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时,夜阑更深,万籁俱寂。
这座完全由灵力构建的灯火楼成了方圆百里唯一的光源,山里许多小飞虫循着火光聚集而来,它们不敢过多靠近,嗡嗡地扇着翅膀组成黑压压的旋涡,起来极为眷恋这片地方,又像是在躁动不安。
怎么直接开了空间通道。不远处,一个半大少年出来得急,像是才睡着没多久,被同伴猛然吵醒,这会勾着外裳往身上套,着
这一幕,惺忪睡意少了半截:祖脉不是就在旁边不远处吗,我们自己过去,也就一盏茶的时间开个这样大的空间通道,需要耗费的灵力可不少。
他同伴急慌慌将灵戒往自己手指上套,闻言头也不抬地回:你还没出来啊,姜家出了这样的事,但仍重面子啊,这楼,这空间通道,哪样不是大手?这次进祖脉的全是四十仙门中的天骄翘楚,姜家没出事时还好,谁也没必要在谁面前刻意显摆,这不是姜家出了事吗,不想被人瘪呗。
听罢,那少年深想,觉得是这么个道理,很快嘿嘿粉_扑-儿文~學呦!ap;gt;笑了粉扑-儿文=~學)下,开始系外裳带子:也难怪,姜家现在虽还没倒,可年轻一辈都快死绝了,除了天生天灵根还擅长傀儡术的姜似,其余都是歪瓜裂枣,可不就要在别的地方找补回来。
不过姜似才五岁大点,不是传闻命劫将至了吗,上任帝师亲口说的。
对啊。同伴收拾妥当,将手里扇子一展,腰板挺直,不然你当我们这次为什么来了。就是因为姜似命数将至,姜家彻底坐不住了呗。流光箭矢,锁魂翎羽多珍贵的东西都拿出来了。
“……”
诸多此类的窃窃私语充斥着整座灯火楼,上三层下三层的没有停歇,比山海界仙盟会上诸多掌门长老拉扯争吵的场面都热闹。
就在这时,空间通道旁蓦的现出两道人影,为首的那个一身深灰长袍,长相端正严肃,两条眉浓而直,有种不苟言笑,大刀阔斧的压迫感,他一出现,楚明姣周围便前后发出了几道小而低的声音:是姜家家主和大长老。
相比于长得和三界其他家主大差不差,千篇一律的姜家家主,旁边那位大长老无疑叫人眼前一亮。他穿得很是时髦,青松色褂子配半裾,腰带上挂着荷叶流苏穗荷包,荷包边缀着块水头通透的玉,在灯光下闪着莹润的光,一双眼含着笑意似的,不挑剔,也不显得刻薄。
总而言之,没什么大长老的架子,乍一,像是族里某个教习先生。
姜家家主手掌往下平平一压,楼里的声浪便像是被按下了某种开关,全都自发自动地消音了,他朝前走一步,做了个令人惊讶的举动。
诸位小。他压得直的背往下微弓,那是一个实打实的恳切的请求姿态,于他这样的人物来说,对晚辈们持以这样的礼节算是人生头一遭,声音直率:我姜家今日之困局,能不能解,就全诸位了。
说罢,他接过大长老手中的两样宝盒,袖袍无风自动,拂过宝盒上的禁制。下一刻,宝盒在一千多名少年的眼前倏然打开,里面的东西被一团灵力托着平放在半空中。
甫一脱困,左边那团灵力包裹中的灵物就开始迫不及待地绽放光华,都无需人催动,一段长弓古箭的虚像在众人眼前放大无数倍。
箭矢呈深枣色,通身油亮润泽,不似凡物,箭尖一点深重寒光,下一刻便破空而出,在这一千多人的眼中急速放大。
咻!破开风声的尖啸眨眼就到身边,像是炸开了血与骨,正中眉心。
楼中泰半的人捂着眼睛,齐刷刷往后退了几步。
紧接着便是各种激动的,兴奋的,跃跃欲试的议论声,炸开了锅似的,短时间内还有愈演愈烈,朝上攀升的劲。
今日四十仙门为证,我姜家承诺,地煞之事,只要能解决,不论用何种方式,即便将祖脉完全毁去,也可在流光箭矢与锁魂翎羽中选一样带走。
若为同门协心齐力解决,出主力者获得灵物,其余协助者,我们亦会酌情给予重金酬谢。届时,姜家私库里的宝物,可打开任选两样,灵脉与金银,我们必不吝啬。
姜家家主放出话来。
