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晚上十一点半,前台打电话过来很客气地说隔壁房间客人要入睡了,希望他们房间能保持安静。一通电话打断大家的聊天,社员们也觉得不早了,该陆续告别。
仲居瑞后脑勺一根神经开始隐隐作痛,他本来陷在一个单人沙发里听社员们扯淡,这会大家都要走,装死显得很刻意——但是真的不太想回去单独面对裴煦这个洪水猛兽。洪水猛兽本人对他的抵触似乎毫无察觉,走到他跟前,脚尖踢踢他的鞋,头往门口微微一偏,示意他起身。
仲居瑞捡起地上乱丢的抱枕,放回沙发,余光看到裴煦走到了门口,才慢悠悠跟上。
两个人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先后走进他们的标间。
泡了一晚上温泉,洗完澡回来的,此时没必要再洗一次。裴煦哼着歌刷牙,不一会马桶冲水键按下,仲居瑞密切关注风吹草动,心里完全是小鬼打架。
这妖风会说什么,又会做什么,自己该怎么反应才自然。不,不该自然,应该一脸不爽,不然那货一定蹬鼻子上脸。
但他的纠结完全多余,因为裴煦并没有再多表示,他洗漱完,打着哈欠坐到自己床上,提醒仲居瑞水龙头的水有点小。
仲居瑞已经完全感觉不到水到底是大还是小了,他下意识地又洗了一遍澡。走出浴室看见裴煦趴在被子外面睡着了。
松了口气。
他掀起没被压住的被子,翻着盖到裴煦身上,跟老北京鸡肉卷似的,又把空调调高两度,爬上床,小心翼翼把灯关了。
黑暗中他看着空调面板上的LED灯。
睡不着。
不知道该想些什么。
仲居瑞习惯的是来一桩事抗一桩事,没有想过事情能这么脱线地发展。更糟糕的是,他没有自己想象中抗拒。
得到的爱意太少了,别人的一点爱意都舍不得辜负。仲居瑞想,自己好像因为恋爱经验太少被套路了,转念一想,又觉得自己想这些真是闲得蛋疼,有点后悔那时候不该逃走,应该打一架。唔,那时候。想想又开始心跳加速。操,果然还是因为恋爱史一片空白被套路了。
仲居瑞一睁眼,始作俑者睡得比谁都香甜。
他翻来覆去直到三点多,太疲惫撑不住才合上眼皮。
等早上起来,隔壁床的小子依然保持着别扭的睡姿,睡相很好,一晚上没换姿势,被子依然贴在身上。
他们的早餐券到早上十点失效,仲居瑞看看手表,九点一刻了,迅速抹把脸出门,走到电梯前又想到吃完就要退房走了,裴煦不吃这个早午饭待会就要挨饿,空腹坐车是最难受的。
他脚步一转,又回来了。
“喂,起来去吃早饭。”
没动静。只好隔着被子拍拍:“喂,不早了。”
“我没名字吗?”裴煦在床上伸懒腰,“喂喂喂的多没礼貌。”
“裴同学,再晚餐厅就不剩什么了。”
裴煦睡眼惺忪地坐起来:“裴同学多疏远啊,我们这种唇齿相依过的关系,你可以叫我宝贝的。”
真他妈就不该接茬。仲居瑞拧着眉头,听见宝贝两个字明显抖了一下。
裴煦站起来才发现,睡姿太别扭导致浑身酸疼,他毫不见外地搭到仲居瑞肩上,正要说什么,被仲居瑞躲开,脚步踉跄间撞到桌角,疼得一咧嘴。
“想采玫瑰花总会被扎到手指的。”裴煦揉揉自己的腰,无奈的笑。
周欣他们彻底起迟了,自助早餐已经所剩无几。
刘思远把面前没吃完的吐司煎蛋推过去,让没吃饱的再垫垫肚子。
周欣环顾四周,关心地问大家是不是都吃过了,看到角落里有两人表情都不是很愉快,问:“裴煦,你怎么了?”
