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六是个阴天,温度随着前一天的降雨柔和了许多。
陈茶从公交车上下来,沿着街道走了几分钟,进了书店。
书店里有可以坐着看书的地方,他找到要买的书,又挑了本没有包装的旧书,坐到了一个靠里的位置上,前后有一些小朋友在看漫画书。
他很喜欢这里,因为没有人会把注意力放在除书之外的地方。
“宝宝,妈妈带你去吃饭,明天再来好不好?”
旁边女人轻轻说话,将陈茶的注意力拉出了书本。他看了看墙上的时间,其实还只十点半而已,不过他也要回去了。
“路总,你说你是不是太自律了,正常热血男儿都会喜欢玩游戏的吧?说真的,你要不要试试?我带你,保你玩一把就上瘾。”李乐然坐在车后座,左耳挂着耳机,在那儿打游戏。
路盛星笑:“热血男儿说的是你啊?文绉绉的。”
李乐然嫌他没有抓到重点,喊前面驾驶座的人:“诶周叔,你说我说的有没有道理。”
路家的司机呵呵笑了起来:“小路确实不像一般孩子。我那个儿子还在读小学,也是整天抱着手机玩游戏。”
“你看吧。”一盘结束,李乐然退出游戏,“周叔你是不知道我日子多难过。我爸妈看我做错事数落一堆后就说你看看人家盛星吧啦吧啦,从小到大,在我眼里别人家的孩子就是姓路。”
正好到了红灯,车慢慢减速。
路盛星看着他:“然子,叔叔阿姨这是为你好。”
李乐然举起双手投降:“你是我爸妈派来的说客吗?”
路盛星移开眼看着前面暂时停下来的车流,语调平缓:“我只是觉得,锦绣前程是多少人求也求不来的,你有是你的运气,为什么不多添一笔花色,而非要混日子?”
说话人神色漠然,好像在说一件与自我无关的事,可是前程他们谁没有呢?这让李乐然感受到了一丝违和。他愣了片刻,看向窗外。
司机从后视镜看了一眼,无声笑着。
远处的交通灯跳了颜色,前面的车好像缓缓在动。
李乐然突然扒着车窗:“路总,那是不是你同桌啊?”
路盛星随他视线看过去,正是陈茶。
“后面那两个人是在跟着他?”李乐然奇怪道,他还是第一次在现实生活中碰到这种事,语气有些兴奋,“路总快看,是真的在跟着他!你同桌惹什么事啦?他好像还不知道。”
陈茶背后几米远的地方有两个男人,不时看向四周,其实视线一直在捕捉前面的少年,样子极尽可疑。
路盛星皱眉:“周叔,麻烦去旁边停车。”
周横就近停好车:“要我报警吗?”
“先别,还没弄清楚情况。”路盛星说完,就和李乐然下车了。
去公交车站的路上有一条巷子,此时快要中午,没什么人,正好给了那两个男人机会。
他们加快脚步,一个捂着陈茶口鼻,将他拖进了巷子。
陈茶心跳好似漏了一拍,看清楚状况后,动了动试着挣脱,手上的书掉在巷口,可箍着身体的手却越来越紧。他痛得感觉肚子被挤压得快变了形,从没像此刻这样嫌弃自己的力气,轻易就受制于人。
进出受阻的呼吸让他有点头晕。
陈茶被重重甩在地上,空气猛然冲入鼻腔,呛得他咳了两声,被磕到的手臂火辣辣地疼。
“这小子过得不错啊,养得白白嫩嫩。”其中一人发出浑浊的笑声。
另一个人随地吐了一口痰:“那娘们也是会藏,找了我们半年。”
陈茶抬头。
“哟,瞧瞧,这什么眼神。”两人哈哈大笑,“跟他老子如出一辙。”
“唔。”肚子被踹了一脚,陈茶闷哼一声,整个身体蜷成一团,眼前都晕出花来。
“我们老大现在还躺在医院,你们娘俩还想过安生日子?你他妈还想上学?”
陈茶重重呼吸两下,直直望过去。
“还看,你他妈还看!”矮点的男人蹲在他面前,一手抬着他下巴,另一只手就甩了过去,力道大得让陈茶整张脸迅速肿了起来。
“你们做什么?”路盛星和李乐然跑进来,止在两步远。
男人立马站起来:“哪里来的学生仔,不要多管闲事。”
路盛星掏出手机,快速按了几个数字放在耳边:“报警了,不怕就等着。”
男人脸色狰狞起来,要跑上去夺手机,被同伙拉住:“先走!”
