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姜家祖脉今夜没有起雾,篝火冉冉,月色洒落清辉,照得周遭树影与藤蔓绰绰,不远处时不时传来虫喃鸟鸣,有翅翼掠过枝头抖动带来的簌簌声,这些寻常柔和的动静却没能让篝火边的一群人放松警惕。
来之前,我翻过上任帝师留下的记。柏舟向楚明姣,说:他给人的感觉,有些矛盾。
矛盾?捕捉到这两个字眼,弯着小腿坐在头顶树冠上,轻盈如雨燕的女子回眸,带着些许困惑:他与姜家家主的妹妹不是有着过命交情吗?既然是生死好,他本身又是帝师,承担着为民除害的责任,有什么好矛盾的?
难不成还能对地煞这种东西产生同情之心?
转念一想,她自己又想通了:不过他因为这件事,耗尽了生命,也确实--话说回来,帝师一脉的反噬之力,难道严苛到这种地步吗?仅是这种程度的透露,就已经将自己置于生死之地了?
那这传言中的通天地事,岂非全无用武之地?
凌苏用牙齿叼着绸缎的一断,裹在自己手腕上,试图制作个简陋版的屏蔽气息的仙器,听到这话,眼也不抬地道:大差不差吧,反正据我所知,帝师一脉能活到寿终正寝的,屈指可数。
“?”
她表示疑惑的时候,本就溜圆的眼会稍稍眯一点起来,猫儿一样,湿漉漉沾着雾气,柏舟帝师,招魂术对你自身会有影响吗?
联想到楚南浔的事,楚明姣禁不住皱眉:如果对寿命有影响,我这里有不少滋补的药材。
这种事情,影响不大。柏舟摇头,简单解释:按理说,这种程度的透露,并不会对他本人有大的影响。
更没到生死那一步。
同为帝师一脉,论对这一脉的了解,没人的话比柏舟更权威。
啊?那他因为什么死的?汀白口直心快,诧然道:不会被地煞缠上了吧?
目前来,地煞应当只对姜家人有兴,这是它为自己选中的猎物,在这家尚有年轻苗子存活的情况下,它不会将目光转移到其他人身上。而且帝师是凡人,没有修为,没有吸引力。
恰在这时,远方,数个山头外,夜色中有冲天的火光燎起,楚明姣细细凝望片刻,从树梢一跃而下,抽出袖口的匕首,紧紧攒在手心里,将后半句补充完整:当然,有更为优秀,且主动挑衅的少年主动送上门来,那就另当别论了。
“走。”
“东南方向,有情况了。”
你慢点!真的不需要再商量商量吗?!凌苏一边手忙脚乱地跟着朝前跑,一边满脑子都是#039;大凶#039;在转圈圈。他不是怕,是现在这具身躯,实在让人拿不出什么横冲直撞的勇气,我可提前说好,大凶卦我长这么大,也只卜到过两次,算上这次才两次。
楚明姣头也不回地问:上次有多凶险?
一行十几个人,几乎全部交代在那,九死一生回来,在床上足足躺了半年。
说完,凌苏自己怔了下。
这话有些模糊事实,但论凶险程度,他一点没有夸大。
巧得很,那次也和他们几个有关,说得再精准点,事情还是因他宋玢而起。
宋玢头上有个姐姐与哥哥,三人同父同母,亲得不能再亲,但出身在权势富贵之家,上头那两个随着年龄的增长,对少家主位置的渴望也日益强烈。为此,族中分成了两大派系,长老们在这同样优异的亲姐弟间犹豫,做出取舍。
他们之间的争斗到了明面上,到后面,甚至闹出了那出在年轻少主们圈中广为流传的夜袭事件。
宋玢仍然记得那一天,他闲暇无聊,在自己院子里逮着几只孔雀玩,不消片刻,就没了兴。于是,宋三公子开始不厌其烦地挨个联系自己那圈狐朋狗,让他们出来聚一聚,大家喝喝茶,听听曲。
联系到楚明姣时,宋玢其实是不抱什么希望的。
鬼知道那段时间谁给大小姐心里添了堵,反正这位心情显而易见的不是很愉快,他没有送上门做人肉沙包的癖好,只当她会一口拒绝,所以自己秉着好朋不能厚此薄彼的原则去叫了她。
谁知她破天荒地问:同去的还有谁?那群整日在青楼喝花酒,不三不四总在背后议论姑娘家的纨绔子弟不去吧?
