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煦在医院的几天表现出异常的活跃,仲居瑞终于发现能量守恒定律在此人身上得到最明显的证实:当裴煦躺在病床上肉体没法上蹿下跳的时候,他的大脑宛如布朗运动现场,无数骚里骚气的废话不规则流窜,随时从嘴里冒出来,让仲居瑞难以应付。
除了抽出一天在公司干完手头不得不做的事,请到的一周假期里仲居瑞都寸步不离地跟着裴煦。他们俩的难舍难分让好心在饭点来换班的裴寒夫妇感到了极大的不方便——这个不方便主要针对裴寒本人,虽然经过数年的心理准备,他依然无法在亲弟弟对着另一个男人卖乖撒娇的时候抑制住直男本能的恐慌感。还好另一个男人表现得如此体贴周到,于是他们在确认裴煦只需要好好养伤后,就迅速离开了这对腻歪的没眼看的基佬。
即使是仲居瑞不得不上班的那天,裴煦也并没有消停,他玩手机玩得百无聊赖,看见什么新闻段子都要截图转发给仲居瑞,仲居瑞上个厕所的功夫,回来就看到又多了三十多条未读。
仲居瑞忍不住回复他应该静养,别老看手机。
裴煦表示,他现在膀胱都先囤一囤货再去解放,上厕所的次数都打折扣了,所有时间都在静养,可以说静如处子,无聊地只能玩手机。
仲居瑞说:“你是头条新闻吗?一直给我疯狂推送。”
裴煦回复:“你是树洞吗?我给你发几十条你才翻拍一条。”
仲居瑞就不再搭理了。他知道越回复,裴煦越来劲,还不如索性不看,没准裴煦觉得无聊也就放下手机,补补觉了。果然下午裴煦再也没一直骚扰。
等到他晚上提前下班去医院,果然遭报应了。
“我的手受伤了,你得喂我。”裴煦说。
此时是裴煦住院的第二天,裴寒还在勤勤恳恳地送饭,打开保温饭盒的手哆嗦了一下,才发现裴煦娇滴滴的话是跟他身后的仲居瑞说的,于是又忍不住浑身哆嗦了一下。
仲居瑞看一眼裴寒,有点不好意思地拒绝:“你伤的是左手,不耽误你这个右撇子吃饭。自食其力吧。”
裴煦“啧”一声:“我右手平时就很辛苦了,现在连个病假都不能休,看见左手什么都不用做,它也很嫉妒的,今天就罢工了。”
仲居瑞道:“那你倒是别招惹些不三不四的人啊,你是能耐,挥着把小水果刀就敢跟人拼。”越想越气,忍不住挖苦,“裴记者,你可真是太能了!”
裴寒也想借着话茬教训几句,可惜一车的话在肚子里,不知道先说哪句好,就见裴煦不好意思似的挠挠头,谦虚说:“倒也没那么能。”
“呵,世界上难道有你做不成的事吗?”
裴煦诚恳道:“有的,我这辈子不会知道自己的杰宝味,我韧带不好,够不到。”
裴寒虎躯一震,默默转身拎着包走了,招呼也不打,连保温饭盒都不顾了。
仲居瑞几度想张嘴问他难道真的试过,又实在说不出来,目送着大舅哥离去的身影,心里叹了口气。
裴煦又沉思了一番,笑吟吟道:“好像间接尝过。哎,我的表述太不严谨了,我纠正一下,只能说我这辈子无法获得关于它味道的第一手资料吧!”
“别糟蹋第一手资料这词。”间接尝过这四个字可真是大有深意,仲居瑞不觉得裴煦的表情是笑吟吟的,他怎么看裴煦都是笑淫淫。还好,在与裴煦斗争的无数经验里,他早就学会装聋作哑,于是当下十分坦然地转换话题,一边投喂,一边问裴煦今天都做了些什么。
“下午来了一个曲警官问话。诶,我没想到…”
仲居瑞以为案件有什么新的进展,洗耳恭听。
然而裴煦只是慢条斯理地咀嚼,等一口饭咽下去,才说:“没想到还挺帅。真的,个子也高,长得一身正气。”
仲居瑞立刻嗤之以鼻,表示一身正气的长相能帅到哪里去。
“你跟人民警察打过交道吗?”裴煦说,“没见过人民警察,总在美剧见过FBI吧。都是一样的帅。”
仲居瑞冷笑一声:“我没见过FBI,我只见过FBI warning。你要是再聊这个破警官,就自己拿勺子,别让我喂。”
裴煦有生之年听到仲居瑞讲了如此恰如其分的一个黄段子,忍不住笑得直抖,追问:“你看的哪部FBI warning啊,车牌号是多少?”
