一跳,连忙停住脚步转过身去,提心吊胆不敢抬头。
朱九娘仿佛并未注意到他的惧意,面色淡然地问:“你那意中人如何称呼?”语气平常得出人意料,仿佛只是邻里街坊随口一句“吃了没”的招呼。
张子游迟疑了下,抬头看了她一眼,没察觉出什么恶意,这才张口回答:“她叫小莲。”
“小莲……张子游……”朱九娘喃喃重复了一遍两个名字,抬眼再看他时眼神如水潋滟生波,语气也柔软不少,“张公子日夜兼程赶去李家村,便是为了救小莲一命?”
面对如斯美人的似水柔情,张子游却莫名打了个寒颤,下意识连退两步,努力压抑着那股从心底蔓延而上的寒意,他老老实实地颔首确认:“正是。”
“我们私会时,他曾吟过一首诗。我印象最深刻的一句是:‘得成比目何辞死,愿作鸳鸯不羡仙’。他说过全心倾慕、绝不负我……”朱九娘眸光潋滟,回忆往昔时愈发含情脉脉,声音也甜腻得让人骨头发酥。
张子游却听得头皮发麻,再注意到她身后缓缓舒展的朱红色绒毛——不,那并非普通的绒毛饰物,而是……尾巴!
而且是三条朱红色尾巴!
朱九娘果然是妖!
张子游倒吸了一口冷气,下意识转身就跑!
“站住!”身后传来朱九娘的冷喝声,张子游自是不敢停下,反而加快速度狂奔起来。
正是性命攸关的时刻,难道还能指望一个妖精能大发善心?
不是所有妖精都像小莲那样善良痴情,为了与他长相厮守,甚至放弃成仙的机会转世成人!
“张子游!”朱九娘的声音冷厉起来,伴随着破风声响,朱红色的尾巴猛然抽来,拦腰卷住张子游往回一拖,拽到面前再狠狠甩下,只听一声痛呼,张子游张嘴喷出一口鲜血,眼神涣散瘫倒在地,俨然受到严重内伤!
朱九娘走至近前低头俯视,神色冷静地问:“张子游,你为何要逃?”
张子游面如金纸肤色惨淡,吃力地张了张嘴,鲜血从唇边溢出,他却执意否认道:“小生……小生不是逃,是时间紧迫
,必须尽快去救小莲……”
“撒谎!”朱九娘神色一冷,不假思索地下了判定,随后瞪着他冷声道,“仗义每从屠狗辈,负心多是读书人。你们这些读书人都这样,明明是贪生怕死,却拿小莲做借口,如此虚伪狡诈、表里不一,简直枉读圣贤书!”
“不,不是的……”张子游虚弱无力地辩驳着,却只觉得眼前阵阵发黑,累积两日的饥饿与疲惫齐齐涌上,再加上五脏六腑重伤引发的剧痛,他几乎承受不住!
“你还想狡辩!”朱九娘娇斥一声,身后毛绒朱尾愤然一举,如软鞭扬起,再狠狠挥出,誓要将这表里不一的伪君子抽回原形!
眼看三条毛绒尾巴狠狠抽来,就要落在身上,张子游顿生绝望,一时也没了抵抗的心思,干脆仰头躺平闭目待死,却只听到一声冷喝:“且慢!”
下意识睁开眼睛,刺目的绿光从眼前闪过,将三条朱尾皆拦在咫尺之遥。
“谁?”朱九娘惊呼一声,迅速收回三尾连退数步,警惕地看向瘫在地上、同样满面惊色的张子游,神情带着掩饰不住的震惊。
“原来是一只三尾灵狐。”
伴随着略为惊讶的女声,一袭翠色长衣的女子从天而降,面容绝美气度尊贵,扬手甩袖间散发着无形的气势,强烈的威压令人不敢直视。
落地站定后,翠衫女子狭长的丹凤眼微眯,漫不经心的扫视却带来一种无法言喻的压迫感,让朱九娘不自觉绷紧心弦,大气都不敢喘一下。
听她一语叫破朱九娘真身,张子游迅速回神,压下那股心有余悸的情绪,勉强撑着身体半坐而起,满怀感激地道:“多谢姑娘出手相救,大恩大德没齿难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