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娘没有食言,打包了三大盒烧烤,招呼室友来吃。
仲居瑞有点受不了这股孜然味,表示自己刷过牙晚上不吃东西,便爬到床上把帘子拉上了。只剩另外三个围在一起,吃得满嘴油光。
光光啃着烤玉米,口齿不清地说:“诶,晚上突然上台演讲的那个人,猫舍公众号发他视频了。仲老师,你是不是认识他?他谁啊?”
“新闻系学弟。”仲居瑞竖着耳朵捕捉到关键词,谨慎作答,心里悄悄补充,妖里妖气的时候是我男朋友。他摸出自己卡顿地要死的杂牌手机,搜到本校猫舍公众号。
A大有许多猫奴自发组织筹款照顾活跃在校园里的流浪猫,定期发一些猫咪的萌照吸引大家打赏,用来买猫粮给猫治病。光光是不折不扣的猫奴,看见猫就两眼发光走不动,然而日常生活里他一大老爷们儿不好意思在猫旁边爱抚,只能在网上云养猫,每天一本满足地看照片。今天猫舍除了发小猫照片,还发了一则裴煦讲话的视频片段,附言“今夜A大所有喵都为你喵喵喵”,被光光第一时间发现。
仲居瑞掏出耳机,把这个片段又看了一遍。
如果说上一次话剧被禁演还只是引起一些小波澜,今天裴煦这番演讲无异于在水里扔了一枚鱼/雷。年轻人的激情又重燃起来,愿意表达态度的学生们纷纷转发附上简评。
裴煦晚上已经接了两通好友问候的电话,通讯录申请添加他为好友的人数还在缓步上升——也不知道这些人从哪要的他微信号——都被裴煦无视掉了。
姜瑜不知道前情,也是忽然发现在朋友圈狂出风头的好像是他正盘腿坐在椅子上,嘴里还咬着冰棍的室友,惊讶道:“裴特刚,你今晚又在哪儿跟谁刚了?”
裴特刚本人一副不愿意多说的样子。
有人敲寝室门,一个男生探头进来,没头没脑地说:“你就是裴煦啊。”
“什么事?”裴煦咬掉最后一口雪糕。
“没什么,就是觉得你勇气可嘉。”那人把两瓶啤酒放地上,“请你喝。两瓶百威敬真我。”
说完就走了。
“我们A大真的是神经病云集。”姜瑜脚还泡在盆里,湿漉漉地提起脚,“啤酒喝吗?不喝给我。”
“留那。别动。”裴煦正说着又接到一通电话,这次是A大校报。不同于热爱发酸诗散文的《燃点》,A大正牌校报一向很爱追踪学生焦点,即使近几年几乎没什么学生看报纸,他们也没有像《燃点》一样混日子,而是转战公众号,继续发光发热。
打来电话的是一个新闻系学姐,跟裴煦选修课分在同一组。
“我看到一个视频,好像是你。”
“那大概就是我吧。”
“有空聊一聊吗?我们校报有一个专栏报道A大风云人物,觉得你挺适合的。”
裴煦认真思索了一下,说:“恐怕没空。而且我也不够风云。”
“就是想聊一聊你们的话剧。”
“虽然出风头的是我,但话剧真不关我什么事,你要不去问剧社社长林珂?我把她手机号码发你,我觉得更有用。”
学姐讪笑着说:“你学业很忙吗?”
“也不是,我在写情书,还没有灵感很是头疼,就不多说了。”
“写情书?你看上哪个妹子了?我怎么不知道?”姜瑜目瞪口呆
裴煦跟电话那头哑口无言的学姐道了晚安,依然盘腿盯着电脑邮箱界面。
姜瑜以为裴煦在找借口,毕竟以前裴煦也曾面不改色地说自己心悸不能跑一千米体测,让姜瑜代跑,最后又面不改色地告知姜瑜他其实不心悸,但是很感谢姜瑜为他跑了个前几名。
——裴特刚此人完全没有脸皮这种东西,扯淡信手拈来,从不需要心理建设。
裴煦托着腮想了一会,还是没能想到今晚要发什么骚扰邮件,果然艺术创作的源泉被几通电话打扰后,也会暂时枯竭。
他取出自己的轮滑鞋,问姜瑜:“你那双新轮滑呢?说想学,买来从没穿过的那双。”
姜瑜踩着拖鞋,从门后一堆杂货里抽出一个鞋盒:“干嘛?”
“借我。”
裴煦一手提着两双轮滑,一手抱着啤酒瓶,侧身从没关好的门缝钻过去了。
裴煦寝室离仲居瑞不是特别远,但是轮滑鞋颇有斤两,还是让裴煦有点气喘。他坐到路灯下面,拨打电话。
仲居瑞正抱着手机全屏观看裴煦,忽然一通来电震得他耳朵疼,手忙脚乱地接了电话。
“喂?”
“仲老师,我今天没有能写出让你感动的情诗。”
“以前的也没有让我感动。”仲居瑞看一眼下面吃得很嗨的室友们,灵活地下床,走到洗衣房偷偷接电话。
“怎么会,我直觉告诉我,你蛮欣赏我写情诗的才情的。”
“我有病啊我欣赏。”仲居瑞趴在洗衣服的窗户上,看见寝室楼下来来往往的人,或狂奔去浴室,或刚自习回来锁自行车,每个人风风火火,只有一个眼熟的背影,显得特别无所事事。
——这个背影拿着手机,右手边不远处垃圾桶堆着拆完丢弃的快递盒,左手边两只猫在打架,夹在中间宛如老僧入定。
仲居瑞一边应付电话,一边下楼。
“你到底有事没事?找我干嘛?”
