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五例会结束,仲居瑞照理该溜回家陪婆婆。他一路磨磨蹭蹭收东西,临走前往活动室很不经意地回了三次头,然而裴煦嘴里叼着冰棒棍,不知道跟谁在微信聊天,头都没抬。
仲居瑞没有再折回打招呼,有点不爽地走了。
婆婆早已经在家等了半天,看见他非常高兴,搬了个小板凳,坐在廊檐下撕豆角。
跟外婆待一起的时候,仲居瑞很少玩手机,他坐在缝纫机前问:“婆婆,这加工的是什么?”
“宠物狗的马甲,沿着外圈再走一遍线就好了。”
仲居瑞研究了一遍成品的样子,把电动缝纫机用得哒哒哒,替外婆做起工来。
“你放着就好。男孩子哪有做这个的?”
“没事儿,反正我坐这也是闲着。”
豆角洗完,外婆一拍膝盖,懊恼地说:“忘了买猪肉,我一直记得我早上买了呢。我这会去菜场一趟,不知道剩不剩好肉。”
“不要麻烦啦!”仲居瑞说,“豆角焖饭也不一样。”
“难能没有肉,一个星期才回来一次。”老太太从墙角扶出一辆自行车,瘦小的身影跨上去,从窄巷子里蹿出去,看的仲居瑞胆战心惊。
——回来得说说老太太,已经不是能花式骑脚踏车的年纪了,上次摔得手掌骨裂怎么还不长记性?
他把外婆堆在纸箱里的半成品小马甲加工了大半,强迫症发作,一件件叠好,垒在纸箱里。听到手机振动,是金蛇。这家伙结完余款就沉寂了,说是接受家里教育去了。仲居瑞想也知道,金蛇一直糟蹋着家里的钱,创业几次都不太景气,家里劝他脚踏实地当个上班族也是应该的。
然而金蛇显得尤为兴奋:“老弟,我们有机会重振雄风,一雪前耻了。”
“你在说什么呢?”
“那个鹰眼的项目啊!我们之前做图像识别的时候,我就觉得这玩意儿也许有别的应用空间,我这两天闲在家没事做,搞了个商业计划书,拉了一笔钱,我们又双叒叕可以干一番事业了。”
金蛇这个人真的是只要能作死,就往死里作,生命不息,折腾不止。仲居瑞听完差点脑梗:“这次是你第几次创业?”
“第三次。第一次太嫩啦,但是锅不在我,主要还是因为当时女朋友被合伙人抢了嘛,我才一怒之下解散团队。第二次方向有问题,根本没什么油水,临了还被坑了一把,这次应该没问题啦,我把计划书给你看。”
仲居瑞想到之前连续一个月熬夜的地狱般生活,痛苦地说:“虽然我的确想做点小项目,赚点零花钱,但是…”
“不能有但是!你之前是主力,这次怎么能没有你!”
“我下学期才大三,你是知道的吧?”言下之意,其实他经验有限,并不适合加入这个团队。
“你的意思是你没空?”金蛇自问自答,“你上次还跟我说你投了大厂的实习,你有空搞实习,没空搞我们的伟大事业?”
“没空。”
金蛇在电话那头想了想:“没空很好解决啊,要不你休学?学一学业界翘楚扎克伯格?”
“我有病啊我休学!我又不是扎克伯格。”他实在不理解金蛇为什么执着于拉他入伙。
然而在金蛇的角度,仲居瑞这个人他还非要不可了。有技术,有耐力,比起自己遇到点麻烦就想打退堂鼓,仲居瑞就像镇守营地的猛将,从没有慌乱的时刻,不经意间攻城略地,给他一个定心丸。而且仲居瑞性格太稳了,虽然可靠,但缺一点冲劲和爆发力,金蛇很自恋地认为,这方面他们挺互补的,绝对能成为极佳的合伙伙伴。至于年纪,他也不是很在意,他比仲居瑞大不了几岁。技术说话的行业,年纪不是最大的阻碍。
可惜这员大将不太相信他画的饼,有点难招安。他只好等再尘埃落定的时候再来威逼利诱。小仲此人吃软不吃硬,金蛇对说服他还挺有信心的。
仲居瑞帮着婆婆做了豆角烧肉,又煮了碗榨菜蛋汤,两个人吃着饭聊天。
“平如今年四十五岁了,下个月她生日,我们去扫墓,你能回来一趟吗?”
