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个瞬息的功夫, 敖素瑄便卷着张子游飞到了清水镇李家村外。
对于追随而来的朱九娘视若无睹, 敖素瑄低头扫视一遍,很快找到了小莲的位置。
回头瞥了一眼刚缓过神的张子游,她挑了挑眉, 甩手将人高空抛下,确定他正好落在荷花池边、并未伤上加伤,便另寻他处落下,隐去身形静观其变。
至于随之降下的朱九娘,看她的模样已经杀意全消,不至于危及张子游的性命,敖素瑄便也懒得搭理。
不过五百年道行的三尾灵狐而已,顶多媚术厉害些,却连心有所属的张子游都迷惑不住,她还真没放在眼里。
失忆的小莲并不认识张子游,对于这从天而降、狼狈不堪的陌生青年非常抗拒, 面对张子游的热情一时承受不来也很正常, 这并不令人意外。
倒是看到朱九娘耗费法力替张子游治愈内伤时, 敖素瑄不由扬了扬眉, 颇为好奇地打量了一下此时盘膝而坐的张子游。
虽然相貌还算英俊,但此时面色苍白眼下青黑,灰头土脸衣衫褴褛,简直与沿街讨饭的乞丐无异, 实在看不出半点魅力, 为何能让原先心怀恶意的小狐妖翻然改悟, 竟然还主动出手相助?
前有小莲,后有朱九娘,这些小妖精是没见过世面还是其他什么原因,为何都喜欢张子游这类在她看来一无是处的文弱书生?
敖素瑄心中困惑,再想起穿越过的几个世界,白素贞与许仙,聂小倩与宁采臣,三圣母与刘彦昌,小莲与张子游……
这些女神仙女妖怪甚至女鬼,基本上都逃不出这类文弱书生的“魔掌”。
不同的身份却有相同的剧情,好似那些文弱书生都有这样强大而特殊的吸引力,引得各路神妖鬼怪为之神魂颠倒、不可自拔!
越想越觉得不可思议,敖素瑄忍不住低头看向宝莲灯,暗自开口:“天天,你说这些书生是不是很奇怪?
无权无势、无才无貌,还手无缚鸡之力,顶多会随时随地、不分场合地发发善心,偏偏就能让这些女仙女妖女鬼都趋之若鹜……
究竟是这些神妖鬼怪没见过世面,被那些虚有其表的书生轻易迷惑;还是那些书生确实独具特殊魅力,最能吸引这些神妖鬼怪?”
“不奇怪。”敖天不假思索地否认,再注意到她面色惊奇,他停顿片刻,意味深长地补充道,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你如今身处这个世界,也算当局者,被事情表象迷惑也能说得过去。”
敖素瑄怔了怔,仔细思量之下,仍是不得其解,干脆接口道:“天天,你且说说,我怎么当局者迷了?”
“穿越过三个世界,你认为,此间天道与气运加身的主角是什么关系?”
“天道与主角?”敖素瑄愣了愣,脑海中飞快地闪过什么,低声回答,“天道为世界的主宰、至高无上的存在,主角则是天道选定的大气运承托者。”
她原本是想直接说“天道制定规则”“主角则是天道指定的气运载体”“编剧编造出故事情节,勾画出男女主角形象”这样的话,考虑到敖天这个“古代土著”不一定能听懂,这才换了个说法。
敖天沉默片刻,似乎在考虑什么,很快以之前那般语重心长的口吻说道:
“天道是小三千世界的主宰,却并非肆意妄为、随心所欲的存在。大道三千,构成三千世界的运行法则,每个世界的天道都会遵循法则来制定细则,用以维护三千世界的顺利运转。”
顿了顿,他继续说道,“天道制定的细则,均是依托大道法则而来,自然有一定的相似之处。而最能领悟这些细则的,无疑是通读诗书、学
问精深之人。”
这么长篇大论的一番话,还真不像敖天平日的习性。
不过,他的话用现代语总结起来就是,知识改变命运,知识就是力量?
也不对啊,就目前看来,“百无一用是书生”这话可没说错。
无论是许仙、宁采臣、刘彦昌,还是张子游,都看不出多聪慧过人、有多大造化,读书方面也没见多厉害,上不见考科举入朝堂,下不见著书立说、教书育人开学堂,连个秀才都没考过,一心一意谈恋爱,有何厉害之处?
敖素瑄脑海中百念陈杂,半晌才憋出一句:“你的意思是,书生能悟道?”
还是说,靠近这些书生,能帮助妖精悟道?