宋玢就这点好,他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和谁都混得到一起,但教养却铭刻在骨子里,有颇高的底线,不该说的话,不该做的事,他一样不碰。
不然也不能和挑剔的楚二姑娘玩到一个小圈子里去。
没叫他们,苏韫玉会来,知会了你哥哥,但他这个大忙人,来不来的不好说宋玢警醒地事先声明:我叫你出来喝茶谈天的,不打架,也不陪你练剑。
楚明姣兴致平平地哦了声。
小半个时辰后,山海界颇负盛名的茶楼里,楚明姣对眼前一碟碟摆得整齐,样式精美的点心发呆。她捏着茶盏转圈,玉白的指节轻碾,捏糖人一样,很快烫出一片薄红,本人还恍然不觉,用另一只手托着腮放空视线,不知道在想什么。
苏韫玉将茶盏从她掌心里抽出来,数不清这是面对她时第几次深深叹息:你能不能自己注意点,别每次受伤了都往我头上扣锅,你自己瞧瞧,现在楚南浔我的眼神多渗人,我冤不冤?
楚明姣撇撇嘴:醒一醒吧苏二,我可从没在楚南浔面前提过你。
少来冤枉人。
宋玢忍俊不禁,这件事,他大概知道缘由。
岁月倥偬,楚明姣一日日出落得妍姿艳质,娇嫩可撷,早在不知不觉间长成了山海界中最皎洁的那颗明珠。而即便知道这朵金尊玉贵的富贵花有着最扎人的刺,最热烈似火的性情,这几年间,在她身边打转的青年才俊仍不在少数。
这哥哥围着妹妹打转的男人嘛,越越不,是太正常不过的心理了。
怎么了这是?余家少家主的那柄剑,你不是从比武台上愣生生赢回来了吗?锦绣最头批的料子最早就被你哥定了,头一个就送到你院子里去了,要么就是修炼?可你不是上月才跨境越级吗?
说着说着,宋玢自己郁闷了,叹息:你这过得都是什么神仙日子了,还发什么愁?
谁说是因为这些啊?楚明姣似乎真遇到了什么困扰得自己百思不得其解的事,她微微凑身过来,语句从舌尖绕着弯迸发出来,有种说不清的抱怨意味:呐,问你们一件事。
宋玢和苏韫玉纷纷摆出热闹的姿态。
如果一个男子,喜欢上了一名女子,他分明也承认心动,却断然不提在一起的事,还逐渐远离,是因为什么?她唇瓣嫣红,说这话时,连脸颊也是红的,有种乍然迸发的鲜灵透嫩。
你这是,有情况啊?宋玢回过味来,和苏韫玉对换了个意味深长的眼神,道:说罢,跟我们你就别藏着掖着了,是哪家的少年郎这么有本事,能让我们楚二姑娘芳心大动。
别打岔。
楚明姣伸手抚了抚头上的发钗,道:先说说缘由。
说这话时,她眉尖蹙着,眼仁乌黑,向他们时,不曾设防的纯率明艳被尽收眼底。
这还能有什么理由,就两种可能。宋玢伸出两根手指头在她跟前晃了晃,咂了下嘴:一,这男的不够喜欢,想沾惹你,又没始乱终弃的底气;二,这男的家世太差,两家不堪匹配,人又不上进,没想着激流勇进争个气劲,于是有自知之明,不敢与你提这事。
得。
全是白说。
楚明姣又开始发呆。
没多久,剩下几位喝茶人相伴而来,酒楼中觥筹交错,这一小圈相熟的人中没个忌口,要么聊这家闹出的丑事,再么就是那家的派系之争终于尘埃落定,有了结果。
往日听这些最来劲,最津津有味的那个,今日却怎么都提不起精神,蔫蔫地半支着手臂撑在桌面上,不参与话题。
苏韫玉坐在她身侧,有些好笑地同她搭话:或许是家族原因?你也知道,山海界一些隐世大家不愿意子女通婚外界。
都不是。楚明姣摇头,小声和他喃喃:所以我就是想不明白嘛。
一种很不解,很像撒娇的语气。
苏韫玉举着酒盏的手不由僵了下,半晌,他扯了下嘴角,突然想像小时候一样伸手揉乱她的头发。
好像时间也没过多久。
怎么这姑娘就长到情窦初开的年龄了。
一桌之隔的那边,有人揶揄着开宋玢的玩笑:你弃武从文,转修卦术也有一段时间了,学得怎么样?不如给我算一算?