原来这便是流光箭矢,果真名不虚传,气势锐不可当,方才那一下,像是要直接洞穿灵魂啊。有人狂热地揉眼睛,盯着左侧那个宝盒半晌挪不开眼,垂涎三尺也不过如此:千里观那群用箭的岂不是要疯了。
诺。他身侧有人朝对面努了努嘴,道:你自己。
我不,不都知道他们现在是什么德行,肯定觉得流光箭矢是他们的囊中之物了。那人目不转睛,视线没在宝盒上挪开半分:谁不是奔着流光箭矢来的?他们还算好,你是没见天极门的人,那才叫一个胜券在握的嘚瑟样,想同时将地煞与灵物拿下呢。
“……”
诸如此类的话语多不胜数。
在所有人都朝着流光箭矢表达喜与向往时,楚明姣站着不动,她没在意大放异彩的箭矢,而是盯着右边那个盛放着锁魂翎羽的宝盒细细地。
锁魂翎羽从出现开始就十分安静,它更像是一片鎏金羽毛,华美异常,可属于顶级灵物的威压不强,能起到的最大在作用还是稳固神魂,对这些神魂完好的少年们实在没什么用处。
但它恰恰是现在楚明姣最需要的东西。
她和天极门一样,也是个想同时将锁魂翎羽与地煞善恶魂尽收囊中的贪心家伙。
楚明姣慢慢抿了下唇,听姜家家主将剩下的事全部交代完:地煞只喜年轻血脉,对我等气息无动于衷,甚至会因此将自己藏匿进极深的地底,因此我姜家长老们起先并不打算出手。
可为了保证诸位安全,防患于未然,经过我等族内协商,决意令大长老领你们进去。
等会进去时,每位手中都会飘下一片落叶,遇到危及生命的危险时,你们将叶片碾碎,大长老会尽可能快地赶过去救你们。他顿了顿,开始无情地击碎一些人的侥幸心理:姜家的情况,诸位也都知道,地煞作恶多年,绝非善茬,不好对付,请诸位切莫轻敌,不论何时,都请做好应战准备。
祖脉内一千百余人,每个人面临的危险与处境各不相同,大长老难免会有分身乏术,来不及救人的时候,因此请诸位务必保全自身。
说得简单点,就是这叶子起个聊胜有无的心理作用,最好别将生存的希望寄托在大长老身上。
话说到这,家主开始适当的缓和气氛:大长老是化月境中层大成的修为,解决一些突发状况绰绰有余,除了修为合适,他也是我们姜家唯一一个勉强还够得上年轻这个词的长老。
很快有笑声配合着传出。
好了,诸位。时间不早了,请进祖脉吧。家主让开一步,露出身后那个如风暴般卷起紊乱灵力的空间通道。
楚明姣开始饶有兴致地观察现场状况。
等等吧,马上就能出四十仙门中哪边的实力最强了。苏韫玉凑到她身侧,慢吞吞地分析:深夜的祖脉,未知的地煞,谁都不敢先进,除非对自己实力十分有自信,并且宗门排名十分靠前。
绝情剑宗。楚明姣也没带,伸手拨了拨自己鬓边发丝:剑者激流勇进,永争先锋。能把剑法修到一定程度的,都很明白自己当下想要什么,有明确的目的,不会顾虑和惧怕任何东西。
所以许多人都说,修剑法的都是群武力值高超的疯子。
他们理智,又做不到完全理智。
很容易剑走偏锋。
因此才需要琴师辅助,压制性情。
绝情剑宗的领头人修为应该已经达到了化月境中层小成上下的实力,剑修爆发起来,实力会攀升一截,真正的战斗力能与姜家这位大长老拼个不相上下。
而事实证明,剑修确实更了解剑修。
几乎在楚明姣话音落地的一刹,就有人先踏了出来。那是个长相极为锐利,每一根棱角都彰显着锋芒与不羁的男子,不修边幅,胡子拉碴,相貌显得粗犷,有种不拘一格的洒脱气。
他的剑并不挂在腰间,而是提在手上,引人注目的是,那剑也没个剑鞘,就是简单得不能再简单地用素圈白布裹着,还没包整齐,间隙里露出雪白的刃光,偶尔一晃,闪得人眼睛疼。
他言简意赅:我来。
无情剑宗以他为首的那几个二话没说,在众目睽睽下一步踏进空间通道,身影很快消失。
楚明姣终于将视线从那柄简陋异常的剑上收回来,十分不能理解,她向苏韫玉,眼仁乌黑灵透:凡界剑修穷成这样了吗?
