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篇九

杭州。

清波门双茶巷, 敖府。

端庄高贵、容色倾城的白衣女子静立于院中，目光悠远神色怅然，清风拂过、衣袂飘扬, 翩翩然似要御风而去……

娇俏明丽的粉衣少女自长廊匆匆而入，看见她时眼前一亮，忙快步上前，略带慌乱地道：“不好了，白姐姐，出事了！”

白衣女子微微一怔, 随即转过身来，神色淡然地安抚了一句：“采茵别急, 冷静一下。”

见对方面上慌乱转为镇定，急促的呼吸也逐渐平复, 这才开口道，“你且说说，出什么事了？”

采茵闻言面色一白, 脱口道：“府外被围了！”

“什么？”白衣女子微惊, 面色讶然道，“谁敢来敖府生事？”

“我亦不知……”采茵略带慌乱地摇摇头，面色紧张地攥住了衣角，“他们来势汹汹的，府主和青姐姐都不在……白姐姐快去看看罢！”

白素贞闻言心头微乱, 下意识掐指一算, 却又察觉不对, 一时忍不住叹了口气，只得冲她微微颔首：“也好，我去看看。”说罢抬脚往前院走。

采茵不假思索地跟上：“我和白姐姐一起！”

白素贞脚步微顿，侧首瞥了她一眼，到底不曾拒绝，只叮嘱道：“你要记住，无论发生何事，都要冷静。”

采茵起初不明所以，直到看到那围住敖府的领头之人——居然是法海？

没错，围着敖府那些蒙头蒙脸的黑衣人虽然显眼，最令人瞩目的，却是被簇拥在前的法海禅师。

年轻俊美的禅师静静地立在敖府大门前，一手金钵一手禅杖，绯色袈裟衬得整个人愈发威严，却不知为何，又平白透出些许诡异……

或许是因为，那张俊脸上隐约飘过的些许黑气？

又或许，是因为那萦绕周身、不同以往的阴冷之气？

在看到白素贞出现时，法海禅师一双幽黑深邃的冷眸如墨焰骤亮，下意识上前，却在对上她警觉戒备的眼神时停住动作，蹙起浓眉唤了一声：“白素贞……”

“法海禅师……”一瞬的对视，白素贞受惊一般迅速垂下眼眸，掩去眸底的复杂神色，长长的睫羽覆在眼睑，留下淡淡的阴影，平白透出些许怅然苦涩。

法海面色如常恍若未觉，只眸色愈发深沉难辨，淡淡地道：“白素贞，跟我走吧。”

白素贞不曾抬眸，只无奈地叹了口气：“法海，你不该来的。”

法海浓眉紧皱，状似惊讶地直直盯着她：“为何？”

白素贞不紧不慢地道：“三世恩怨，到此为止……一切都已经结束了。”神色平静、语气冷淡，仿佛这期间的恩怨纠缠并不曾发生，他们只是初次见面的陌生人。

此话一出，终于回神的采茵忍不住惊奇地看了她一眼，脸上满是不解与困惑。

三世恩怨的前因后果，她虽不曾听白姐姐提起过，却也亲眼见过这二者多次兵刃相向的场景，想来一心降妖除魔的法海，对白素贞并无善意。

之后好些日子，白姐姐踪迹难觅，还传出些不明不白的谣言……

如今回来不过两日，法海便带着人寻上门来，还说什么跟他走，这般言行举止，实在让人难以置信！

若说他心存恶意，想要秉持正道、降妖除魔，言语之间自然不会这么和气，更有可能直接动手……

若说全无他意——白姐姐都说了“到此为止”，显然是不打算计较一切了，法海为何还要找上门来？

法海闻言面色微沉，却道：“这不是结束，是开始。”

白素贞不假思索地接了一句：“不，于我而言，这便是结束。”

“白素贞！”手中禅杖狠狠顿地，法海浓眉紧蹙面色微愠，沉声道，“即便想要了结恩怨，也不该是这种方式！而且那一夜……白素贞，你太小看我了！”

白素贞微愣了下，不自觉苦笑一声，叹道：“你既然还记得，就该明白，人/妖有别……一切都结束了。”

法海闻言面色愈冷，攥紧了禅杖的同时，他强抑着情绪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神幽深依稀透出些许隐忍，语气复杂地问道：“你若当真顾忌人/妖有别，初时又何必招惹许汉文？”

“你这是何意？”白素贞见状秀眉一蹙，略为不忿地脱口道，“我此番入凡，确是为报恩而来，但我跟许官人之间清清白白的，没有任何逾矩之处！”

