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在闹什么!”
老夫人终于姗姗来迟,她一来便瞧见自家儿子和孙女在转悠。
往常十分注重文人形象的温博翰,此刻衣衫皱皱巴巴,额头上还遍布着汗水,甚至连束起的发髻都有些凌乱,那些不安分的自来卷发丝纷纷炸开,像个落魄的酸秀才。
老夫人顿时脸一沉:“成何体统!”
父女俩同时停下来,整理衣衫,之前活泼的模样瞬间消失不见,全都恢复常态。
一个依然是文人雅士,另一个也还是病秧子,谁都不耽误谁。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们也不愧是亲父女,变脸速度都超级快。
“母亲,我与夫人正在说如意的亲事,怎么还把您惊动了?”温博翰轻声解释道。
“三丫头的亲事,人选挑好了?”老夫人的眸光闪了闪,立刻询问。
“是,此人姓赵,乃是……”温博翰又把赵进士的情况说了一遍。
老夫人顿时沉吟,之后才道:“人才倒是不错,三丫头不愿意?”
“她嫌人家穷。”温博翰没好气地道。
温明蕴立刻道:“他之后就算三元及第又如何,既没家财也无家世,最大的后台就是靠上了我们温家。我既要拿嫁妆贴补他,说不定还有厉害婆母和糊涂小姑子在头上压着,我就算有再多的血,也得被吸干了。”
温博翰气得脸颊肉都在抖动,难以置信地看着她:“这是一个未出阁姑娘该说的话吗?你简直不知羞耻!”
“我说得是事实嘛。祖母,你说对不对?我好歹是温家的三姑娘,在温家长大,乌鸦反哺也该反哺给温家,凭什么让其他人捞好处!”
温明蕴大声反驳,之前她只敢小声叭叭,但自从老夫人来了之后,她就敢大声说话了。
毕竟这个家里,如果说有人不愿意让她成亲的,除了她自己之外,就只有老夫人了。
果然她的话音刚落,老夫人就点了头,一本正经地道:“三丫头说得是。要找也该找个门当户对的,二丫头就低嫁了,你怎么还让三丫头也如此,我是万万不会答应的。”
“娘,她都这么大年纪了,还是全望京出了名的药罐子,门当户对的谁家能娶她?我们温家也不可能让嫡女去嫁给妾生子,我必然是不会害她的。”温博翰眉头紧蹙,试图讲道理。
实际上他说得这些都是事实,而且还是显而易见的。
温明蕴简直全身长满了筛子,处处都是漏洞。
哪怕有个好爹好家世又如何,一脸早死的面相,再加上女子拖到二十二岁,在古代是真的不好说亲,特别还是规矩森严的豪门世家。
若是有哪家门当户对的同意了,绝对会成为全望京的笑柄。
温明蕴已经被世家贵妇们断言过了,这姑娘养到最后,十有八-九是要砸手里了。
“我不管你说什么,总之三丫头的亲事不能这般草率。人人都说女儿是爹娘的小棉袄,家里三朵金花已经嫁出去俩了,就剩这一个肯定要好好挑。到时候得由我点头了才行。”老夫人的态度相当坚持。
自己老娘以势压人,温博翰当下就没词儿了。
气氛一时之间僵持住了,温明蕴努力压住唇角,不让自己笑出来。
*
“姑娘,咱真的就这么离开?”绿荷抱着收拾好的包袱,脸上的表情十分茫然。
“当然,我爹正处于怒火之中,昨晚他碍于孝道,没有当面反驳老太太。但实际上心里肯定在盘算什么,他是不可能放弃的。我不能留在府中坐以待毙,必须得趁着他没反应过来的时候,赶紧跑路。”温明蕴点头,语气不疾不徐。
绿荷还想问什么,温明蕴却完全没心思回答她,忙着张罗人收拾东西。
“哎,那个清明雨后的花瓶是我最喜欢的,小心些!”
“这几把双面绣的扇子全都带上,我要搭配裙子穿的。”
她显然是大动作,连手臂长的花瓶都要带上,堪比搬家的架势。
之前在徐侯府碰瓷的时候,温博翰有一句话没讲错,他们温家世代清流,无论家产如何,府里的吃穿用度都不喜奢华,相对比较内敛朴素。
唯有温明蕴这个例外,她最不喜欢朴素,闺阁内布置得那是相当奢华,大到屏风挂画,小到茶盏托盘,都极其讲究,而且色彩明艳,甚至连地砖上都画着图案,是一副夏日暖荷的场景。
工匠技艺很精湛,不仅栩栩如生,画在地砖上还能不褪色。
旁边还写了一行诗:小荷才露尖尖角,早有蜻蜓立上头。
总算是为房间里增添了几分文艺气息。
原本温博翰死活不同意,觉得这是劳民伤财,很容易被御史台抓住把柄参他一本。
然后温明蕴就告诉他,自己要牡丹盛放的场景,再配上一句:唯有牡丹真国色,花开时节动京城。
像她这种命中不凡的女子,也只有牡丹勉强能映衬她。
温博翰最终让步了,同意她用荷花的主题地砖。
事实证明,哪怕是古代人,也逃不过刻在基因里的中庸之道。
只要提出一个更过分的要求,他就会觉得之前那个有一点过分的要求,其实也没那么过分。
“姑娘,咱是悄悄走,您带这么多东西,那不是得露馅。到时候连大门都出不去,就得被逮回来。”
眼看半个屋子都要被搬走了,红枫连忙拦住她。
“谁跟你说悄悄走了?我若是偷偷溜出去,等爹回来了,我很快就会被抓回来,而且必然丧失了有利地位,又被他抓住了小辫子。”温明蕴立刻摇头。
“啊,不悄悄走,您怎么走?老爷和夫人不可能这时候同意您出府的吧?”红枫不解。
如今夫妻俩正忙着给温明蕴说亲,怎么可能让她离开?