“撞了下腰,这会巴掌大的一块都青了。”裴煦正撩着衣服检查。
“那怎么办?”组织活动的最怕成员出事,周欣有点担心。
“没事儿,又没伤口,过两天就好了。”裴煦等周欣转过去,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跟走道对面的仲居瑞说,“这就是被爱情撞了下腰。”
仲居瑞已经快把眼前的水果沙拉扎烂了。
包的车十一点来接,仲居瑞和裴煦退完房坐到大厅沙发那等其他社员下来集合。
裴煦走到落地窗前,举着手机拍外面,拍完回头,正好捕捉仲居瑞迅速低头的一瞬。
“可惜昨天没能拍温泉。”裴煦一脸遗憾地说,“本来想把初吻地点也永远珍藏。”
仲居瑞默默坐远一点。
周欣看到他们俩各坐在长沙发两端,笑着说:“就你们两个最早到,怎么还像隔着银河?”
“是居瑞学长不跟我讲话。”裴煦有点撒娇的说。
好看的男孩子声音放软是很致命的,周欣立刻与他站在同一站线,吐槽仲居瑞这个人就是闷,三棍子打不出一个屁,别理他就是了。
仲居瑞懒得搭腔,舒心的是,有了外人在场,裴煦会收敛很多,不再满嘴骚话,做事都规规矩矩的,而他平时就是寡言,不爱与人来往,于是并没有引起什么怀疑。舒心之余,仲居瑞有点不爽地想,一来外人就收敛,他妈果然都是套路。但这不爽并没有持续太久,返校后仲居瑞收到辅导员的微信,说要跟他聊一聊。
他们学校的辅导员都是本专业的研究生,为了方便,都住在带的本科生宿舍楼里。仲居瑞把换下来的脏衣服泡在水盆里,就下楼了。
他不是很热爱集体生活的人,同样是为了奖学金的要求,才当了一个挂名的心理委员,平时只要转一转学生心理素质中心的活动宣传邮件,存在感很低。
辅导员上来先问了问班上同学的心理健康问题,情绪都还好吧,压力大不大,班级关系融不融洽。仲居瑞一边回答,一边寻思辅导员究竟喊他来干嘛。
“是这样的。”辅导员从文件夹里抽出一沓资料,“贫困补助这个,今年名额很有限,往年都是申请了一般都能落实,咱们学校同学素质都很高,几乎没有故意占名额的。”
A大作为全国top的高校,学生的确不屑于做这种事,申请补助的都是家有难言之隐的。
“所以你今年可能拿不到这个名额了。”辅导员也叹口气,“我也知道申请了的肯定都是真需要的,但是迫切程度还是有深浅的。你看这个,是山区来的,考上我们这真的不容易,家里还有五个姐妹,是真的困难。这个,他爸爸瘫痪在家,全靠妈妈在砖窑厂干活,今年妈妈还生了场大病。大家都不容易。”
潜台词当然是仲居瑞既不来自于山区,又不是父母都丧失了劳动力,应该理解一点让一让。
“而且你还拿到了国奖嘛。”言下之意是已经优待了。
“国奖是根据我的成绩来的,贫困补助是根据我的需要来的,这是两个维度的事。”
“对对对,不该冲突。”辅导员也很为难,“但是今年真的名额少了,我们也很为难,才一个个谈话。”
仲居瑞白净高瘦,把自己打理地井井有条,虽然就那么几件衣服换着穿,架不住天生是个衣架子,穿什么都有模有样,看着怎么都不像家里困难。在辅导员的刻板印象里,黑黑瘦瘦,说话带点口音,性格有些畏缩的才是他脑海里贫困生的样子。仲居瑞唯一符合他印象的大概是学生档案里他没填父母。
话说到这个份上,也不是争辩就能让辅导员改变决定的。仲居瑞表示自己知道了。
他回到宿舍继续洗衣服,听见身后有人聊天。大概是在聊他们中谁的女朋友,父母管的特别严,晚上吃个夜宵都约不出来。
“保护欲太强了吧,我妹子说她高中三年都没坐过公交车打过的,全是父母接送,我服了。我第一次听说有人门禁是晚上八点。”
“怕你图谋不轨呗!”