法海微微一怔，不知想到什么，下意识扬起嘴角，沉冷的面色逐渐回暖，语气也缓和几分：“我并无此意。白素贞，跟我走吧……”

不等她回话，他又补充道，“人/妖有别，不该是你拒绝我的理由，毕竟我已破戒出寺，再不是佛门子弟……”

此话出口，他状似无奈、神色落寞地低眸垂首，手中禅杖上的熠熠佛光仿佛都黯淡不少。

白素贞闻言一时愣住，难以置信地看着他：“你，你说什么？”

法海破戒出寺？

怎么可能！

他是佛法精深的一代高僧，满心都是降妖除魔、济世救人、积累功德、修成正果，如今功德积累了泰半，眼看就能飞升天界了，为何会破戒出寺！

他不想功成正果了吗？

明明对飞升执念甚深，如今只差临门一脚，他为何要主动放弃！

虽处于震惊之中，白素贞却对其中缘由隐隐有了猜测，一时心情万分复杂，恍惚中惊悟过来——怪不得今日相见，他的自称一直都是“我”，而非习惯性的“贫僧”，原来他竟已破戒出寺了么？

法海神色平淡地抬眸看她，意有所指地提醒道：“你莫忘了，那夜之事，我已破戒舍身，如何配为佛门弟子……”

“这……”被他这么看着，白素贞一时心乱如麻，再听到他若有深意的话语，不知想到什么，顿时双颊飞红，下意识上前两步，急声说道，“那事并无第三者知晓，当作没发生过，不就是了！”

隐约听出不对的采茵面色微变，不假思索地跟上两步，略为急切地唤了一声：“白姐姐……”伸手便去捉她的衣袖——

伴随着呼呼风响，一道绯色身影惊电般掠过，她伸出去的手便落了空！

“白姐姐！”采茵惊呼一声，下意识抬眼四望，便见白素贞被法海带回了原地，金钵与禅杖都已收束不见，玉白的手腕被牢牢捉住，眼神惊慌面色绯红……

厉喝声便脱口而出，“法海！你快放了白姐姐！”

这秃驴究竟想干什么！

他和白姐姐之间，到底是怎么回事……

这些围着敖府的黑衣人，又是什么来历？

若他当真心存歹念，她采茵便是拼了性命，也绝不会让他得逞！

府主……府主究竟去了何处……

法海这老和尚，也就是趁着府主不在，才敢堂而皇之欺上门来！

若是府主回来，定能让这老秃驴血溅当场……

哪怕小青姐姐在府中也是好的，起码能有一战之力……

她的道行实在浅薄，恐怕没办法救回白姐姐，这下可怎么办才好……

法海却半点不理会她，只垂首注视着面前的白素贞，沉声道：“事情已经存在，就不可能当做没发生过。出家人不打诳语，我不会欺骗佛祖……也骗不了自己。”

白素贞却没听出这话中之意，只涨红了脸，低头注视着被紧攥的玉腕，强行挣脱却没成功，一时微带愠意，急声道：“男女授受不亲，法海，你快放手！”

“男女授受不亲？肌肤之亲而已，更亲密的事都做过了，何必还在意这个？”法海却毫无松手之意，依然攥住那双玉腕，意味深长地笑了笑，眼神不自觉柔和几分，又补充道，“白素贞，身为道行高深的蛇妖，你何时遵守过这些凡夫俗子定下的规矩？”

“你！”白素贞被他几句话噎住，一时面色愈红，瞪着他怒道，“法海，你不是端方持重、佛法精深的一代高僧嘛，何时变得这般无赖了？”

法海却是低笑一声，仔细端详着她的面容，颇为认真地道：“我现在不是佛法精深的高僧法海，我是千里寻妻的官人法海。”

千里寻妻？“你说什么？”白素贞被他说得一呆，瞪大双眼满脸不可思议，急欲挣脱的手腕也僵滞了片刻。

“你没听错。”法海郑重颔首，常年严肃端凝的俊脸上笑意颇为明显，还抬手去将她飘到身前的长发拂到肩后——

不远处只听到前半段的采茵正云里雾里呢，见法海竟动作轻浮地去摸白姐姐头发，一时紧张得兔毛都快炸开了，惊叫一声：“法海，不许你欺负白姐姐！”便忍不住飞扑过去，同时运起法力，掌心有白光微微闪烁！