“能。”
婆婆看着仲居瑞一表人才的样子,说:“平如在的话,不知道该有多好。你幼儿园讲故事都讲不清楚,平如不知道多着急,哪能想到你能上A大。”
年纪大了之后,老人好像格外念旧。仲居瑞觉得最近一年婆婆提到他妈的频率是往年的好几倍,每逢说到,就要长吁短叹很久。他点点头,转换话题:“上次你说的那个要离婚的那个,后来怎么样了?”
婆婆笑出来,一巴掌拍在他后背:“男孩子不要嚼舌根!”打完自己津津有味地说起后续。除了热爱排队领赠品,婆婆生活的另一大乐趣就是听家长里短。这老街附近的事儿她门清。
仲居瑞漫不经心地腾出一只耳朵听着,偶尔附和几句,想到裴煦今天一天都没有来消息。
没谈过恋爱也见过别人谈恋爱,在一起第二天就没什么联系算怎么回事。他不免患得患失地想,昨天貌似并没有很明确地有什么承诺。
说曹操,曹操就飞鸽传书。仲居瑞晚上坐床上看Coursera,电脑的邮件图标冒出一个红点。
邮件主题:震惊!纯情男子深夜寂寞居然做出这种事!
即使已经看到发件人是裴煦,这个标题还是这么让人没有打开的欲`望。
仲居瑞很艰难地做了心里建设,点开看到正文:其实没什么事,纯情男子就是来问一问,你什么时候回学校?
他刚要回复,又一封新邮件进来了。
邮件主题:在床上一直插着不拔出来,纯情男子深夜叫出声…
仲居瑞感觉今天呼伦贝尔大草原的风儿也很喧嚣。
——裴煦脑子里每天都在想什么?到底有没有廉耻?
他默默点开邮件,一口血喷出来。
正文是:我电脑放枕头边充电,充电头一直插在墙角没拔,刚刚准备去卫生间不小心被充电线绊了一跤,吓得我骂了好几句。学长你可要注意脚下安全哦。
仲居瑞:“…”
去他妈的在床上一直插着不拔出来。
去他妈的纯情男子深夜叫出声。
仲居瑞捂着脸,心想,纯情男子为什么每天都在兴风作浪,得有多大的耐心,才能在面对裴煦的时候不喊一声:“你这个孽畜。”
裴煦本人每日一撩完成后就心安理得地做起正经事。林珂他们的结论是,现在在踢皮球,没有人愿意站出来解决话剧的这个事。有几个社员已经写了公众号文章发出去,在校内引起了一些小波澜。
这些波澜太脆弱了,看见一点波动,几条鱼探出头吐出泡泡,这潭水并不会有丝毫改变。
裴煦这次并没有动笔。他不是个天真的理想主义者,这个剧社里虽然有几个他的朋友,但他直并不是接负责的,没有到他要强出头的时候。裴煦浏览着反对者的意见,在想,支持话剧上演的人和反对的人究竟都是些什么人,这之间的gap到底是什么。他思考的时候无意识地拉扯着嘴角的死皮,直撕出一道细小的血口。
雪姐敲门进来。
“你怎么回家了?谈恋爱的人为什么不住在学校,好跟男朋友多相处相处。”
裴煦眼皮都没掀:“你最近很闲吗?小恐龙没人催稿吗?”
雪姐把抱枕砸到他身上。
这倒是提醒了裴煦,明天周六多云转晴,气温宜人,空气质量优良,东南风2到3级,多么适合去调戏刚上任的男朋友。
仲居瑞吃完午饭后没看见外婆,大概又跟着陈小菊去哪个保健品公司打卡了。
他洗把脸就专注于自己的事,两个小时都没动,屁股跟黏在凳子上似的。下午听到院子里有声音,仲居瑞扬声道:“婆婆!”
