状元马周对朝会的激烈程度是有所预料的。
但从未预料到的是,陛下于朝议上的表现,亦不输于战阵。
不知为何宰辅公卿俱都一言不发,就连此前颇为好言语的魏征魏秘书也偃旗息鼓。
余下的百官在朝议上堪称无陛下一合之敌。
毕竟这均田令虽是承隋制,但唐行此制乃是从武德七年始,至今还不足八年。
且陛下亦婉言,称青海道之新均田令亦为试行,若民怨尤大则或复旧制也犹未可知。
以及在言语交锋间陛下还不忘翻旧账:朕当初要打吐谷浑时众卿家可不是如今这般态度啊?
眼看着陛下或义正辞严或冷嘲热讽,在没有宰辅撑腰的情况下,百官也只能无可奈何的请陛下勿要冒天下之大不韪,以天下社稷为重勿忘永业田之重云云。
朝会草草结束,但马周心中疑惑反倒更甚。
仗着曾入甘露殿与宰辅们谈笑风生的过往,他选择了最为简单直接的解法:
“还请杜尚书为我解惑!”
两人在尚书省寻了一间静室后,眼看着杜如晦有条不紊的煮茶,马周先按捺不住了:
“杜尚书,长安市井称陛下不顾生民计,余不以为然,然奈何……”
话还没说完,杜如晦便摇了摇头哂笑道:
“生民计乎?私户计乎?”
马周没法回答,但隐隐好像已经看清了此次非议的核心。
杜如晦也不卖关子,一边煮泡着茶水一边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道:
“乡里之地,民弱而豪强,豪强夺田能百法巧取,故兼并不绝。”
“故而若欲久社稷,唯有保民抑强。”
马周默然,他幼年父母早亡又经乱世,杜尚书所说他皆亲眼见过,可称感同身受。
杜如晦将茶水倒入杯子,稍微潎了一下浮沫,将其递到了马周手中。
只需略微提点,马周便已想清楚了其中关节。
青海之试行法令,陛下所试的是令黎民为天子佃农,使豪强兼并百姓土地便等于夺天子之田,使其不敢妄动。
这个尝试有着肉眼可见的弊端,比如若是遇昏君称帝,为祸恐怕能近乎炀帝。
比如这传家田除了不能卖之外,与永业田无异,但必为百姓不喜。
而且这般行事,必使豪族大姓担忧陛下夺其万亩永业田……不过这般考虑就远了。
等马周回过神来,静室内的杜如晦早已不见,就连手中的茶水也已经变凉。
自嘲一笑,饮罢凉茶,马周按按腿重新起身,他还尚有公务需处理呢。
静室的屋门拉开,午后的阳光再无阻碍洒了进来。
……
汴梁皇宫内守卫森严的偏殿中,赵匡胤来的是最早的。
令内侍掌灯,将一些从垂拱殿带过来的奏折摊在与这间偏殿格格不入的石桌上,赵匡胤眯着眼一字一句看过去,然后细细思量一番后,给出自己认为恰当的批示。
就这般不知过了多久,一声道喜将赵匡胤从办公状态唤醒了过来:
“池州得破,当为官家贺,如此于采石架桥渡江,则江南可定,国主可除也。”
赵匡胤揉了揉眼睛,这才发现不知何时已天光大亮,说话的乃是赵普。
挥挥手示意内侍熄了油灯,赵匡胤打了个哈欠将面前的奏折整理了一番方才笑道:
“李煜好声色而喜浮图,日日高谈而不恤政事,自敌不过曹国华这般善战之将。“
赵普恭维道:
“江南既望,则官家一统天下又进一步也,稍后或可将此捷报与诸葛武侯也。”
赵匡胤想也没想便拒绝,说实在的即便是现在将那李煜捉了过来,他也不觉得有什么好炫耀的。
三年前他攻陷兴王府迫刘鋹投降后,那李煜上表降制去国号自称江南国主。
那时赵匡胤心下就明白平定江南只是时间问题而已,如今曹彬曹国华势如破竹,只能说他当时的判断一点错都没。
示意赵普不用再多说,赵匡胤唤内侍过来打水洗漱了一下,方才问道:
“什么时间了?”
赵普微笑:“已近巳时,想来晋王快至矣。”
赵匡胤点点头,此前光幕降临皆在巳时一刻,今天想来应当也不会例外。
赵普的判断倒是没错,几乎就在外面的内侍官宣至巳时的同时,赵光义也迈进殿中。
三个月过去,赵光义面色略微憔悴了一些。
赵普在一旁从心下比较了一下,觉得晋王气色即便憔悴一些,也还是好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