仲居瑞挑了一块巨大的土豆塞到裴煦的嘴里。
裴煦好不容易咽下去,老神在在地说:“你看你,回答不了我的问题,就想让我闭嘴。一切掌握权力的人都是这样的德性,我看得透透的。”
“我的权力就体现在给你喂一口饭还得喂一口汤上吗?谁想要这种权力?好了,食不言寝不语,从现在开始别聊天,把饭吃完。”
裴煦举手投降,并表示仲居瑞真的很不讲理。
仲居瑞说:“面对你,83.74%的情况下,我都很讲理。”
“你这还有统计数据?怎么统计的?”
“我瞎编的。张嘴。”
“嘁——”很鄙视的感觉。
“精确到小数点的数据能使我的话听起来很科学。”仲居瑞说,“我是个讲科学的人。”
裴煦乐得不行,看着这张死人脸,兴高采烈地伸长脖子亲了一口,把一嘴的油亲到了仲居瑞脸上。
等到把饭吃完,仲居瑞忽然后知后觉地说:“裴煦,你就给我装疯卖傻转移话题吧。”
裴煦挑眉。
仲居瑞看着他光光的脑袋,罩着一个网兜,看起来特别像水果摊里泡沫网包装的苹果,昨天还看不出来,今天下巴和脖子的淤青都很显眼。他伸手摸裴煦的脖子,说:“算了,等你想聊吧。”
话说到这样,裴煦也不能再装作没听到了,他歪一歪脖子,让自己的皮肤与仲居瑞的手贴得更近,说:“仲居瑞,你现在火眼金睛啊。”
仲居瑞心想,谁想要这种火眼金睛呢。
他在水池里冲洗保温桶——虽然雪姐交代过,不用洗,他们带回家也是一样的——但是堆积的家务宛如仲居瑞的眼中钉,他根本闲不下来。水龙头里的水冰得刺骨,十几秒后皮肤开始产生温暖的错觉。他其实有点明白裴煦在想什么。
出了这么一桩大事,他们都怕,裴煦也怕。裴煦除了怕他们所怕的,也怕他们劝他,害怕身边人张嘴就是“你看看你不听我们的,现在遭罪了吧,你赶紧回头是岸,该行算了。”
英雄一意孤行拍马上路的时候最怕在送别的人视野里先崴了脚。
他看出了裴煦的怕,裴寒也看出来了。所以他们都默契地避而不谈,任由裴煦在那装疯卖傻。但是他们不可能永远不谈论这个问题。
——你的工作真的会带来危险,你到底打算怎么办?
裴煦出院那天,仲居瑞又见到了那个曲警官——一个四十多岁的大哥,整个长相跟“帅”不搭一点边,也不高,看起来还有点凶神恶煞。他来告知通过调取监控,比对嫌疑人,发现行凶者叫胡三勇,案发当天晚上已经离开本市,目前还在逃。对于他们提供的也许是陶毅波狗急跳墙买凶泄愤的说法,他们还在调查中,但目前没有发现两者间有何联系。至于杀害陶毅波秘书的嫌疑人已经捉拿归案,并不是这个胡三勇。
仲居瑞听得云里雾里,问了几个问题,得到的回答都是“还在调查,现在没有定论。”只觉得一颗心又悬起来。
他们回到仲居瑞租的小区。平心而论,仲居瑞租的小区算是好的,保安还算负责,业主进出都要刷卡,一般人进不来,比裴煦原本租的地方安全多了。仲居瑞早就看那个老破小区不顺眼,趁机张罗着让裴煦搬到他这里,他租的一居室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再多住一个人没问题——哦,得换张床。
因为换床,两个人产生了不一的见解。
裴煦当然是不反对仲居瑞把单人床换成大床,但是他喜欢睡软趴趴的床,一屁股能陷进去的最好。而仲居瑞喜欢硬床,他觉得床太软对脊椎不好。
“我们也不是第一次睡,为什么以前没有因为这个吵起来呢?”仲居瑞问。
“因为穷。你大学的时候租房子,已经是把实习工资一大半拿来付房租了,我怎么好意思说还得换床垫。而且换了不是便宜房东吗!”