一个熟悉的声音隔着窗户传进来:“诶,大孙砸!”
仲居瑞以为自己幻听,左右张望,透过堂屋的门看到裴煦站在菜园边上,笑得很是灿烂。
“你怎么来了?”仲居瑞起身走过去。
“有美人兮,见之不忘。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
仲居瑞叹气:“你这种话说出来显得特别不真诚。”
“那不可能的,十二万分的真诚,字字泣血。”裴煦说,“我要是说谎话,你就秃头。”
仲居瑞冷笑:“这是哪门子的起誓?关我屁事,我头发得罪你了?”
“拿你发誓才是最高等级的真诚,毕竟你比我更重要,你秃头比我本人秃头更让我痛苦。”
门口一阵叮当响,婆婆推着自行车进门,看见裴煦很是高兴——虽然裴煦太久没来,她想了两遍都没想起来这男孩叫什么名字,只记得是居瑞朋友。
“居瑞,我跟陈小菊把马甲送去验收,正好也月底结账了,我结完钱回来。”
“晚上吃什么?”
“早上老朱打了槐花,送了我们好多,我放在厨房里,你洗了做槐花蛋饼。那个…”婆婆实在想不出名字,很亲近地拍一拍裴煦,热情地说,“不要走啦,留下吃晚饭!”
老街尽头有条河,两岸不少槐花。仲居瑞隐约知道,是因为他妈以前喜欢吃,婆婆做出了习惯,所以每年到了花季就要做一做。
等外婆跟着隔壁邻居走了,仲居瑞端来一盆水,把袋子里的槐花倒进去。两个人并肩头靠头地蹲着,香气浮动,鼻尖都犯痒痒。
“稍微搓一搓。里面可能有小虫子。”仲居瑞用手搅着花。
“淹不死吗?”
“能淹死也要把尸体清理出来吧。”
盆不算大,两双手在里面,有的人就不太老实了。第三次被裴煦抓住手指,仲居瑞不解风情地说:“做事就认真做事,不要一心二用,你能不能好好洗你那边的花?”
裴煦闻一闻自己手指:“好香。”他把手指递过去,指尖还在滴水,“你闻闻。”
仲居瑞很警惕地看着这妖风,拒绝道:“我知道香,我手指也很香。”
“那你给我闻闻。”
“你是狗吗?什么都要闻。”
裴煦已经自顾自拉起仲居瑞的手,凑上去嗅一嗅。
初夏尚没有鸣蝉,仲居瑞的手背被裴煦鼻尖不经意磨蹭到,心里却跟十几只知了此起彼伏叫唤似的,眼里只看得到裴煦的睫毛,指关节被温热的嘴唇若即若离地摩挲了一下,那人很快撤离,带着脸上一点乍看难以察觉的薄红,继续洗着手上的白色花瓣。
——原来也不是不会害羞。
仲居瑞只觉得心里那阵痒久不经挠,愈演愈烈。他烦躁地把手上沾的花瓣捋到水盆里,抓住裴煦的手腕,照着肉嫩的地方一口咬下去。
——香味是有实体的,不是虚无缥缈的,人也是活生生的,跑不掉的。能抓住,能留下我的标记。仲居瑞一阵心安。
裴煦没想到仲居瑞会咬人,疼得一龇牙,等仲居瑞松开,手腕上已经有了一个浅浅的牙印。
“我以前可能对你有一些误解。”裴煦说。
仲居瑞只装作听不懂,起身给水盆换水,只听见裴煦老神在在地补充:“原来你是激烈型的。太好了,我最喜欢激烈的。但是我觉得咬得太用力不好,你要是口欲期没有得到满足,可以考虑吮`吸一下我其他地方嘛,不一定非要咬的。”
仲居瑞顺脚一踢裴煦小腿,看到人失去平衡,一屁股坐到地上,挺高兴地闪进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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