你不提我都忘了。宋玢拍拍额头,从袖口中掏出两块簇的卜骨,还没问今日凶与吉。
这一卦打下去,五双含着笑的眼睛同时望过去,可清上面的字之后,宋玢眼睛却渐渐眯了起来,他抿着唇,还没等大家反应过来,就收了这副吊儿郎当的姿态,正儿经地拢着卜骨又整了一卦。
最是热闹起哄的当口。
苏韫玉见楚明姣实在不开心,往她身边凑了凑,嗅着鼻端的一两缕女子清香,哄她:这样,你将这人说出来给哥哥听听,大不了,哥哥将人给你绑回来。
苏二公子,的确有说这话的底气与实力。
一口一个哥哥,你怎么不敢在楚南浔跟前这么横?即便心情低落,楚明姣在嘴上仍是半点亏也不吃,她指尖绕着一绺发丝,又眼也不抬地拒绝:算了吧。
哪怕是我心悦的男子,也非得他想得足够清楚,心甘情愿,坚定不移地陪我走接下来的路,不然--她开始悻悻咬牙,对自己道:反正,我不会给他很长时间的。
我很快就会忘了他!
很大声,多少有点欲盖弥彰的意思。
苏韫玉再次一愣。
这么多年,身边许多朋不是没有将他与楚二默认为一对。
许多次,风月场合中纸醉金迷,他却片叶不沾身,顶多也只喝喝酒,听听曲,那双天生含情的眼睛,不曾落在别的姑娘身上过。
次数多了,就连侍奉的姑娘娇娇媚媚进来倒酒时,
好都笑着摆手调侃:别管他,苏二公子被管得严,这酒味若是被闻见了,你下
回再见他,可能胸前肋骨又要被某柄剑揍断两根。
胡说什么。苏韫玉从不纵容开自己与楚二玩笑的人,当即眼一敛,挺直腰,淡声道:哪儿来的剑?嗯?
好摸摸鼻子,久而久之,也明白了他的意思,再不往这方面联想。
一直以来,楚明姣在苏韫玉心里,完全是个需要宠,需要照顾的妹妹,虽然他并没有比她大上几天。这女孩漂亮,聪慧,从咿呀学语时起,他们就认识了。
吵架,拌嘴,冷战又无数次和好。
他们太熟悉了。
彼此间没这方面的半点意思,他怎么可能叫莫须有的流言伤害这份感情?
怎么会是--大凶?那边,宋玢紧盯着第二次卜出的卦,酒都喝不下了。那时,弃武从文虽然是朋们打,可他喜欢捣鼓卦术是真,也千金一掷,请了极其有名的大卦术师辅佐。他自身在这方面很有天赋,卜不出什么高深的卦去预知世事,但这日常凶吉,一点不成问题。
靠不靠谱啊宋三?他旁边有人笑,去拍他的肩。
事实证明,宋玢在这方面确实天赋异禀,从不出错。眼一个时辰过去,日落西山,兔起乌沉,就在所有人都将宋玢的卦象忘却得差不多时,他身上的灵玉亮了。
他了眼上头的联系方式,伸手点了下灵玉,可才听那边说了两句话,唇畔懒散的笑意蓦的没了。
半晌,他将灵玉陡然往桌上一摁,人如风影一般往外走。
又怎么了?诚然,苏韫玉很少见这懒骨头有如此火急火燎,现出正形的时候,他跟着站起来,沉吟半晌,对另外几位不明所以的少年颔首提议:诸位,不若今日就此散了吧?