“当然是光明正大地走,我这辈子做不来偷鸡摸狗的事情。”温明蕴无所谓地挥挥手。
*
“三姑娘,卫道婆今日来了,正与老夫人说话,您稍待。”
温明蕴来看望老夫人,丫鬟立刻来通传,并且领着她在外厅休息。
“麻烦了。”她点头,冲着丫鬟轻轻一笑。
说起来老夫人年纪越大,就越迷信,偏偏她信奉得还颇为杂乱。
既有小佛堂,日日烧香拜佛,又会信奉道家,卫道婆是望京出了名的女道士,许多贵妇人信奉她,说她不止能掐会算,还能驱邪避害,反正老夫人是挺信她的,时常会请她过来。
一盏茶的工夫,就有丫鬟送卫道婆出来,恰好与温明蕴打了个照面,彼此见礼。
“卫坤道请去我院中坐坐,待我与祖母叙完话,有些问题想请教。”她光明正大地请人。
卫道婆点头,自有丫鬟领着她离开。
温明蕴走进内堂,老夫人手里捧着一盏茶,暗自出神。
直到听见她的行礼声,才缓过来。
“如意丫头来了。”
“是,祖母。方才我瞧见卫道婆,就留下她待会儿说说话,我这身子吃什么药都不管用,也不知能熬到几时。”温明蕴脸色苍白地咳喘了两声,帕子捂住嘴。
老夫人眸光一闪,对于温明蕴的病症,她心中有所猜测,卫道婆也多次提过。
温明蕴虽是有福之女,可就算再有福,人的福气从出生就天定了,不可能源源不断用之不竭,而她与温青立在一起时,会帮助温青立万事顺遂,福气共享。
这就会造成,温青立越顺遂,整个温府都其乐融融,取用她的福气也越多,当有一天温明蕴福气不足之时,就会影响自身,首当其冲的就是健康。
所以孙女之所以这般体弱多病,要死要活,多半是被孙子给吸走了运势。
但是老夫人却只字不提,甚至还极力反对儿子给孙女说亲事,想将温明蕴长久地留在孙子身边。
“会好的,你出生时,你爹就取小名如意。自此之后,我们温家蒸蒸日上,你爹官运亨通,你娘也生下了你弟弟,而青立也平安长大,如今都吃上了皇粮。你也一定会事事如意的。”
老夫人拉住她的手,无比慈爱地道。
甚至还将她揽入怀中,轻轻拍抚着她的后背,完全就是世上最疼孙女的祖母。
温明蕴埋进她的怀里,轻声细语地撒娇。
实际上她是借机遮掩住自己脸上讥诮的表情,免得忍不住冷笑出声。
也难为老夫人在她面前做戏,自从老太爷死后,老夫人就活出自我,温府里无人能压迫她,她想怎样就怎样。
也唯有在小孙女面前,还需要戴上一副假面演戏,明明心中对三丫头无感,甚至还有些厌恶,却偏偏为了让她长久地用福气滋润孙子以及整个温府,要谨慎行事。
祖孙俩各自演完一场慈爱的戏码,才进入正题。
“你父亲性子倔,但他也都是为了你,父母爱子则为之计深远。你莫要怪他。”老夫人开口宽慰。
温明蕴立刻点头:“孙女知晓,只是我不愿嫁人,只想常伴祖母和爹娘身边。”
老夫人听到她这番合心意的话,脸上的神色缓和不少。
幸好三丫头是个傻的,自己不愿意嫁人,倒是省去她不少功夫,只要稳住温博翰那边就行了。
“这几日你先出府避一避,我再劝劝他,待你爹火气消了,过了这阵倔劲儿之后,你再回府,一切就好商量了。”老夫人给她出了个主意。
温明蕴有些迟疑,“这样会不会惹恼爹爹?”
“不怕,一切有祖母在呢。他是我生的,我做下的决定,他还敢发火不成?”老夫人大包大揽。
“你就去京郊的温泉庄子上,那是祖母的陪嫁,不过不必担忧,下人都是你熟悉的。你自己也多带些人过去,好好散散心,说不定回来之后,身体就能好了。”
她边说边冲着丫鬟招招手,丫鬟立刻递上一个黄花木匣子。
“这里头是那温泉庄子的地契,以及下人们的身契。马上你生辰快到了,这算是祖母送你的贺礼。我们如意要健康健康才是。”老夫人把木匣子递过去。
温明蕴还想推拒,却被她一把按住了,完全没有力气挣脱,当然也不想挣扎。
瞧瞧,瞧瞧,她不仅能光明正大地走,还得了一个温泉庄子,老夫人能拿出来送人的陪嫁之物,自然不可能寒酸,否则都对不起温明蕴这些年给温家提供的“福运”不是吗?
虽然是假的,嘻嘻。
“多谢祖母,您对如意可真好!”温明蕴当场眼眶就红了,感动得不要不要的。
“我之前就与你父亲说了,三个孙女就只剩你一个没出阁,自然是要千娇百宠才是,祖母不疼你疼谁啊。在祖母心里,连立哥儿都越不过你去!”老夫人再次拥她入怀。
祖孙俩又开始面对面飚戏。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阅读模式。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