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田径场一时十分热闹。

路盛星被班上几个也参加了比赛的男生推着往前，体委拿着请假条扬了扬，笑得眼角多了一丝褶子：“刘哥大发慈悲，咱几个中午可以出去吃一顿。”

“走走走！”

路盛星本欲拒绝，扭头没看见陈茶，便没扫这群人的兴。

何恬托着单反看相片，抬眼就看到了前面的身影，略一思考，往前两步，试探着问道：“陈茶，你是在找路盛星吗？”

陈茶顿住，他的动作并不明显，也不知对方是怎么看出来的。

何恬没在意他的沉默，低头继续翻相片，笑了笑：“他刚跟体委他们出校门了。”

陈茶看了看校门方向，依然没捕捉到人影，抬脚走的时候轻声落下一句：“谢谢。”

何恬望着人消失的方向眨了眨眼，半天没摸着头脑。

路盛星几人刚好在午休铃前一秒踏进教室，陈茶趴着看窗外，只留一个后脑勺对着他们。

想都没想，路盛星极其顺手地搭了上去，就像撸家里那只布偶猫一样，在他头上揉了两把。

陈茶一惊，眼中隐含的怒意在转头看见来人后迅速褪去，他转而不好意思起来，让路的同时抬手摸了摸后颈，那块被触碰的肌肤已经起了层细小的鸡皮疙瘩。

“给你带的。”路盛星把打包的柠檬水放在陈茶桌上，小声说道。

“谢谢。”陈茶没多看，把脸埋进手臂。

“就睡了？”路盛星想，不由觉得他的反应不太对，但是又不好打扰，索性也趴着睡觉。

下午仍有比赛，陈茶一个人窝在教室一角看书，少有地在学校偷得了几个钟头的自在。

田径场闹哄哄的，八百米男子接力赛到最后一棒，场外观众屏息凝神，二班的选手踩到矿泉水瓶，平地一摔，滚出了跑道。

好几个人拥上去。

“没事吧？”

“还好吗？”

“快去医务室！”

“谁他妈喝了水乱丢瓶子！有没有素质了！”李明峰扶着人，怒气冲天，这跑道刚才还干干净净，突然冒出一个矿泉水瓶，有鬼了。

二班出了状况，接力赛无缘好成绩，当真是冤得很。李明峰正在气头上，却有人没看见似的，非往枪口上撞。

“啧，跑步不看脚下，还怪别人扔瓶子。”

“总有人喜欢为失败找理由啰。”

一班参赛的四个人经过，声音不大不小，刚好传入二班同学的耳中。

“你！”何恬指着带头的那个高个子，“你别乱讲！”

“何恬。”李明峰喊住她，何恬一脸恨恨的表情，扶住受伤的同学。

对方有两人是校篮球队的，仗着自己人高马大，平时没少抢篮球场地，双方梁子已经结了一大箩筐。

李明峰上前两步：“吴宏要是没摔，第一是谁还不一定呢，所以，少在那里吠。”

先前挑起冲突的那人忍不住要冲上来。为首的高奕一伸胳膊挡住他，双手插兜，耸了耸肩，一声漫不经心的哼，嘲讽意味极其浓厚：“走了，让他在这里吠。”

人走远，二班这几个人不服。

“本来我们该拿第一的，不知道他们仗着点侥幸，多大脸。”

“人家校队那个姓高的，不就是出了名的横行霸道蛮不讲理？跟这种人置什么气。”

李明峰心里始终闷了块石头似的，背着吴宏去医务室，听着别人说这说那，一路上都没讲话。

下午比赛结束，已经快到放学时间，除了几个走读生回来拿书包，其余人都去食堂或者宿舍了。

路盛星和李乐然去吃饭，走到半途发现忘拿饭卡，只能跑一趟教室。

“你怎么还不去吃饭？”

陈茶看书看得入迷，不知道他回来了，直到他发声，才后知后觉地“啊”了一声。

路盛星道：“我上来拿个饭卡，一起去吃？”

