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煦出院的第四天。
疫苗案沸沸扬扬,上了几次热搜又退了几次热搜,终于被一个男明星出轨的桃色新闻盖了过去,讨论度逐渐下滑。当然,无论公众的注意力是不是还集中在此事上,中央调查组都成立并介入——这事最终还是会有交代的。
裴煦把平板的新闻页面往下滑,发现加载的小圈圈转个不停,再一看,自己被禁网了。
仲居瑞同志,为了让他心无旁骛好好养伤,厚颜无耻地利用职业优势,对他设置了儿童用网模式,每天只能网上冲浪一小时,第61分钟就开始断网——只断他一个人的网。
信息时代!让人回归到原始人时期!这种行为何其令人发指!
裴煦拖拖踏踏溜达进厨房,很幽怨地看着仲居瑞。
仲居瑞倒是浑然不觉,专心致志研究怎么炖猪蹄。
裴煦发泄怨念,举着受伤的左手开嘲讽:“我的天,你居然在炖猪蹄?你难道还相信以形补形,吃啥补啥吗?”
仲居瑞愣了一下:“猪蹄打折,不买白不买,我才随便买了点,并不是想给你以形补形。你倒是对自己的身份认同很强烈,这么急着对号入座,生怕我不知道你是猪。”
裴煦:“…”
他哈哈一笑,说:“我这不是怕你交智商税吗?猪蹄也不要多吃,这个东西充满了脂肪,对我们这种英俊的男孩很不友好的,不容易保持刀刻般的下巴,雕塑般的鼻子。你准备煮汤还是红烧?”
“我准备加黄豆煮。”仲居瑞歪头,微微一笑,“特别下奶。你想试试吗?”
裴煦缓缓后退,拱手作揖道:“臣告退。”
“退什么退,你站那陪我说话。”
裴煦心想,仲居瑞真的学坏了。虽然仲居瑞目前还不能做到随时随刻怼死自己,但已经做到在能回嘴的时候杀得自己片甲不留,假以时日,还真不一定能怼得过这人。他站在一边,看见仲居瑞已经把食材都扔进了电饭煲,想帮忙开启电源,找了半天,按键上没有煲汤的选项。
“你这什么破电饭煲,连个煲汤的按钮都没有。”裴煦拿自己完好的右手在操作板上试着按了几个键,忽然听见电饭煲“哔”的一声,已经开始工作了。
“是我干的吗?我按了啥?这时间设置对吗?”裴煦连忙问。
仲居瑞把手机塞裤兜里,说:“不是你干的,是我遥控打开的,遥控选项里才有煲汤。”
裴煦下意识把桌面上的一个遥控器拿起来看:“你这个电饭煲遥控器长得跟空调遥控器好像啊。”
仲居瑞端着一个空碗路过,瞥一眼,说:“因为你拿的那就是空调遥控器。电饭煲是我用手机设置开启的。”
裴煦默默把空调遥控器放下了。
仲居瑞没什么表情地洗菜,点评说:“裴煦这个人,受伤之后好像脑子不太灵光。”
被点名的裴煦摸不着头脑:“你跟人聊天呢?”
“我跟娃娃菜聊天呢。”
“喂,你说我坏话我听见了!”
“他虽然脑子不灵光,但是人蛮好的。我很爱他。”仲居瑞说。
裴煦靠在门框上笑:“你脑子就很灵光吗?你还跟娃娃菜聊天!”
“适当示弱会使倾听者感到愉快。”仲居瑞慢悠悠道,“我告诉娃娃菜,像我这样的人才也只能找一个脑子不灵光的伴侣,让它上路的时候释然点。”他把娃娃菜丢进热水里,“心情愉快的娃娃菜比较好吃。”
“那你怎么能跟它说你很爱我呢?它要是酸了怎么办?”