几人满口答应。
苏韫玉和楚明姣一前一后追着宋玢出酒楼,落日灿灿耀耀的余晖中,他们踩着地底自己的阴影,而后纵身一跃跨进空间裂隙。
裂隙中,宋玢见他们跟上来,没有多说。
他们几个的感情,自然比旁人要好得多。
宋骄阳那个疯子。他顾不上风度姿态,伸手胡乱抹了把脸,咬牙迸出这么一句话。
我刚得到消息,宋雪晴这次临时来主家,原本只预计待两三天,谁知突然破境,现在在一处镇上休养。她接了固守火炎脉的任务,心腹几乎全在那边,现在身边就只有几名侍从。不知道宋骄阳从哪得知的消息,现在命人围攻小镇,要取宋雪晴的命!
滔天权势之家,亲人反目,波诡云谲,说不尽的算计与阴谋,都是常事。
他脑袋进水了吗?宋玢兀自不可置信:那是我们的亲姐姐!
我以为他们再如何斗,左不过各凭本事,成王败寇,胜负分出后,就算关系不如从前,我们三个之间,身上总还有一层血脉羁绊。
谁知,有人根本不拿这份亲情当回事。
遇到这种突如其来的棘手事,还是好的家事,楚明姣这次不笑了粉扑-儿文=~學),她踱步过来,安抚地拍了拍宋玢的肩,问:现在是要去哪?我们能做些什么?
去小泉镇。我一直在联系宋雪晴,联系不上。宋玢深深吸了口气,胸膛起伏:就怕那边已经开始行动了--她刚破境,心境本就处于最不稳固的时候,再得知被亲弟弟算计性命,情绪紊乱下激烈战斗,不知道后续会不会有所影响。
你先别乱。苏韫玉很会处理这些事,他当即开口:联系不上你姐姐,就赶紧联系她那边的心腹属下,再有,将这事告诉你父亲和族内不曾站队,有威望的长老。
我父亲在闭关。宋玢忍不住骂了句脏话:这时机掐得真好,宋雪晴一旦出事,我无争斗之心,不论如何,这个位置都是他的。
他甚至不用付出多大的代价,顶多被家罚几年。
从小生活在哥哥照料中,滋润惬意到不行的楚明姣无法感同身受,但表示十分同情。
我们离得近,先赶过去吧。
即便有了心理准备,赶到之后,现场的状况仍旧出乎他们意料。小泉镇果然被围得水泄不通,其中一处院落上空灵力冲撞与气浪不断,视线所到之处,七零落,一片狼藉。
生机尽数被摧毁。
宋骄阳不在,他的心腹却过来不少,好几个在族内露过脸,但并不显声露色的长老都参与了这次绞杀围攻。宋玢急切地探寻宋雪晴的气息,如果不是苏韫玉揪着他,他能当场冲上去跟那几个长老拼命。
苏韫玉拽着他衣领低声道:冷静,你冷静点听我说。宋骄阳既然都下定决心对你姐姐下杀手了,你作为宋家三公子,这时候贸然送上去,他难道就不会动你?一个是杀,两个也是杀,还能永绝后患,你自己想想是不是这个道理。
宋玢声音都哑了:宋雪晴已经撑不住了。
我知道。苏韫玉向楚明姣:我没说让你袖手旁观,只是你现在上去,容易成为众矢之的,你本身也不主攻伐。
我去。
宋玢愣了下。
还有我。楚明姣已经开始嚼凝神的丹药,腮帮子鼓鼓的,像某种讨人喜欢的小动物,顺着苏韫玉的意思往下说:我们两个去。
他们会有所顾忌的,宋家不敢同时与五世家中的另两家结死仇。
但是其实那个时候,他们都没多大,纵然天赋再高,修为也还是和长老们差了一大截。