还没等到回答，他看见陈茶桌上那瓶柠檬水，依旧裹着包装袋安然无恙地立在那儿。

“不爱喝柠檬水吗？”

陈茶起身听到他又问，心道把这东西忘了，把柠檬水拿过来，抽出吸管，戳进去喝了一口：“没有。”

柠檬水是买的少冰的，提回来就喝会有最佳口感，这时过了一个下午，里头酸啊涩啊甜啊交织在一起，味道乱七八糟，说实话，不好喝，甚至难喝。

“好喝。”陈茶口腔**被酸到，却面无表情地说道。

路盛星拿上饭卡：“一起去吃饭吧，李乐然在下面等。”

陈茶放下饮料，跟着去食堂。

三人不是第一次坐在一起吃饭，陈茶基本不说话，只在路盛星问他什么的时候“嗯”两声。李乐然背后叫过他小哑巴，被路盛星制止过两次就丢了这个称呼，之后就当他不存在似的，多他不多，少他不少。

“走走走，那边在打架，过去看看。”

三人刚出来就看到好些人往篮球场跑。

李乐然拉住一个就问发生了什么事，对方说一班和二班好像又在抢篮球场地。

“路总，你们班诶，去瞧瞧？”还没等人说好，李乐然就揽着路盛星肩膀朝那边走。陈茶视线落在李乐然的手臂上，在后头两步处跟着。

“妈的，跑不赢就用下三滥的手段，高奕你是人吗？啊？”

高奕本在打球，被冲上来的李明峰推出了一米远，看清来人，火冒三丈：“操，你他妈神经病啊？老子招你惹你了？”

李明峰带着几个人围上来，一班的也不甘示弱，场外的同学也直接从看台上跳下来，双方气势汹汹对峙，一副要打群架的样子。

何恬指着高奕身后一个矮个子男生：“你们真是太不要脸了，跑道上本来没有垃圾的，就是你看吴宏快到终点了，故意扔了矿泉水瓶出来！”

男生啐了一口：“你瞎说什么？有证据吗你？”

“我相机里就有证据！”

吃完饭何恬在整理相片，翻到了吴宏的一系列特写，她连拍十几张，正好把那男生的恶劣行为记录下来。她深感不公，就立马把这事告诉了李明峰，李明峰直接带着人来篮球场找高奕他们。

“这兄弟是做得不够厚道。”李乐然在场外吃瓜吃得不亦乐乎，“路总，你不下去帮忙啊？”

陈茶看着那群人，他有时也会看见这种场面，学生之间的摩擦可大可小，随时都有。身处冲突之中，有的大声嚷嚷，满嘴脏话，有的动手动脚，面目狰狞，气势凌人，有的哭哭啼啼，好像受了莫大的委屈……然而，见多了，他也实在想象不出路盛星打架的样子。

“打起来了，妈呀。”旁边有人喊。

何恬被一个男生护着推出来，展语佳立马过去让她站远点。

一个篮球重重砸在地上，反弹过来，身边女孩子失声尖叫。

篮球迎面而来，陈茶条件反射睁大了眼睛，身体僵硬地一动未动，最后本能地闭上眼睛偏过头。

重击意外地没落在脸上，路盛星把球挡开了。

“看傻了啊，怎么还不知道躲了？”路盛星看他睁开眼，笑道。

陈茶问：“你手没事吧？”

路盛星伸出来：“没事。”

陈茶松了一口气，听得他喊何恬过来。

路盛星蹲着，把她手里的单反拿过来翻了翻，又还给她：“把这几张照片拿给体育老师，让他带着你去教导处。这不是比赛公不公平的问题，对方恶意伤人，学校该有处分。”

“对对对，我傻啊我。”何恬本意不是让他们打架，着急的情绪下去了，此刻像吃了颗定心丸，拉着展语佳走了。

“老师来了，老师来了！”

