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煦的示好显得很谨慎,非要打比方的话,他就像一阵妖风,看着远处的树苗偶尔随风摇摆,你心里还毫无警惕,冷不丁就把你手上的文件吹飞,眼睛迷上沙子。
仲居瑞本来就不怎么参加社团例会,所以在《燃点》也遇不上这阵妖风,但他每周的大英课却是不能翘的,好在裴煦每周也只出现那么一天,进了教室也不打招呼,早点一放就只留给仲居瑞一个潇洒的背影。他走的时候也是卡着时间点——老师已经在讲台上准备幻灯片,仲居瑞很难顶着全班的目光跑出去跟他理论。
于是这一周,仲居瑞故意在卫生间磨蹭,等上课铃响了三分钟才悄悄从后门溜进教室。这次仲居瑞果然没遇上裴煦,他松了一口气。
手机屏幕亮了一下,仲居瑞点进去,收到一条陌生人发来的短信。
“今天有点事,就不送早餐了,希望你今天也自己吃过了。裴煦。”
仲居瑞恼怒地回复:“知道我吃过以后就不要浪费时间精力了。“
“你吃归你吃,我送归我送。无用功才能体现真心意啊,下次见。^_^”
遇见这样的对手,仲居瑞难免感到拳头打在棉花上,更郁闷的是,也许在潜意识里他认定裴煦会在教室门口等一会,所以他今天发现出门迟了之后就没吃早饭,此时空腹就又些难受了。在他的设想里,大概率是从卫生间出来会遇上那个疯子,然后他冷着脸被动接受那份冒着热气的早点。然而他戏折子都想好了,唱戏的却没来。
而这台戏的另一个男主演此时离仲居瑞的教室并不远。他就坐在教室前门拐角的楼梯上,刚刚目送仲居瑞在门口脚步一顿后轻手轻脚进了教室后门。等把买来的生煎慢条斯理吃完,他擦擦手,到通讯录里找到仲居瑞,发了一条短信。
裴煦起身丢垃圾的时候看到一男一女站在不远处聊天,大概两个人都对对方有意,男生讲了个无聊的笑话,女生却笑得合不拢嘴。
这世界爱情有一百种形态,却都是差不多的内核。触碰,退缩,摸索,暧昧,剖白,交媾,激情,倦怠。裴煦不喜欢这无聊的玩法。他就像一个嗅觉灵敏的动物,辨认出自己喜欢的气味,就把爱情当作战争,仲居瑞是即将屈服的俘虏。
但这并不代表他不喜欢仲居瑞。
在晦暗的少年时光里,仲居瑞是一束遥远的光。他跌跌撞撞追着光,忽然发现原来对方原来并不是光,是跟自己同病相怜的所在。于是目光中的探究就变成了怜惜,久而久之成了偏执的心病。
这块心病剜不掉,治不好,只有得偿所愿才能痊愈。
可惜现在仲居瑞只想躲着自己,有一些曾经,就不必说与他听了。
仲居瑞在食堂吃了最难吃的小炒,看到报社群里要求全员十二点半到场开会,一起讨论下团建活动。
周欣在群里问谁方便去买点可乐来活动室,报社报销。仲居瑞恰好走到校超附近,回复道:“我买吧。”
他在饮料架附近等人把一箱可乐从仓库里搬出来,转身看到一个高高瘦瘦的身影。
啧,果然还是阴魂不散。
裴煦也看到他,很大方地点个头,从冰柜里取出两支小布丁。
“我不吃冰棍。“仲居瑞皱着眉头说。
裴煦一脸很意外地眨眨眼:“你可能误会了,我并不是想分一支给你。我只是单纯地喜爱吃小布丁,觉得一支不过瘾而已。”
仲居瑞顿时不爽起来——自作多情了。他冷着脸接过可乐到柜台结账,一路走得飞快,好像后头跟着鬼似的。裴煦不慌不忙地叼着小布丁,欣赏他落荒而逃的背影,忍不住笑了。
《燃点》挂靠在团委下经费很充足,团建可选择的空间就很大,像周欣他们大三,前两年轰趴和周边海岛都玩过了,今年想玩点既照顾到每个人,他们又没去过的,就有点难拿主意了。
周欣很活跃地卷了一轴报纸当话筒,依次询问每个人的想法,团建之前因为大家准备期中耽搁了,再拖就到期末,人更难凑齐。
仲居瑞其实挺无所谓的。去年海岛行,他就是跟着拍了几张合照,没留下什么印象
他本质上是个挺无聊的人。
社员们都提案都否决了大半,要么是交通不便,要么是听起来就很无聊,选题部的于一元灵光一现说不如去城郊泡露天温泉,那地方刚开发,最近又是淡季,订房间很容易,她点开旅游网站搜温泉度假村,有些惊喜地说那边还有露天烧烤和水上项目,这下大家都没什么意见,全票表决通过。后续的安排就等主编跟度假村等人联系,社员闹闹哄哄地散会。
仲居瑞看到裴煦也跟着一大帮人走了,便不打算挪窝,把电脑掏出来,准备做一做他的期末project,作业的<b>http://www.wuliaozw.com/ 文字首发无弹窗</b>ne还没看两行,门嘎吱一响,裴煦施施然进来了。
仲居瑞内心纠结地想到底要不要合上笔记本走人。不走膈应,走的话尴尬。
然而裴煦目不斜视,像没看见他似的直奔懒人沙发,懒洋洋地躺下,随手从旁边书柜最下层抽了本诗歌集。