哪儿的剑修是不穷的?说起这个,凌苏开始接话,他望着紧随其后蜂拥着挤进空间通道里的小队伍,嗤的笑一声,话音听着带着点熟稔的嘲笑:你们剑修不都将剑成心头好,恨不得整个灵髓石剑鞘给配套带着才好,一个还不行,至少要十个个才能聊表心意。
别的修士,丹药,傀儡,哪怕是灵农,都是源源不断进财,剑修呢,只出不进还倒赔,不穷也说不过去啊。
苏韫玉开始明显憋笑。
这若是从前,楚明姣一定要嚷起来将手中灵戒气势汹汹地倒扣在桌面上,弄出一声极清脆的响,而后昂着下巴,用一种不屑的语调道:哪里穷?说谁穷呢你,你有钱,你来和我比一比啊。
必然会是种嚣张跋扈到极致的美感。
然而现在,她不想和凡界的风流浪子逞口舌之能,特别这人还是帝师的故--这多少让人投鼠忌器,不敢深交,也不能过分得罪。
除此之外,她陷入一种迟来的微怔酸胀情愫中。
来凡界的这些时间,楚明姣总会在别人说起某句话,或突然见哪样东西时,想起一个与之全然不相关的人。
--江承函。
除了对苏韫玉的嫉妒一直不曾消减,神灵其他方面的情绪依然很淡,也只有与她相处时常被逗笑,其他时候多是千篇一律的神情,温和持重,包容耐心。
楚明姣甚至觉得,他生来是个天地为这世间万物留下,赋予了极重责任,不该有任何私人情绪的完美胚子,只是阴差阳错,在她手里转了一圈,被描了厚重的,不被所有人好的一。
而即便如此,很多时候,她也摸不清他到底在想什么。
当时强开界壁,她正在气头上,又救人心切,满腔质问,满腔愤怒,心思全然不在两人的恨纠葛上。
可这段时间,自从到了凡界,没到满世界的缉拿令,没感受到半点阻力,四十仙门与祭司殿全无反应,她就知道。
--江承函又替她压了下来。
她像是一盏膨胀到极致,即将要完全炸开,不管不顾和自己,和他较劲到死的松脂灯,燃烧到最热烈的时候,找到了帝师这,得到确切的消息,楚南浔能活过来。那股劲就慢慢歇了,逐渐平和下来。
被枕边人否定,利用,神灵会多想吗?
会感到难过吗?
楚明姣也不知道自己想这些乱七糟的事情做什么,她明明在夜深人静中惊醒无数次,抱着膝盖无声掉眼泪,告诫自己:如今的神主根本不再是昔日那个说希望有朝一日,深潭破碎,界壁重开的江承函,他满口天下苍生,实则一意孤行,背信弃义。
她也很清楚地警告过自己:江承函需要楚明姣,可神主不需要枕边人。
他不仁不义在先,她难道还要顾忌他的感受,畏手畏脚的为了男女私情而不去救自己的亲兄长吗?
可是现在,楚明姣眼睛一阖,就能想起从前。
苏韫玉说得没错,她从小是个骄纵无度,不知柴米贵的小孩,用灵髓石做剑鞘的奢侈举动并不算什么,她曾用灵泉洗剑,以紫玉石为鞍。
本命剑为主不错,可猎奇心一上来,这世间可用金钱寻到的名剑,她通通眼馋,为此,私库里挂了整整两排。心血来潮了就耍一耍,想不起来时就挂着吃灰。
连楚南浔都几次三番忍不住说教,可到江承函这,他只是纵容地,在她手上套上一个个属于自己的灵戒。
她不拿神主殿的钱,但很乐意收他自己的私库,每次这种时候,眼睛总是细细弯起来,笑得趴在他肩头,末了,还一本正经地挖苦人:神主殿下,您说实话,我是不是很难养?
她摆明了只想听好话,江承函只好伸手捏捏她的脸颊,道:姣姣,人贵有自知之明。
正主亲自现身说法,给楚明姣就是很难养这件事敲了个章。
楚明姣也不生气,她只是很好奇,说话时摆出一种洗耳恭听的探究感:那你为什么不约束着我一些,小时候,我哥再疼我,也不会这样毫无节制给我花钱的。
这不一样。男人指骨修长匀称,顺着她精心编织的满头彩色辫子抚下去,骨节中似乎带着林间凛雪的温度:你当时年幼,生在钟鸣鼎食之家,锦衣玉食,不识人间苦楚,他作为兄长,理应适当管束你。
若是全然不管,该被养得五谷不分,善恶不辨了。
道侣呢?楚明姣仰着头他,眼里星星点点,好得过分,不该管吗?我哥说老本都给我了,往后我就自谋生路去,叫我心里有个数,撒娇卖乖这一套,现在对着谁使最好用。
噢,他还叫我转告句话给你。她清清嗓子,绘声绘色地描述:现在不管,日后吃亏的就是自己,叫你好好掂量掂量,琢磨琢磨这句话。
江承函动作微顿。
回想这段时间在外刚强不阿,宁折不弯的本命剑剑主近来缠着他的次数,神主大人霎时知道她这是受了哪位高人的点拨。
道侣不管。
面对她时,神灵也全然沉溺在甜蜜的恋中:楚二姑娘姝色无双,剑道无双,该拥有世间最好的东西。
神灵不大能懂小姑娘的心思,不懂感情中有时就需要刻意的波折,使点欲情故纵的小把戏,更不懂凡人那种道侣吵过闹过再床头和过,感情才会在日复一日中沉淀的理念。
在他的观念里。
喜欢一个人,是一心一意,毫无保留。
他不是个对生活讲究,奢靡无度的人,在遇见楚明姣之前,钱财,灵石,堆积如山的宝物,只是灵戒中的无用一角。
直到与她在一起。
他真情实意觉得。
楚明姣哪能因为钱财而皱一下眉头?
这边,苏韫玉连着和她说了几句话,没有得到答复,定睛一,发现她柳叶一样的眉拧着,眼神很空,一副神游太虚的样子,不由得开口:诶?你发什么愣呢?
楚明姣蓦的回神,了四周:我们也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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