仲居瑞挥挥手:“没所谓。我做的是酸汤肥牛,娃娃菜用来垫底的,它要是酸了,风味更佳。”
裴煦哈哈大笑。
仲居瑞以前身上总有种苦大仇深少年老成,这种气质最近一直在消减。裴煦觉得自己对仲居瑞可能有误解。他一直认定仲居瑞是个闷骚——事实上,仲居瑞表现出来的的确是个闷骚。但是最近这个闷骚有点想明骚的意思。他抖机灵又不解风情,偶尔也有句七拐八拐说我爱你的情话,犹如神来之笔,整个人笑起来生机勃勃。
裴煦喜欢这种生机勃勃。
他们吃完饭散步,午后小憩再慢慢睁开眼睛。裴煦试图抽烟,烟盒被铁面无私的仲老师没收走,他靠在沙发上,黄昏的光线一直照到他的脚腕。他等待厨房里再飘出味道——是陈嘉锐送来的香肠,冬季湿冷的气候使他愈合中的伤疤与肉芽作痒,他克制着不去挠。仲居瑞路过时摸一摸他没贴纱布的头顶,笑着问:“小秃驴,晚上有荤菜,能破戒吗?”
裴煦摸一摸自己只有青茬的脑袋,假正经道:“酒肉穿肠过,佛祖心中留。”
仲居瑞给他拿一个橘子,让他垫垫肚子。
电视机里重播一个好几年前的宫斗剧。
裴煦喜欢这橘子的甜蜜。
他恍恍惚惚地看着黄昏,用拖鞋丈量夕阳一寸寸的离去,觉得自己像个“醉卧美人膝”的昏君,在仲美人这里根本不想管世事变幻,甚至真的期待有一场超音速狂风,让世界顷刻间化为虚有。谁不想在最快乐的时候与爱侣一起成为庞贝古城里相拥的灰烬?
仲不太——那张昂贵的床垫——真的非常舒服。每次爬上去都让人昏昏欲睡。裴煦拉着仲居瑞的手睡着,再睁开眼,半夜两点半。
——午睡睡太久了,以至于晚上睡了几个小时又醒了,而且好像难以入睡。
他偏过头,仲居瑞并不在身边。
裴煦盯着天花板,等待神识回归,渐渐清醒。坐起来,用脚捞鞋,没捞到。好在仲居瑞为他开了电暖气,地板并不凉,他干脆赤脚走出去。
厨房的灯开着,推开门,仲居瑞靠在流理台抽烟,推门的瞬间,仲居瑞诧异地抬头看他,下意识想捏掉烟,没找到烟灰缸,又看见裴煦鞋都没穿,皱着眉把自己脚上的拖鞋踢过去,让裴煦先穿上。
“没想到啊没想到,你个浓眉大眼的也叛变革命了!你没收我的烟,就是为了自己侵吞?”裴煦故意说,“这烟还是我从钟南平那坑来的,好烟呢。”
“你怎么起来了?是我刚刚起身弄醒你了?”
“没有。我下午睡太饱,忽然醒了,睡不着。”
仲居瑞的手几个方向转了转,都没有合适的摁烟头的地方。裴煦走过来,拉住他的手腕,说:“给我试试。”
他的嘴唇柔软温热,为了抽烟贴到了仲居瑞的手指上。仲居瑞手指下意识蜷缩了一下。
“你一看就不是老烟鬼,拿烟的手势都不对。”裴煦吐出烟。
“没打算学烟,只是晚上实在不知道做什么。”转了两圈,心烦。仲居瑞按下抽油烟机,呼呼的声音响起。他也不让裴煦接着抽了,直接拧开水龙头浇灭了烟蒂,扔进垃圾桶。
“你又是为什么睡不着?”裴煦问。
仲居瑞想了想,说:“我很想坦诚地告诉你,但是我确实不知道为什么。可能是因为明天休假结束,我得回去上班了,上班恐惧症发作。”
拉着裴煦的手睡,有踏踏实实落地的感觉,整个人不是飘着的。但是就是睡不着。
裴煦揉眼睛:“你这种工作狂也有上班恐惧症吗?我以为只有我上班会感到心累。”
“哦,那我和你一样。”仲居瑞说,“我也是为你上班感到心累。”
裴煦扭头看。大约因为熬夜,仲居瑞脸上有些发白。
“你能不干了吗?我害怕。”仲居瑞走过去抱住裴煦,大约抱了有十几秒,没有等裴煦回答,他又松开了,“好了,我只是说点任性的话,并不是想道德绑架你,逼你离开你想从事的事业。你就当没听过吧。”
裴煦说:“还有烟吗?给我一支吧。”
“病号不能抽烟。”仲居瑞笑,“我不能左右你的职业选择,总还能管你半夜抽烟吧。”
裴煦又觉得那个伤口痒了。