迟迟没有操作,电脑的屏保被启动了,一个气泡从左上角慢悠悠飘到屏幕右下角。
裴煦十分自得地躺着,活动室里安静地只有翻页的声音。
仲居瑞烦躁地想,凭什么只有我在这里百爪挠心,他倒像什么事都没有,他一个表白的还这么狂,我被表白有什么可躲躲藏藏的。这股气一上来,他也索性不走了。从口袋扯出耳机戴上,专注做自己的事。等到太阳西沉,房间暗到眼睛有些吃不消,仲居瑞不得不起身开灯,这才想起来角落里还握着一个人。
显然这人已经睡着了。
摊开的书把脸完完全全遮住了,裴煦侧躺蜷缩着。
仲居瑞把灯打开。光线涌入眼睛,一瞬间有点泪水。他轻手轻脚走到迷你冰箱那,拿了一瓶菠萝啤酒。
“给我也拿一瓶。”一点风吹草动,裴煦就醒了。
“你睡着了吗?”仲居瑞把一听啤酒滚过去,裴煦伸手拦截。
“睡着了,就是睡得浅。”裴煦把啤酒瓶贴在脖子上,脸上有种难得的怔然。
——不作妖的时候其实并没有那么讨厌。
裴煦从口袋里摸出手机,手指在屏幕上飞快地按,不一会有些无奈地起身,刚刚姿势太别扭了,半边身子都麻了。他跺着脚走出去拨电话。
“雪姐,你能不能不要自作主张?礼物给点实诚的,你给我打钱行不行?我哥呢?”电话那头是个温柔的女声,“我们在复健,又不能陪你过生日,只能定个蛋糕了,你不是最爱吃甜的吗。”
“我收到短信说有10寸,我哪吃得下。”
“你跟你室友吃呗,小孩子之间处好关系嘛。”
“我不是小孩子。”
“反正我定也定了,你记得收货。”
裴煦挂完电话,没多久送蛋糕的小哥打来,他只能指点着小哥找到他所在的楼,把蛋糕拎回活动室。仲居瑞已经不在位置上。他呆坐了一会,觉得没意思极了。
麻木地拆包装,扫一眼蛋糕店老板赠送的量产贺卡,丢掉许愿蜡烛。
裴煦也懒得把蛋糕切到小盘子里,直接用叉子挖了一大块奶油塞到嘴里,这才想起来没拍照。不拍照雪姐又要啰嗦。他叼着叉子随意找了个角度,咔嚓一声,直接发到了他们家的三人小群里。不一会,雪姐回了一个小视频,他哥裴寒对着镜头连连摆手,笑着不让拍他,他左腿膝盖以下的义肢闪着金属冰冷的光芒。
裴煦眼眶红了。
下午难得的睡着了。裴煦做了不长不短一个梦。
梦也没什么稀奇的,就是他和裴寒,还有裴寒的女朋友雪姐,三个人在肯德基吃全家桶。他一个人抱着一个桶,吃得胃胀气也不停手。裴寒笑他:“你是哪来的乞丐几天没吃饭?我再给你买一桶就是了。”他就笑嘻嘻地看着他哥又去柜台排队,心里总觉得哪不对。他抬头看,中央空调在往下面滴水,伸手一抹,才发现是粘稠腥臭的血。他不停地抹,不停地抹,怎么都抹不掉,忽然听见“啪”的一声,睁开眼,知道自己是魇着了。挪开脸上的书,看见仲居瑞蹲在冰箱前,正小心翼翼地拿啤酒。
有一瞬间他想说点什么。
但是对方未必想听,于是他没吭声。
直到这会他才后知后觉地想起那挥之不去的怪异感,是梦里的裴寒有健全的双腿。
仲居瑞进门的时候裴煦蛋糕已经消灭大半,他刚刚只是去找卫生间,没找到4号楼今天停水,厕所关了,不得不跑回自己宿舍楼。
“吃吗?”裴煦扭头问。
仲居瑞下意识摇头。
裴煦耸耸肩,锲而不舍地刮表层的鲜奶油。仲居瑞忽然在裴煦脸上看到一种深深的自我厌弃感——他一瞬间就看懂了,是他自己也常有的心态。
他静静地站了一会,犹豫道:“你想给我留一小块,就别这么糟蹋蛋糕,那边奶油都要被你刮走了。”
裴煦僵硬了一下,把整个蛋糕底盘往仲居瑞那里推一推,递了个新叉子过去。
“喂,你其实…挺讨厌我的吧?”裴煦盯着仲居瑞,
“你正常点就不讨厌你。”
“我正常就这吊样子。”裴煦说,“我嫂子经常说我性格孤僻阴阳怪气的。”
“那你不正常是什么样?”
“不正常就是对着周欣他们的样子。”
“那你还是对我不正常吧。”
裴煦笑起来,这次是真心的,有点可爱,像只小狐狸。
仲居瑞没想到从中午到这会,他居然都跟裴煦独处一室——而且好像还能忍受。他正发呆,听到裴煦说:“我本来以为你走了。”
“只是去了卫生间。”
“你不用跟我解释的。”裴煦又笑了,这次语气变得玩世不恭起来,“本来刚刚有一瞬间,我觉得算了吧,挺没意思的,但是你回来了,我又坚定了我的想法。仲居瑞,你吃了这个蛋糕,就跑不掉了。”
仲居瑞有点心累地想,这是哪里来的神经病在演哪出戏?真的是从上到下从里到外都透着让人暴躁的气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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