婆婆没什么大事,雨天路滑,她从自行车上下来,刺啦出好远,连人带车滑倒在地。老太太缓过劲,拍拍手掌爬起来,全身胳膊腿零部件都还能动弹,没当回事。在家待了两天,后背后知后觉疼得不行,才被陈小菊劝到了医院。
仲居瑞简直对这老太太心服口服:“我回去就给你把自行车锁了。以后出门要么走路,要么搭公交,别骑个脚踏车还飙车,你是非要看看自己骨头断了能不能连着筋吗?”
老太太被外孙数落,心里骂陈小菊多管闲事,居然告状到她外孙那儿,嘴上却不得不服软:“你锁嘛!我再也不骑了。医生都说了,没啥事,回家找个跌打推拿的师傅,揉一揉就好了。你学校功课忙就赶紧回去吧,再晚没车可就麻烦了。”
“我先看着你上车。”
婆婆里三层外三层地掏出钱包,摸索出一张红票子,塞到仲居瑞手里:“正好今天来医院身上带了钱,你拿去用,期末吃点好的。”
仲居瑞把钱又塞了回去:“我就快放假了,用不上,饭卡里还有挺多钱。”
“不要老吃食堂,食堂能有什么好吃的。你拿去买牛奶水果。”婆婆手背全是皱纹,手劲倒很大,又把钱捏到仲居瑞手心。
仲居瑞拗不过外婆,只好把钱仔细收起来。等班车到了站台,他看着婆婆上去,一路目送班车离开,这才重新撑伞去往最近的地铁站。霓虹灯光倒映在积水里,地面像被泼上五颜六色的染料。真好,外婆受伤只是虚惊一场,喜欢的人也喜欢自己很久,怎么会有这么多甜蜜的幸运落在自己身上,仲居瑞心情明朗地不像话。
梅雨季衣服晾不干,闻起来有股霉臭味,奶娘闻着衣柜里的衣服,差点呕吐,十分暴躁地说:“这鬼天气什么时候结束?我已经没有换洗衣服了,明天穿什么,裸奔吗!”
仲居瑞翻着讲义,嘴角带着春风般和煦的微笑——这微笑已经持续两天了。
光光悄悄问奶娘:“仲老师怎么回事?笑得怪瘆人的。”
奶娘推一推鼻子上的眼镜架:“可能这就是学神专属复习法,又名学神笑容の奥义,通过微笑,向知识表达友好的情绪,与知识点混个脸熟,这样在考试的时候,题目也会遵循伸手不打笑脸人的原则,让学神快乐地获得满分。”
光光认同地点个头:“我信了你的邪。仲老师自制力太惊人了,今天都考完了,还在那看讲义。他不是为了混个分数,而是真的在学习。惭愧,我太惭愧。”
然而自制力惊人的仲老师其实正在看毛概知识点——那个失误之下被打印的版本。这两天裴煦说过的字字句句在他脑子里发酵,让他看待裴煦都带着粉色的滤镜。他每看一首酸诗,心里就要甜蜜一次:“原来裴煦不是瞎撩,这货是真的喜欢我。这些诗怎么这么情真意切。”他疯狂嘴角上扬,无法淡定。看到最后,实在忍不住了,仲居瑞趴在桌上笑得直抖:“大爷的,这可怎么办,裴煦居然这么喜欢我。”
奶娘放下臭味熏天的球鞋,小声问光光:“这又是怎么回事?仲老师练功走火入魔了吗?”
光光像奶娘之前那样,推一推鼻子上的眼镜架:“这是更高一级的复习法,叫做学神の抖动,通过触电般的抖动频率,将脑海里积淀的知识抖出来,从而顺利答题。”
奶娘说:“我也信了你的邪,周三考计算机体系结构前我先去踩个电门。”
仲居瑞给裴煦发短信,问他要不要去澡堂,两个人可以结伴一起去。
裴煦回复说:“我前两天被狗咬过,身上有许多牙印,还有莫名其妙的淤痕,你确定我要去澡堂让大家知道我性生活多么多姿多彩吗?”
“放屁,你那根本不是性生活。”
裴煦立刻发了个猥琐挑眉的小人:“哦?请赐教。”
仲居瑞出淤泥而不染,绝不说骚话,很隐晦地回复道:“下次教你。绝知此事要躬行。”
这个下次来得不算快。
假期一来临,仲居瑞就去到大厂暑期实习,每天下班回家陪他外婆看央视八套电视剧。裴煦则跑到海南,跟他哥哥嫂子团聚。再去南山寺的时候,裴煦打电话给仲居瑞,要他报上身份证号码。
“干嘛?”
“求佛呗。光报你名字我怕神仙拉错红绳,精确到你这个人我才放心。”裴煦不好意思道。
“你春节不是求过吗?还给了我小叶紫檀手串。”
“那个啊?”裴煦想一想,笑道,“那个是寺庙门口五块钱一串买的,我上次逗你呢。”
“逗我?”正在剥毛豆的仲居瑞愤愤把毛豆壳一扔,“不是开光的?”