仲居瑞见他不说话,小心翼翼地补充:“我的立场一直是支持你的任何决定,我只是希望你明白我的……”
“我明白。你实在不用这样小心。”裴煦笑着打断说。
“你不明白。”仲居瑞叹气,“我在这方面有前科,那时候很粗暴地反对……后来才一堆事。我很怕重蹈覆辙。”
说的是他们上次分手。他那时候从未真正理解过裴煦。在后来很长的时间里,他都在思考,他的问题究竟出在哪里。世界上危险的职业很多,消防员,缉毒警察,排雷兵,战地记者,比高风险,比死亡率,裴煦这样的调查记者在这些行业里都排不上号。要是出事,不过是命里该你倒霉,你偏就碰上一个铤而走险非要拉人一起下地狱的恶人,现实中大多数的调查记者也只是失望了改行,或者被迫换工作而已,真正丧命甚至入狱的是极少数。说得刻薄些,纵然你想一举揭穿什么黑势力,在全国引起广泛关注,这样的契机还不一定轮到你。仲居瑞不是不懂概率。裴煦就像那种连摇十次骰子都是六点朝上的人,概率很低,倒霉事碰上就是碰上了。但是他还是害怕。这次侥幸逃脱,下一次呢?万一遇到那种连摇一百次骰子都是六点朝上的倒霉事呢?
仲居瑞忽然没头没尾地说:“你们裴家是不是祖坟风水不好?之前给外婆买墓地,我也认识了一个风水大师,要不要请他看一看?”
不然怎么每次坏事都轮到你家?你哥也是,你也是。
裴煦:“…”
唯物主义仲居瑞已经开始封建迷信胡言乱语了,裴煦走过去抱住他,两个人的体温接近,像是冰冷冬天里唯一的依靠。裴煦拍拍他的后背,说:“你别害怕,我心里有数。”
仲居瑞嗤之以鼻:“你心里有个屁数。”
“真的,我是个有家庭的男人了,我得珍惜生命对你负责。”裴煦说,“而且我要是让你成了鳏夫,以后你再找一个,每天睡在我的仲不太上面,我不是得气活过来?”
仲居瑞没等裴煦哪天气活过来,这会先气笑了:“你都死了还在乎那个床垫?!”
裴煦正色道:“说什么呢,那是我们的家庭成员,我们是一家三口,吉祥如意的一家。”
仲居瑞没好气地推他出去,把灯关掉:“行了行了,赶紧回去跟你的床垫睡觉吧,大半夜站厨房也不嫌冷。”
裴煦倒退着走,眼睛晶亮亮道:“诶,反正睡不着,搞不搞?”
仲居瑞迅速反应过来:“搞你妹,你出院才一个星期!”
裴煦“欸”一声,说:“我都是皮肉伤,没有大碍,不那么激烈还是可行的。”想了想又建议,“你有没有玩过木乃伊play啊?正好我身上还有绷带,我假装是木乃伊,你假装是偷木乃伊的不法分子,怎么样?”
仲居瑞幻想了一下这个画面,说:“谢谢你,我萎掉了。”
裴煦抓住重点:“就这么一会的功夫,你还激动了一下?”他凑近伸手往下一摸,搓揉几下,意味深长地说,“你怎么言不由衷呢?”
仲居瑞摁住裴煦的手:“不要乱来。”
裴煦顺势把手带到自己屁股上,热情洋溢道:“要乱来,要乱来,复合之后还没搞过,我早就心痒难耐。不好意思,最近身上能下手的地方不多,屁股算是一个,你就不要客气了!”
仲居瑞被裴煦的热情好客惊到了,很快理智就被烧没。他们若有若无地贴在一起,在黑暗的房间拥吻。仲居瑞忽然想到家里并不具备一些装备,只能打住,艰难道:“没买润滑。”
裴煦喘着气道:“你怎么那么目光短浅,我都搬到你家了,你连这个也没想到吗?”
“谁能想到你是这种色中饿鬼?算了,冷静一下赶紧睡吧。我明天早上去便利店买回来做晨间运动也一样。”
“谁要等明天早上?”裴煦一咬牙,蹲了下去,把仲居瑞的格子睡裤往下一拉,直褪到脚踝,张开嘴凑上前,舌头狠狠一勾。仲居瑞忽然舒服地倒吸一口凉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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