“聒噪！”法海面露不耐之色，冷哼一声，扬手便要召出金钵……

白素贞见势不妙疾呼一声：“你别伤她！”同时猛地抽手强行挣脱，回身便抓住采茵的手往旁侧闪避——

被她脱手而出，法海一时不悦，低低唤了一声：“白素贞！”

到底心有顾忌，却也不甘就此罢手，便将到手的金钵换成了佛珠，数道金光飞射而出，目标直指采茵，迅如雷电让人猝不及防！

“采茵你先回府！”白素贞见状面色微变，攥着她的手腕使了个巧劲儿，直接将采茵隔着院墙抛入敖府之中，随即双手连弹凭空虚划，道道白光飞向敖府，激起一阵青光荡漾！

如水般的波纹一圈圈泛起，却是将追随而去的佛珠直接挡下，叮当几声佛珠落地，金光微闪之后，似有黑烟升起……

“白素贞！”法海看得眉头紧皱，正想说什么，却见她脸色微白下意识捂住腹部，一时心头微紧，飞身上前便去捉她的手腕——

“别碰我！”白素贞反射性避开，却在他锲而不舍地纠缠几回之后，终是放弃了抵抗，任由他攥住了手腕。

“你怎么了？明明没有受伤……”小心翼翼地探查了一番她的身体状况，却没发现什么异状，法海一时惊疑不定，某些猜测正要浮上心头，他忽然僵住了身体。

白素贞也维持着僵立不动的姿势，微垂眼睑脸色发白，半晌不曾开口。

良久的沉默，法海忽然神色飘忽地开口：“我没感觉错吧？”简直难以置信！

白素贞蓦然抬眸，眼中似有水气漫上。“你感觉错了！”她恶狠狠地丢下这么一句，随即再要抽出双手挣脱钳制，却被他猛然拥入怀中——

法海的声音在头顶响起，前所未有的爽朗，带着些许不可思议，却多了几分惊喜：“我感觉到了生机……是那一夜的结果，对不对？”

他……不排斥，不厌恶吗？

人/妖有别啊，更何况他曾经立誓要降妖除魔，以求功德圆满……

白素贞心头百味陈杂，半晌未语，却也没再拒绝他的碰触。“白素贞，跟我走吧。”

纤细的腰肢被紧紧环住，法海略带央求的声音响起，让她不自觉心头一软。

他说他是千里寻妻的官人法海……他真的，把她当作妻了吗？

“人/妖之子，你真的能接受吗？”她不自觉喃喃出口。

“不，他不是人/妖之子。”法海斩钉截铁地回了一句，不待她满心失望涌上，便又补充道，“他是妖/魔之子。你是妖，我是魔，可不正好相配。”

一腔失落尚未盈满，便听到这么一句话，白素贞下意识抬首，面色震惊地看着他：“你，你说什么？你不是……”

三世恩怨了结，他的心魔应该被灭除了啊，怎么会！

不对，他明明还能用佛门之物……

想到这里，白素贞转头看向落地的佛珠——不知何时，那几颗佛珠已经变成了黑漆漆的颜色，半点看不出佛光余存，倒是更像魔修之物……

那金钵与禅杖呢……

“此事说来话长……”法海挥手将几颗黑珠收回，略有些无奈地看着她，语气再不复之前的冷硬，“你如今不能妄动法力，还是随我回去吧。若想知晓内情，回去我慢慢跟你说可好？”

“可是……”许是受了许多冲击，白素贞心乱如麻，一时仿佛失去了思考的能力，眼神茫然地看着他，“可是”了半晌都没话出口，却是将之前纠结不安的理由忘得一干二净。

“跟我走，好不好，素素？”法海见状心下暗喜，面上却没表露，只定定地看着她，一双幽深的眼眸仿佛有暗涌流转，让人沦陷其中而不自知。

“好吧……”白素贞不自觉低声应下，回过神来再想反悔时，却被他带着直接站上禅杖飞离敖府，往另一方向而去。

那些围着敖府的黑衣人也纷纷跟随离去，双茶巷瞬间冷清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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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文完——————

写完这一章，想了半天，还是打下了【全文完】三个字。

感觉正文没写的，番外也交代得差不多了~

本来想问问大家还想看什么番外的，没人留言那我就完结了~【捂脸】

这一篇原本数据还不错，中间因为怀孕、生孩子啥的，各种各样的事，耽误了很久，数据也不行了，但终究作者君还是做到了，没有弃坑、没有烂尾。

谢谢大家这一路来的陪伴~你们的支持是我继续码字的动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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