两个人又嘻嘻哈哈的。
在同一个班里,既存在爹不管娘不教,全家5姐妹辍学打工供他一个弟弟的,也存在寒暑假跟着爸妈出境游,妈妈专门做家庭妇女照顾她,含在嘴里都怕化了的。
所谓人间真实。
仲居瑞把衣服拧干,手在凉水里泡的发红,他利落挂了衣服,收拾东西准备回家一趟。一周没回去,外婆一个人不放心。
因为没打招呼就回去,外婆显得有点措手不及。
“你又不早跟我说!我只煮了粥,一个菜都没有。”
“我不在家你也吃点好的啊。”
“吃好的反而吃出病来,陈小菊就是太胖了,高血压高血糖的,反而遭罪。”说的是他们隔壁邻居。
外婆又拿了个鸭蛋来,祖孙俩坐在小板凳上喝粥。
仲居瑞看见屋里缝纫机里头堆着许多婴儿围嘴半成品,忍不住说:“光线不好就别弄这个了。”
“陈小菊他们也在做嘛!我坐在家里也是坐,这个一条一毛五,很划算了,上次那个女装门襟就不划算。”外婆搁下碗,“这种老式缝纫机踩起来太慢了太吃力了,陈小菊家是个插电的,飞快的!”
仲居瑞默默记在心里,准备挑个周末给外婆也看一个机器缝纫机。
“脚踩的也有好处,当锻炼身体了!”外婆苦中作乐。
喝完粥仲居瑞又走了。
“就回来吃个晚饭,来回折腾三小时。”很心疼。
“我不放心你,回来看看。”
外婆笑得眼睛都不见了,拍拍仲居瑞的背,“下次回来提前说一声,我好买点菜。”
喝粥不顶饿。坐到学校的功夫,仲居瑞又觉得胃里发虚。他在学校侧门边上买了一个烤红薯,找了个长椅坐下来。
旁边又是轮滑社的常规活动。地上摆了个小音箱,队员们在挨个过彩色小桩。仲居瑞吃了两口才后知后觉地想起,裴煦仿佛也加入了轮滑社,他立刻站起来准备走,迟了。
又是一个漂亮的脚刹。
同样漂亮的人不知道从哪个角落滑出来的,稳稳站在他跟前。
“我说呢,今天本来不想出来的,冷的要死,不知道什么力量指引着我,最后换上鞋来了。”裴煦笑嘻嘻的,“你来看我表演的吗?”
“你会表演什么啊?”仲居瑞看到有个灵活的小胖子在倒退着过桩。
裴煦摸着下巴想一想:“你又不是来看我的,我为什么要表演给你看?”
仲居瑞无语了。
裴煦又笑嘻嘻地凑上来,拖着尾音解释:“我早上撞伤腰了嘛,扭不起来。”
语调太可怜了,仲居瑞有点内疚,
裴煦立刻说:“你是不是得赔偿我啊?”
要是敢说以身相许就立刻打死他,仲居瑞盯着裴煦的眼睛。
裴煦露出小虎牙,又往前一步,在仲居瑞拳头捏起来的时候,低头咬了一口红薯。
——触目惊心好大一口。
仲居瑞不大高兴地说:“你吃我的干嘛?”
“小气鬼,你护食怎么也这么可爱?”裴煦随口调戏,今日撩人份额已满,他往后滑两步,心满意足回到了轮滑社。
仲居瑞扭头走了,夜色中,耳根红彤彤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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