仲居瑞不得不提醒他,他现在也是租的房子,买床垫还是便宜房东。
裴煦说:“但是哥,你现在有钱啊!有钱人浪费钱不是天经地义吗?”
仲居瑞无言以对。他有钱的日子比较短暂,还没有具备如何骄奢淫逸的常识,当下只能问在骄奢淫逸这条道路上走的更远的汤成,有没有舒服的床垫推荐。
然而汤成的床垫是一个卖家居的朋友送的,自己并没有认真研究过。
“你等等,我问问再告诉你。”
仲居瑞谢谢了几句要挂电话。
“你怎么突然要换床垫了?肩周炎颈椎病等职业病找上你了?”
仲居瑞说:“不是,裴煦搬来跟我住,我原来那个单人床得换成大床。”
裴煦正躺在沙发上发呆,耳朵一动,看向仲居瑞。
汤成把这句捋来捋去,捋出了惊天爆炸的信息量。
“你们…?”
仲居瑞一手拎着个毯子轻柔地扔到裴煦大腿上,下巴一点示意他自己盖上,对着话筒,心不在焉道:“是啊,我们。”
那些影影绰绰的事情猛不丁有了实锤。汤成“啊”一声,说:“难怪。”他并不是很大惊小怪,随即说,“你等等,我帮你问我朋友,应该能给你个友情价。”
片刻之后汤成的微信又发来了,推了一个名片给仲居瑞,说已经打好招呼了,报他名字就行。仲居瑞忙着跟人确定床垫的款式,等聊完,看见裴煦还在眼巴巴盯着自己,好像已经盯很久了。
“床垫最早也要明天才能送到。打完折还要三万多。”仲居瑞说,“好了,这个床垫现在是我们屋子里最贵的家居了。”
裴煦好像才回过神似的说:“那我们以后搬家都带着它,它就是我们的家庭成员,既然它刚刚好,不太硬也不太软,那我们就给它取名为仲不太。跟你姓。”
“神经病。”仲居瑞笑着起身。
裴煦又开始发呆。他想到了一些曾经仲居瑞遮遮掩掩让他觉得憋屈过的时刻——现在他把那些时刻称为年轻不懂事的瞎矫情——在那些时刻里他从来没想过仲居瑞有朝一日会这么坦然地出柜。以至于这样一刻真的出现的时候,他最想问的就是,仲居瑞你倒也没必要做到这样的程度,你不怕受到伤害吗?
但是他没有问。
他看着仲居瑞瘦削挺拔的背影。
裴煦心知肚明,能给仲居瑞带来伤害的只有自己。
真是罪该万死。
裴煦用手背遮住了眼睛,再挪开时仲居瑞端来一杯水,蹲在沙发边,他看见仲居瑞深褐色的瞳孔。
“怎么不说话?”仲居瑞问。
裴煦攥住仲居瑞的手指,拖着尾调款款深情道:“因为觉得太美好了,希望地球停止自转,让我们就停留在这个小小的空间里,渺小又永远。”
仲居瑞沉思了一下,也无限深情地回答:“如果地球真的忽然停止自转,根据我们的物理常识可以稍微推算,地上会瞬间刮起每小时1700公里的超音速狂风,几乎一瞬间就能将全球所有建筑摧毁,更别提停留在这个小公寓里的我们了。基本上,我们俩会死得很难看。”
裴煦脸上写满:你这个该死的工科生不要阻拦我诗情画意!
仲居瑞却忽然笑了,他吻上去,小声说:“但并不妨碍在这场大风摧毁全球的瞬间,我只想抱住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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