你帮我们掠阵吧。这是我的令牌,你联系我哥,他会带人过来的。说话时,楚明姣眼瞳中渐渐有银光逸散,一柄若隐若现的小剑出现在她瞳仁深处,锐利至极的杀机顷刻间迸裂着横推出去,明明上去气质已经冷艳到极点,她却总能有活跃气氛的效用:你不是总想见见#039;山海界第一攻伐#039;本命剑与盾山甲全力配合时是什么情形吗?今日给你。
宋玢禁不住梗了一下:都什么时候了,还不忘给自己戴高帽子山海界第一攻伐不是神主的流霜箭矢嘛
说到后面,他摁着喉咙,很不习惯地煽情:多谢,这次的恩情,我记下了。
真正的好之间,实在无需说太多。
可那次事件太恶劣,即便有本命剑和盾山甲配合强撑,最后楚明姣与苏韫玉也拼到几乎油尽灯枯,要和敌面几位长老油尽灯枯的地步,宋玢还是没忍住,半途加入战斗,同样奄奄一息:去他妈的理智冷静,要死一起死,让好朋为自己家的破事冲锋陷阵卖命,自己躲在后面当缩头乌龟算什么。
下一刻,对面蓄势而发的最后一击袭来时,苏家盾山甲已经千疮百孔,楚明姣挥剑太多次,早就突破了极限,她咬咬牙,要再站起来,却被苏韫玉一把摁着,用后脊朝外,将她护在胸膛下。
这几乎是下意识的本能动作。
毫无遮蔽的宋玢傻眼,闭眼前一瞬,他还竭力从喉咙里发出嗬的一声,强烈谴责苏韫玉这种厚此薄彼的不当人行为。
那一击没有落到他们身上。
楚南浔赶到了。
宋玢第一次见到那样生气的楚南浔,平素最清正温煦不过的楚家少家主,头一次当着自家妹妹,展露杀伐残酷的一面。仙索的绞杀之力荡开,锁链上密密麻麻覆盖着血色纹路,会呼吸一样蠕动,轻颤,全力甩动下,人体化为血雾,蓬蓬如花般绽开。
楚明姣抓着苏韫玉的小臂,用力摇了下,眼里几乎闪烁着星星:我哥好厉害。
嗯,好像三天两头抱怨楚南浔不当人的不是她一样。
苏韫玉嘶了声:知道他厉害,你先松开我的手,骨头要裂了。
本来就裂了。
不知道帮她挡了多少下,痛死了。
这姑娘怎么一点不会心疼人的。
后续处理是宋家家内的事,已经有长老赶到并处理了,他们这些帮了忙又重伤累累的族外人,至此就算使命完成,该回家养伤了。宋谓撑着快要散架的身体,愣是要送苏韫玉回去--他背负最多,受伤最重,还没人来接。
楚明姣嚼着楚南浔递来的丹药,精神好了不少,路过苏家那片茫茫雪山时,眼神很不自然地闪了两下,楚南浔一她皱眉,就紧张:很疼?
她从小到大,没喊过疼的。
楚明姣摇头:不疼,比刚才好多了。
她这次伤得挺重,浑身几处骨头断裂,筋脉绷碎,体内灵力耗得干干净净,无以为继,精致的妆面被血染花了,漂亮的头饰和裙子也都被划得没法,总之,少有的狼狈样子。
吞丹药才得来的一些灵力,都被她用来使清尘诀了。
别送了,我都到了。苏韫玉朝他们摆手,又向楚明姣,疲累地叮嘱:不准因为怕苦把药倒了,不能不疗伤就去练剑阵。
顶着楚南浔的目光,楚明姣乖乖应了声。
期间,宋玢一直着苏韫玉,好像也在等他的嘱咐,后者向他,勉强扯了下嘴角:下次出门前,先给自己卜一卦,如果不是双吉,不准叫我们出来。
宋玢:?