人群中不知谁喊了一句，打架的围观的都一窝蜂散开。

晚自习过了半个小时，跟班老师坐不住，在教室里晃了一圈，正好看到刘海川带着李明峰几个人回来，两人之间一个眼神，他就出去了。

李明峰刚坐下，立马就有人问情况如何。

“吵什么吵。”刘海川一脸严肃。

打架是学校禁令，安全是学校要事，校长副校长教导主任等相关领导不知多少次会上提到这些问题。而且，这次是打群架，性质更恶劣。

看到刘哥的表情，大家似乎才认识到事情的严重性，教室鸦雀无声。

“同学们，每个人都有看不惯的人和事，对吗？”

没有人应他。

“但是看不惯就能动手了？那学校要规章制度有什么用？社会要法律法规有什么用？没错，动手最爽快，打着了心里也痛快，但是这样自己就站不住脚了。有时，是要学会约束和克制的，出事了不急，寻求最好的解决办法……总之，这样的事，之后我不想再看到。”

李明峰被带到办公室，一下课就有人溜过去刺探军情。

在教导处，李明峰把责任揽到自己头上，停课两天，复课之日在班上检讨。

“哇，这太不公平了吧！凭什么啊？他也只是为了我们班啊！那那个扔瓶子的呢？”

“停课一周，复课要当着全校的面做检讨。”

刘海川看着李明峰：“下次别这么冲动了。”

李明峰道：“老师，我认学校的处罚，可那种使下三滥手段的人，我下次见着了还是要打，吴宏都被他弄骨折了，我也要让他尝尝身体上的痛，不然我不服。”

“怎么就讲不通呢？”刘海川叹气，开了个玩笑，“那你这种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就不聪明了。”

“刘哥？”门口伸出几个脑袋，是一起参与打架那几人，“能不能别让他停学啊？”

刘海川让他们进来：“你们每人写一份八百字检讨，两天之内交给我。”

“啊？”

“李明峰你的检讨就不用了，返校那天跟我聊聊再进教室。”刘海川看着那几人，“这两天好好听课做笔记，他停的两天课你们要给他补上来。”

“哈？”

李明峰推了一把近处的同学：“行了行了，铃响了你们快去教室吧，别在这里烦刘哥了。”

那几人平日都是佛系选手，出了办公室就愁眉苦脸。

“我上课听不进的，还说什么做笔记，这不是为难我吗？”

“有办法！找别人借！”

“可以可以。”

陈茶桌上那杯柠檬水剩了一层底，路盛星都没注意他什么时候喝掉的，等他推着自行车和陈茶出校门才看见。

路盛星抬了抬下巴：“垃圾桶。”

陈茶举着它：“还有。”

“好喝？”

“嗯。”

路盛星拿过来。

“诶！我喝过……”陈茶没来得及喊完，路盛星就咬着吸管喝完了最后一口。

两人在一边停了下来。

“陈茶，你今天情绪不对。”路盛星声音少了平时散漫的笑意，“你在对我生气吗？”

“没有。”陈茶眼中露出惊讶，“我没有。”

路盛星没说话，只看着他。

“我没有啊。”陈茶脑子像短路了，只知道低着头否认，到最后流露出一丝无措，“我没有……啊。”

两个人的影子交错。

陈茶抬头，沉默之后说出的话倒是让路盛星意外：“你别冤枉我。”

路盛星心里那点儿不可名状的情绪被他认真的神情拍散了，声音又染上了平时的笑意：“那你骗我做什么？柠檬水这么难喝，可涩死我了。”

陈茶想起什么，刚才反驳时的坚定一闪而过，脑子里就只剩下路盛星咬吸管的动作，画面有愈演愈烈的趋势。

“我回家了，再见。”陈茶转身愈走。

路盛星从后头勾住他的书包带子，把他带了回来：“你喜欢喝什么？”

陈茶没转头，声音却传过来：“白开水。”

“嗯？什么？”

“白开水。”

“什么？”

“牛奶。”

“哦，再见。”

陈茶落荒而逃，夜色善解人意，遮住了他通红的脸，周围热闹的人声车声亦掩盖了他扑通扑通的心跳。</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