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有不少亲友在场,这场闹剧很快收场,对方借着酒劲骂骂咧咧,要掀桌子,被几个人拦住,架到医院处理伤口。
雪姐爸妈也很生气那人说话不过脑子,但是很多时候你没办法选择亲戚,遇到一两个极品,除了骂他的时候注意别把自己八辈祖宗也骂进去,并没有更好的解气办法。虽然裴煦打人太冲动,但考虑到缘由,雪姐家里人都没有真的责怪,只嘴上说不该动手,以后不跟那个姑舅姥爷来往就是了。
但是,裴寒动怒了。
他很严肃地要跟裴煦谈一谈。
“你能耐了,会用酒瓶子砸人。”
雪姐想当和事佬,被裴寒赶出去,他把门锁上,和裴煦面对面站着。
“那不然呢,该怎么办?”
“遇上这种嘴上没把门的,你不能当没听见吗?你也知道他没素质,一定要把自己也弄得更没素质吗?打人这么爽吗?”
“是啊。”裴煦很坦然地说,“很爽。”
裴寒简直要被气死。他一直怀疑裴煦体内有被压抑的偏执性格,自己不爽也不能让别人痛快,想干嘛就一定要得手,不仅是不撞南墙不回头,发现撞南墙把自己头上磕个包,甚至会干脆把南墙给炸了。
今天气氛凝滞,裴煦甚至跳过了吵架的环节,没有一个人预料到他突如其来的动手。裴寒实在是担心,这种性格以后惹出什么事端。
“大人还没出头,你冲出去干嘛?想过后果吗?就不能控制自己吗?”
“大人只想敷衍过去,和气生财。但是我偏不乐意让他痛快。他嘴贱的时候怎么不控制自己呢?”
裴寒也无话可说了,最后很沉重地说:“你自己也是大人了。”
裴煦也知道他哥是怕那人找麻烦,默默端了把椅子来,让他哥坐下。
“裴煦,成熟的第一步就知道退让。有时候,你只痛快了一下,但是后患无穷。你没有精力跟垃圾纠缠的,遇到垃圾,早点把自己撇清,离得远远的比什么都好。你永远不知道别人的底线有多低,能做出什么事来。”裴寒咬了根烟,手指颤动,几次没能点上火。
裴煦也从裴寒烟盒里默默掏了一根,打火点上,也不吸,夹在手指上,盯着忽闪忽闪的烟头。
男人间的对话,好像不必说那么多。
雪姐在门外小心翼翼地偷听,十分担心裴煦——裴寒教训起人来,表情很吓人的。本来还在斟酌措辞,鼻子一嗅,闻到烟味,雪姐立刻啪啪地敲门。
“裴寒!你又抽烟!”
裴寒火速把烟掐了,灌了一大口桌上的咖啡。雪姐拧着门进来的时候,看见裴寒很凶狠地骂裴煦。
“你还学会抽烟了?!你跟谁不学好?什么时候买的烟?”
裴煦手指上还夹着烟头:“…”
裴寒指着裴煦,一脸头疼地说:“小雪,你看他把我气的,他是不把我放在眼里了。”
裴煦眨巴眨巴眼:“…”
于是雪姐苦口婆心劝裴煦不要染上坏习惯,裴煦忍受了一会,说:“你们俩出去吧,我不是很想跟你们夫妻聊天。”
为了让裴煦明白“心平气和”的重要,他们一家专程去礼佛。雪姐家里人非常信佛,裴寒事故之后,他们更相信相信冥冥之中有佛祖保佑这回事,因此是南山寺常来常往的香客。
例行参拜吃斋后,裴寒说:“你在这待两天吧,跟着师傅坐禅,年三十我们来接你。”
雪姐把一直背的包也递过来:“换洗衣服也给你带来了。”
并没有给裴煦拒绝的空间。
裴煦就这么莫名其妙地被带到客房,换上灰扑扑的衣服,开始禅修。既然是禅修,一门清净,总不好老拿手机。他听着晚课,僧人低沉地念经,让他有点昏昏欲睡。
每天过的太简单,除了活着,好像什么也不必做。
在他坐禅的时候,裴寒替他善后去了。把人砸得一脸血,也不是说不来往就能完美解决的。好在那人酒醒后也理亏,没有得寸进尺。
仲居瑞写代码写到头痛,金蛇这个项目不是一般的坑,更惨的是,有一个同事拿完年终奖就跑路了,扔下一堆事情没做完。他不禁开始后悔,不该意气用事,就这么答应金蛇,导致自己现在这么痛苦。
婆婆坐在门口搅肉馅,做狮子头。
“你今年也不去仲建兴那吗?”
“不去。”
“他老婆还打电话问你要不要去吃年夜饭。”
仲居瑞用眼过度,疲惫地揉着眼睛:“猫哭耗子假慈悲呢。”
婆婆想到裴煦,说:“有爸爸总比没爸爸好,我都不晓得我还能活几年,以后…”
“我没爸爸。”仲居瑞心不在焉地说。他只是瞪着那个死活调试不出的bug,希望用念力,能让它突然正常。瞥到外婆干瘦的背影,脑子才迟钝地想到刚刚外婆还说了啥。
“呸呸呸,你长命百岁,活两百岁三百岁。”
婆婆嗤地一笑:“那不成了王八。”想想又说,“你不嫌我老,以后给你带孩子好不好?”
仲居瑞笑着说:“好,都给你带,用绳串成一串,都跟在你后面。”
婆婆想想乐了,拍拍屁股起来,忘了自己本来想干嘛,愣在原地想了半天,说:“我准备拿什么来着?”