正在他准备大声控诉的时候,他们身后那座山发生了一些微妙的变化。起先是一阵不知从何处吹来的风灌满整个山巅,亘古沉默的高大树木紧接着舒展身躯,簌簌抖动,沉积的雪跌落树根。很快,鹅毛大雪落下,又一次将枝丫覆盖得滢白,银装素裹满眼。
才经历一场恶斗,几人格外警觉地转身,要个究竟,只有楚明姣脊背僵着,倔强地立在原地,眼神往四处扫,唯独不往后。
典型的楚明姣式置气。
可她和谁置气?
时隔许多年,宋玢仍旧记得那时的场面,那是他第一次在如此情形
没有九十九层必须抬头仰视的阶梯,也没有隔着各色各样的纱幕珠帐,他穿得太简单,于风雪中现身,不过只是一件长衣,一条大氅,只是自身风骨料峭,所有的外物对他而言,都只是锦上添花的点缀,影响不了他自身半分气质。
干净温柔到透进骨子里的一种生灵。
倚着满身霜雪的树干时,他睫毛往下压,轻到微不可见的一点动作,给宋玢的感觉,有一瞬间像是某种蝶类,晶莹剔透,有着无边美丽,又显得无边脆弱。
有种充满矛盾的破碎美感。
叩见殿下。楚南浔最先反应过来,展袖行礼,苏韫玉和宋玢对视一眼,跟着行礼。
江承函的视线从几人身上掠过,落到楚明姣的背影上,她气息弱得惊人,前不久还气冲冲地从这雪山上踏出去,生机无限,这才几日不到,怎么又将自己折腾成这样了。
他拂袖,清风将几人身躯托起。
静默良久。
发生什么事了?他终于开口,声线很清,洌得如山巅冰澈的泉。
宋玢头皮一炸,也顾不上什么家丑不可外扬,低着脑袋将事情从头到尾简单说了一遍。
他几不可见地蹙眉,半晌,食指凝空一点,雪花再落在身上时,带着沁凉的温度,轻柔地熨帖抚慰身上每一处伤痕,宋玢紧绷的肩胛后背顿时放松,血迹消散,伤口凝结,他舒服得想叹息。
楚明姣搅着衣袖,垂着眼,也不回头,也不去吸收雪花里的神力。
浑身上下,从头发丝到脚,都写满了不配合。
这就是傻子,都能明白两人之间不大对的氛围了。
如此无声僵持片刻,漫天霜雪陡然变化,神力汹涌浩荡,向一处凝结,宋玢都快以为江承函动怒时,神力骤然平息,它衍化为一枚闪着透亮荧光的雪花。
这雪花很精致,完全是照着楚明姣的好塑造起来的,因此当它落入楚明姣手中时,浑身都闪着让人无法拒绝的光。
楚明姣捏着那枚雪花,也不吸收,高高昂着下巴,道:神主殿下不是一直忙得脱不开身吗?现在有空了?时间闲暇到能来雪山上滥发善心了?
联想到她喝茶时那两句问话,一切豁然开朗。
宋玢却仍难以接受。
他妈的,楚明姣怎么那么厉害啊。
这几句话音落下之后,宋玢眼也不错地向江承函。
他像是也实在不知道如何面对这等情形,须臾,直起身,踱步走到她身边,衣袖落在她手背上,不容人抗拒的神力顺着这云锦一样的袖片传进她体内。
疼吗?他终于开口,低眉审视她身上各处伤痕。
有一点吧。楚明姣压住飞快翘起的一点嘴角,想抑制,却没能完全抑制住,眼睛亮亮的。
那么一瞬间。
宋玢都能见神灵无声投降的画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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思绪回笼,宋玢撇撇嘴,这次是真认命,做好赴死准备陪他们冒这回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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