“仲居瑞,你居然这么在意这事儿?”裴煦露出虎牙,“好吧,那我说实话,上次没逗你,刚刚是逗你的。它真的开过光,保平安的,你别摘。”
仲居瑞闷闷道:“一直没摘呢,今天还因为这个被前台的大姐笑话说迷信。”
“大姐?多大的姐?贵司这么有钱,前台请不到漂亮妹子吗?”
“我没仔细看她脸。你要真想知道,我明天上班再去看看,但是我不太会猜女生年龄,可能猜不准。”
裴煦哈哈笑:“仲居瑞,你刚刚交了一份满分答卷,我觉得很OK。”
仲居瑞并不知道自己说的什么取悦了那只小狐狸,但是听见裴煦笑,他就忍不住跟着笑:“你什么时候回来?”
“干嘛?”
“不干嘛,随便问问。”
裴煦在大殿前转悠半天了还没进去,雪姐很无语地说:“你电话粥要煲多久啊?能不能快点上香,我们还要去听师傅讲禅。”
“你以前跟我哥煲电话粥的时候不也这样子吗?我们谈恋爱的人腻歪起来就是这样的。”裴煦转过身子走得更远些,接着刚刚的话茬对仲居瑞说,“你这个星期已经第三次随便问问了,就不能光明正大地说你想我了吗?”
仲居瑞刚好听到裴煦对雪姐说的话,此刻端着剥好的毛豆,眼睛里带着笑,说:“我不说,毕竟我们谈恋爱的人害羞起来就是这样的。”
嘴上从来不肯说想念,行动上却很赤裸裸。仲居瑞隔三差五给裴煦发一些广告:本周五晚龙虾五折嗨爆全城,7月3日免费电影票两张等你来抢,前100名明天领取夏日清凉特饮,然后附上一句:“一起去吗?”
“我已经明白你思念之切。”裴煦回复:“但你能不能换个形式,你老发广告,我以为我是加了什么垃圾推广号。”
“所以你什么时候回来呢?”
“我不告诉你,但是我正在收行李。”
外婆在门外喊他吃饭,仲居瑞一边扬声答应着,一边坐在电脑前眯着乐抖腿。
金蛇知道仲居瑞真的去了大厂后,一阵痛心,但他也知道自己之前多次创业失败,确实没脸打包票,拦着人家跟自己创业。他们约过两次饭,仲居瑞说自己没什么雄心壮志,就想拿一份不错的收入,给他外婆养老之余,有点空享受个人生活。
“你在大厂还想有个人生活?小小螺丝钉是没有个人意志的,安息吧。”
“上班族至少心理上没有额外的负担,创业压力太大了。”
金蛇说:“我压力就不大。”
“这就是你一直没成功的原因吧。”
金蛇一时语塞,认输道:“我真的无法反驳。”
在仲居瑞的设想里,他毕业后会继续待在某个大厂,外婆健健康康的,在家里看看央视八点档电视,无聊的话就找陈小菊嗑嗑瓜子,等他下班回来,听外婆讲排队领鸡蛋时听到的谁家婆媳关系不好的八卦,他会默默听,裴煦代替他给外婆捧场,他早晨上班的时候,就跟裴煦一块出门。也许他会有一辆小车,这样他们俩就不用挤高峰的地铁,红灯时,他们会体面地交换一个吻。然而设想只是设想。仲居瑞心里明白,他最可能的做法是在公司附近租个房子,平时跟裴煦住那,周末再回去陪外婆。能这样已经不错了。
他咬着吸管喝椰汁,金蛇笑他居然一点酒都不喝。
“我喝菠萝啤。”
“菠萝啤算什么酒,一点酒精都没有。”
“你真的觉得酒精好喝吗?”
“多喝点就好了。这个得要人带着喝,酒量一点一点就带上来了。我就是跟我爸喝出来的。”
仲居瑞“唔”一声,揉揉太阳穴:“我爸没带着我喝。”
“没事儿,受点情伤就会了。”金蛇说,“QQ空间告诉我们,真男儿要为女人流一斤眼泪,流完就会喝一斤白酒。”
仲居瑞用筷子拨洋葱,语气意外地笃定:“我不会受情伤。”
“啊?”金蛇默默程光瓦亮的光头。
“反正不会的。”仲居瑞低头笑,灯光下有点温柔。
金蛇说:“你还是变回死人脸吧,你最近笑太多,我觉得浑身毛毛的。”
仲居瑞立刻收回表情。
“你假期出去玩吗?”金蛇问,“学生时代不玩会后悔终身的,等你工作就会发现,这辈子都没假期了。”
仲居瑞说:“讲道理,你以前工作日,也不怎么在岗位上。你说这话没有说服力。”
“我出去BD了。拉客户也是工作啊。”
仲居瑞的确打算跟裴煦出去玩一玩,但是他这人平时生活太无趣,就算有时间也不会安排。他手头钱不算多,周边游还可以勉力支撑一下。
金蛇说:“你去乡下玩吗?我家在阳城乡下有个老房子,附近有野海。你想去我把门密码给你,你去玩两天呗。”
仲居瑞头疼道:“我家就在A市乡下,我为什么要跑到阳城乡下。”
金蛇挠挠头皮,“那个老房子还蛮有感觉的,就是蚊子多。你现在实习,只有周末有空,想跑远点也去不了啊。坐高铁去阳城只要一个小时,距离挺合适的。”
仲居瑞点个头,说再想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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