男人来回看了两眼,指着地上的陈茶:“你和你妈都给老子等着。”
陈茶看着他们跑开,舌头下意识顶了顶口腔**,感受到阵痛立马把舌头缩了回去。路盛星正要过来扶他,他匆匆把视线从朝自己过来的那人身上离开,忍痛站了起来。
陈茶因为皮肤白,脸上和手上的伤看起来格外明显,青的红的连成一片,十分可怖,一眼看去不知道他到底挨了多严重的拳头。
“没事吧?”路盛星站定,把手机揣回兜里。
李乐然也走了过来:“你刚没报警啊?”
“嗯。”
李乐然看陈茶,正好与陈茶那双乌黑的眼睛对上,他又愣了片刻,今天是第二次了。
陈茶移开视线,一句话不说就要离开。
李乐然对着路盛星一脸疑惑:“诶不是,这是你同桌吧?怎么像不认识似的。”
“然子我今天去不了你家吃饭了,你让周叔送完你就去公司吧,我待会儿自己回家。”路盛星对李乐然使了个眼色。
李乐然一脸好像悟了什么又好像全都不懂的表情,张了张嘴,最后道:“那我走了啊,有事电话联系。”
只剩两个人,陈茶定在原地不知道该怎么办。
路盛星道:“去医院吧。”
陈茶摇头,去捡巷口的书。
少年蹲下都费了很长时间,路盛星握住他手臂还尚好的地方,把人拉了起来,随即掀开他染满了灰的白色校服,底下露出一大片青紫的皮肤。
陈茶没有多余的力气反抗,眼睛一直落在书上,不敢看人。
路盛星盯着他。那张脸明明青肿,却格外苍白,没有一丝血色,而人,浑身上下,狼狈不堪。可是盯得久了,他发现了一处堪称可爱的地方——陈茶的耳朵红了。
这让他把本来要出口的陈述句改成了询问:“去医院吗?”
陈茶无措地眨了下眼睛。
路盛星放下他的衣服,没让沉默持续太久:“中午了,你本来是要回家吧,可是这幅样子被你家长看见了怎么办?收拾好再回去家长的担心也会少一些。”
陈茶觉得身边这人的话太体贴,声音太温柔,是他从来没想过能得到的。
“去吧,好吗?”
“去诊所。”
路盛星本以为他只会摇头点头,这下意外听到回答,愣了两秒钟才道:“好,附近有,我带你去。”
说罢拎起地上的书,和陈茶一起出了巷子。
路盛星笑:“我昨天还在好奇你什么时候跟我讲第一句话,今天就听到了。”
直到到了诊所,陈茶都没再说话。
“年轻人打架啊?”老大夫一边检查陈茶的伤势一边问。
陈茶没理他的问题,说道:“我只消毒。”
老大夫不赞同:“要带点药回去擦才好得快。”
陈茶沉默一阵,还是说:“只消毒。”
一日之内,路盛星再次皱起了眉头,他也不清楚心里突然冒出来的是什么滋味。
无声好像是他这个同桌的天性,刺激的液体淋在带血的伤口,他一言不发,好像不痛似的,之前在巷口强忍着蹲**也是,不知道这副躯体是什么抗打击的铜墙铁壁。
陈茶消完毒,从裤兜里拿钱付账,比路盛星快一步拿起放在一旁的书。
路盛星无奈任他去,忽而想起什么:“需要给你妈妈打个电话吗?我有手机。”
以前的周末他也会来书店看书,一待就是一天,郭秀是知道的。但今天他出门没提前说,确实打个电话更好。
他想去借书店的公共电话。陈茶看着递到面前的手机,摇了摇头:“不用。”
路盛星和他一起出了诊所,心里知道陈茶是不会主动提及那两个男人,只委婉地表达自己的善意:“你需要帮忙可以找我,任何事。”
陈茶知道他的意思:“谢谢。”
“我能冒昧地要个谢礼吗?”路盛星问。
陈茶愣住。
路盛星便笑:“同桌,你以后和我说说话呀,我好无聊的。”
陈茶下午回到家,郭秀不在,他便提前洗了澡,低头搓着衣服的时候想起了白天。
眨眼,一颗豆大的水珠直直坠入盆中,瞬间不见踪影。
被打的时候没有哭,消毒的时候没有哭,他笑着要廉价谢礼的时候没有哭,可是搓着衣服,好像无缘无故就想哭。
郭秀回来看见他脸上的伤,连忙放下手里刚买的蔬菜:“你这是怎么回事?”
陈茶没决定瞒着:“妈,他们找过来了。”
郭秀脸色一变,闭眼重重呼出一口气,睁眼时,心疼在眼眶里要化成泪滚落出来。她摸陈茶另一侧完好的脸:“买药了吗?”
“买了。”
“你想转学吗?”
陈茶把头靠在郭秀腰上,低声道:“我不想。”
郭秀抱着儿子脑袋,“嗯”了一声,过了一阵才道:“我们报警,你以后少出门。”
没有办法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