“你谈没谈过恋爱啊?没见过人家晚上都要煲电话粥吗?”语气里是鄙夷。
“没谈过。”仲居瑞推开宿舍大门,往裴煦那走,“但我也没见过跑人家楼下煲电话粥的。”
声音不止从电话里传来,裴煦回头看,仲居瑞嘴角含笑对他一挑眉。
裴煦做作地捂胸口:“不要笑了,我疯狂心动。”
仲居瑞于是立刻变回死人脸。
“这边蚊子真多,脚踝咬了个包,好痒。”裴煦有点撒娇地说,“你给我挠挠?”
白皙的脚腕的确有个红肿起来的包,仲居瑞假装要系鞋带蹲在裴煦跟前,左右看看,没有人注意这边,飞快地把包掐了个十字,又若无其事地站了起来。
裴煦拖着尾音说:“诶,疼。”
“真的有用,掐个十字就不痒了。”仲居瑞双手背在身后,只有这样才能克制住大庭广众之下去揉一把裴煦头发的冲动。
裴煦露出头顶一个发旋,从背后摸出两瓶啤酒,递过去一瓶,表情十分讨好:“跟我在一起不亏的,你看我讨饭讨来的酒都分你一瓶。”
仲居瑞只当这是在胡诌,探头看见裴煦身后还有两双轮滑鞋,问:“这么晚了,你还要去轮滑社?你上次不是说退社吗?”
“退了啊。但是今天想邀请你跟我刷街。”
“我还是很小的时候玩过双排轮滑,单排的我可能不太行。”
“没事儿,这会都十一点多了,等到十二点往后,非机动车道上根本没有人,有很平坦宽阔的路给你练习。找到感觉就会了。”
“那我们这会干嘛?还有四十分钟。”仲居瑞问。
裴煦沉思了一下:“我们找个没有蚊子的地方喝完啤酒,然后就酒驾吧!”
夜深人静的城市给人很不一样的感觉,像一头沉睡的猛兽。处处有灯,路灯,霓虹灯,街角暧昧的粉红灯箱。风很凉,但你并不惧怕这样的凉,只想融化在风里。
仲居瑞以前见过他们郊区的深夜,有野狗野猫打架,有院子里桃树叶子唰唰的声响。他也是第一次见市中心的凌晨。裴煦带着他练了一会,看他能顺利地直滑,就自顾自地在前面开路了。
仲居瑞速度不快不慢,虽然路上一个行人也没有,还是十分谨慎地遵守交规。
裴煦就不是那么规矩了,仗着自己技术好,一会倒滑,一会蛇皮走位,原地等待仲居瑞跟上的时候跳上马路牙子又跳下来。
“你还是小心点。”仲居瑞皱着眉头说。
裴煦露出一颗虎牙,加速度冲到仲居瑞面前,一个急刹堪堪鼻尖相抵。裴煦往前一凑,占个嘴上便宜,“哎呀”一声很不好意思地说:“都是惯性,我不是故意亲你的。”
“我第一次知道惯性是脖子以下已经定住,只有脑袋往前动的。”仲居瑞无语道,“我们也滑了够久了,回去吗?”
“你想看日出吗?”裴煦面对着仲居瑞,慢慢倒滑。
“在这吗?”
“当然不是,去滨江大道。五点多有日出的。”
仲居瑞半信半疑地问:“这里是都市,早上能看到日出?”
“你去过吗?”裴煦问。
“这倒没有…”
“那不就是了,我去过,我有经验还是你有经验,诶,到底去不去?”
“这离滨江大道至少十公里,滑过去得多久。”仲居瑞不太想去,他已经跟裴煦厮混到凌晨三点,对于他这种作息二十年如一日规范的人来说,已经是破例。
“我想跟你去。”裴煦原地伸伸懒腰。
仲居瑞叹口气,默默跟上。他在心里吐槽,这会一时心软,这一整晚不睡觉,跟着裴煦发神经满世界乱跑,明天上午估计要头疼到炸裂,日,真是不该一时冲动跟他刷街。心烦意乱之际一只手被牵起,仲居瑞忍不住低头看——一只很漂亮的手,手指修长,指关节分明。
“仲居瑞,我们还没有拉过手。”裴煦认真地拢一拢,“原来跟你拉手是这种感觉。”
——真的奇怪,亲过,吻过,在活动室里抱过。居然从来没有牵过手。
“你记住这种感觉了吗?”裴煦问。
仲居瑞试着抓抓紧,往自己身边拉一拉,裴煦理所当然更靠近他一点,颤抖的睫毛和深褐色的瞳仁都能看清。
“我记住了。”仲居瑞看着裴煦的眼睛说。
——这感觉是一阵风找到可停靠的枝头,是一束霓虹在夜里静静发亮,是百分之一百只因为你的心跳。
“我不想松手。”裴煦说:“也请你,务必,不要,松开。”
他转过身,牢牢扣住仲居瑞的手,踩着轮滑飞快前行。
速度太快了,一切都不太明晰。
仲居瑞被拉着前行,脚步都不由自主,他注视着两个人交缠的影子在灯光下变长,变短,变浓,变淡。这样的认知很新奇,他深深满足于影子的亲昵。
他想他不会忘了这种感觉,喜悦像是气球上扎了一个小针眼慢慢放出来的气,不够明目张胆,足够扰人心魂。他不自觉地抿嘴笑起来,不再跟在裴煦身后,而是加速跟人并肩。
他们紧紧拉着手,偶尔对视一眼,又笑着移开目光。
裴煦心里有一首不成形的酸诗,因为不想打破这静谧默契的时刻,最后没有说出来。
——仲居瑞,你不要只顾看影子,你回头看我,即使你在我身边,你不看我的时候,我也在疯狂相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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