除此之外,她实在想不出其他解释了。
听到这话敖天下意识否认:“当然不能。”顿了顿,他似乎醒悟到敖素瑄产生的误会,一时忍不住叹了口气,无奈地道,
“书生不能悟道,但是能著书立说,也能编造故事啊。”
“编造故事?”敖素瑄愣了一下,顿时反应过来,
“你是说,书生以自身为原型编造故事,所以……”这是他们以自身为原型的幻想?
这话乍然听来有些荒谬,仔细想想却很有道理。
据说很多作者写小说时,都会一定程度上代入自身,而后将某一特质强化放大,以达到精神上的自我满足;另一些则是将主角定位为最平凡的普通人,以求读者有最大程度的代入感……
这是故事情节单一、人物形象也相对单薄的古代,不是各种小说流派百花齐放、想象力天马行空的现代。因为编故事的多半是古代读书人,所以故事的主角多半是书生。
而这些普通书生幻想一下各种或清纯、或美艳、或娇媚、或脱俗的美人投怀送抱,救命之恩以身相许,似乎也理所当然?
敖素瑄终于意识到敖天话语中的重点,一时心情颇为复杂。
宛转悠扬的笛声传入耳中,敖素瑄醒过神来,便见张子游已经站起身来,依旧灰头土脸衣衫褴褛,面色却比之前好看不少,金笛凑唇垂眸吹奏,倒是初步找回两分翩翩才子风范。
不远处的荷花池中,一身浅黄色罗衫的美貌少女脚踏荷叶迁延顾步,随着笛声蹁跹起舞,好一副如诗如画的美好情景!
小莲?
不对,那是……
朱九娘?
还是幻化成小莲模样的朱九娘!
敖素瑄随意一瞥差点错认,一时颇觉不可思议。
张子游与朱九娘,一个吹笛奏曲一个翩然起舞,远远望去倒似一对琴瑟和谐的璧人。
朱九娘喜欢张子游?
那么快吗?一见钟情?
那张子游呢,他不是喜欢小莲?为何突然移情朱九娘?
不对,这并非移情,毕竟他并不肯抬眼注视,而朱九娘是幻化成小莲的模样起舞……
不过二人性格毕竟不同,即便幻化成小莲的相貌,朱九娘的舞姿却从里到外透出一股子柔软娇媚,与小莲的灵动狡黠截然不同。
所以,他们这是做什么?
敖素瑄正自讶异,忽然听到细碎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很快便反应过来,是小莲?
太阳落山、夜幕将临,本该是普通百姓停止劳作回家休息的时间,小莲为何去而复返?
陪伴小莲而来的还有其他二人,一人脚步细碎时急时缓,另一人步伐沉稳节奏自然。
敖素瑄转头看去,便见一黑衣短褐的青年与失忆的小莲相携而来。那青年约莫二十五六,年纪
稍大却也相貌堂堂,正是小莲的救命恩人李铁牛;身边有一面色和蔼的麻衣农妇,却是李铁牛之母,村里人称一声“牛婶”。
远远听到悠扬的笛声时,小莲便已神色恍惚,再走到近前注意到那吹笛起舞的一幅画面,她顿时愣在原地,两行清泪不自觉滑落脸颊。
“荷花,你没事吧?”李铁牛见状大惊失色,连忙扶住佳人娇躯,急声问道。
“我,我没事。”失忆的小莲回过神来,下意识推开了李铁牛,努力站直身体,看向闻声停下吹奏的张子游,喃喃地道,“这曲子,给我似曾相识的感觉,我似乎听过……”
再侧头看向荷花池中停下舞蹈、回眸看来的朱九娘时,她浑身一震,脑海中似乎有什么画面闪过,却来不及捕捉。
“荷花,你想起什么了?”李铁牛闻言惊了惊,下意识攥住她的手腕,紧张地问。
“我不知道……”小莲摇摇头,感觉到手腕被攥紧的疼痛,她下意识挣扎着想要脱出钳制,却没能如愿,只能苦笑着看向李铁牛,无奈地道,“阿牛哥,你弄痛我了……”
“抱歉荷花,我只是有点担心……”李铁牛这才注意到自己的失态,赶紧松开手掌连声道歉。
小莲低头看了一眼,果然发现手腕上留下了一圈红色指印,不过痛感并不明显,她也就不甚在意,只是想到那突兀出现的张子游,脸上的笑容便有些勉强,语气也略带担忧:“阿牛哥的心意我能理解,只是……这人有点奇怪。”
“什么?”李铁牛微愣了下,不解地看着她。
停止吹笛的张子游正好走至近前,面上的欢喜毫不掩饰,语气也十分激动:“小莲!”
面对他的满腔热情,小莲却下意识后退两步,张嘴便强调道:“我说过了,我不是小莲,我是荷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