仲居瑞又投入到工作当中,大冬天的手指冻得僵硬,全靠破电脑散热口一点微微的热。
老太太依然没想起来,只好继续做手头上的事,等油倒进锅,才想起自己忘了加马蹄,只好关了火继续做馅。
“真是年纪大了,记性这么差。”
祖孙俩的除夕不太热闹,还好电视里放的春晚背景音乐很聒噪,衬出了一点年味。
“这个主持人是谁?没见过啊,朱军今年不上啊?”婆婆给仲居瑞添饭。
“我也不认识。”
“那今年有赵本山吗?”
“好像没有吧。”
“那多没意思。”婆婆很惋惜地说,“年年就他的最有意思,怎么好几年都不出来了。”
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仲居瑞看见手机屏幕一亮。
“烧头香,心诚;拜早年,情深。我在辞岁的钟声还没响起的时候,像报春的喜鹊早早飞到你面前,只为最真挚的祝福。仲建兴携全家,祝你幸福吉祥,万事如意。”
群发。
也不知道这个携全家里,有没有携上自己。
仲居瑞读了两遍,把短信删掉了。
与女人天生对自己身上掉下的一块肉就有母爱不同,父爱是后天养成的,失去了朝夕相处的契机,仲居瑞的父子缘很浅。不太闹心的时候,仲建兴就像个不怎么走动的远房亲戚,少数时候,这个亲戚指手画脚就很碍眼。
自从在商城撂下狠话后,他们就少有联系了,大概仲建兴也对他很有看法。
不过谁管他怎么看呢?
吃完年夜饭,婆婆坚持看了一会春晚,就坐在沙发上打盹。老人家已经守不了岁了。
仲居瑞把电热水袋递到外婆怀里,给她捂着,自己继续做那个坑爹的项目。受伤的脚放在旁边的小板凳上,长久不动,半条腿都麻了。
仲居瑞叫苦不迭,心想,早知道接个其他什么活,也不用大年三十还在搞,真他妈上了贼船。
手机屏幕又是一亮,仲居瑞点开,各个群里都很热闹,也有几条私信他的祝福。滑到最下面,看见裴煦两小时前发来的消息。
“这是一条施了魔法的祝福,只有想过我的人才能看到。”
配着一张贱贱挑眉的表情包。
仲居瑞想来想去,回复道:“这是一条施了魔法的回复,只有二百五能看到。”
“二百五过完年就去找你。”
仲居瑞回复:“别了,放过我,让我好好休养。”
大年初四的时候,裴煦果然独自回来了。
他没说自己已经坐上612班车,快到的时候,他用路边的小卖部的电话,拨给了仲居瑞,故意带着点口音,让他到巷子口取快递。
“赶紧来拿,我还要回去过年!”
仲居瑞外婆不知道去看哪个邻居家的牌桌了,他不得不自己出门,拄着拐杖慢慢挪,想来想去,想不起来,春节期间物流都停运了,哪来的快递。
巷子口有一家超市,春节期间依然营业,远远地,仲居瑞就听到超市门口摇摇车的音乐:“爸爸的爸爸是爷爷…”
他抬起头,寻找快递小哥,忽然傻眼了。
裴煦坐在喜羊羊造型鬼畜的摇摇车里,两条大长腿无处安放,干脆放在地上。整个人随着摇摇车的节奏一摇一摆,喜羊羊脑袋上一盏五光十色的灯照着他一脸满足的表情。
——旁边还有个玩不了摇摇车的小孩在哇哇大哭。
裴煦挥一挥手,笑得春风拂面,说出灰太狼的经典台词:“我说过的,我还会回来的!”
好像瘦了。仲居瑞迷迷糊糊地想。
裴煦终于从摇摇车上下来,把那小孩抱上车,又投了两个硬币,很嫌弃地说:“哭什么啊?给你玩就是了。”
他迈着长腿走到仲居瑞面前,拖着尾音说:“你还拄着拐呢,看起来行动很不方便,我是不是可以为所欲为啊?”
仲居瑞不想在家门口被人看见奇怪的事,撇撇嘴转身。
裴煦并没有被泼冷水,依然十分热情地啰嗦道:“听说下雪了?一下飞机我什么都没看到,失望。”
“前天下了一点点,下了半个小时就没了,连积雪都没有。”
“本市难得下一次雪,就这么错过,也太痛心了啊。上一次下雪还是好几年前。”
仲居瑞推开自己家的门,说:“总会再下雪的。”
“你陪我看吗?”
“雪有什么好看的。你自己看。”
裴煦抓住仲居瑞的手腕:“那我又错过怎么办呢?”
仲居瑞心想这能有多大事,全中国那么大,这不下雪,那也下雪,又不是什么稀奇玩意儿。正想抽出手,感觉腕部一凉,是小叶紫檀手串。
“开过光的,为这玩意儿吃了好几天素呢。”裴煦扼住仲居瑞想摘掉的手,“哪怕就带几天呢,先别摘。”
仲居瑞低头看,又听裴煦说:“这是含着心愿的,跟菩萨念叨了很多遍,据说特别灵。”
大概就是保他平安的。仲居瑞没放在心上,外婆也爱搞平安符,红绳小铜钱什么的,家里以前也有。
裴煦意味深长道:“求桃花运的,绑在谁身上,谁就是我的人。缘分落地生根是我们。”
仲居瑞虎躯一震,有点想说脏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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