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不用了?”程国公夫人问。
“明蕴无需拜秦氏。”
“这是祖宗传下来的规矩, 秦氏嫁给你三年,诞下程晏,相夫教子, 虽然红颜命薄,但是她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你要否定她作为发妻所有的辛苦吗?”程国公夫人说得振振有词, 甚至还非常具有煽动人心。
明明当初她拜先国公夫人时, 恨得咬牙切齿,并且最厌恶这样的规矩, 每次都在心里恶狠狠地诅咒, 天天盼着这破规矩取消。
可是当要用这规矩压着孙媳妇的时候, 她又成了最坚定的拥护者,甚至恨不得加重,让温明蕴跪在地上给牌位磕头才好, 越卑微越好。
“哪个祖宗传下来的?你让他到我面前来说。”程亭钰的声音虽然不算中气十足, 但这句话却掷地有声, 透着十足的霸气。
他的话音刚落,全场寂静, 所有人都瞪圆了眼睛看着他。
温明蕴也是一怔, 她其实选中程亭钰的时候,就已经给自己做好了心理建设,做人不能太贪心, 她虽然想既要又要, 可没有这样的人等着她。
再说对着牌位拜一拜, 她又不少块肉。
而且之前程亭钰未曾跟她透过口风, 哪怕是之前的婚前协议, 也没有这一条。
她就以为这是大家默认的共识。
只是万万没想到, 他今日直接拒绝,并且语气十分坚定,丝毫没有转圜的余地,甚至还说出让祖宗到他面前来这种话,简直让人刮目相看。
“你在耍无赖吗?”程世子夫人也开口了,直接被气笑了。
这什么人啊,怎么能说出如此厚颜无耻的话。
“要说起耍无赖,那不是二婶最擅长的事情吗?与我何干,我在讲道理。”程亭钰相当冷静地道。
程世子夫人立刻瞪眼,当场准备发火,又被他打断:“这不是我说的,是程晏说的,你要找人算账请认准他。”
很好,今天也是逆子派上用场的时候。
这儿子没白养,虽然没什么出息,还巨蠢无敌,甚至花光了他的钱交学费,但是能背黑锅啊。
光这一个优点,就胜过千万条缺点。
“祖宗规矩写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你也是读过书的人,无论是从哪本礼法书上,都能查到这条。继室进门就要拜见亡妻的牌位,这是尊重,也强调了亡妻的地位,让夫君和继室都不要忘记她,谨记自己的身份。”程国公夫人冷下脸,声音像是浸在寒潭里一般,听得人背后发凉。
显然这位国公夫人是真的恼怒了,看向程亭钰的眼神,透着十足的嫌弃,仿佛在看异端一样。
“祖母不必多说,礼法我读过许多,不过那是给祖宗用的,旁人爱沿用就用。我程亭钰的妻子不必。”
“人死如灯灭,这世上有秦氏的夫君和儿子祭拜她就足够了。明蕴是第一次嫁给我,我也是第一娶她,她不该比旁人矮一头。”程亭钰的语气认真又坚定,莫名的让人信服。
但是落到程国公夫人的耳朵里,一字一句都像是一把烈火般,熊熊燃烧,要将她的五脏六腑全都烧成灰。
凭什么?
她当初也是这么矮人一头过来的,凭什么其他的女人就不用!
“她不比旁人矮一头,那秦氏受的委屈谁来赔?你和你的新妻子可以安稳度日,含饴弄孙。她都已经死了,死者为大,只不过是对着牌位拜一拜而已,又有何不可?”程国公夫人越说越激动。
甚至看着她这副激动的模样,不知道的人还以为她才是早死的原配,而继室不拜她呢。
可是明明她才是那个拜了几十年牌位的继室,看起来却歇斯底里,完全陷入了魔障。
“若是秦氏心中真有怨,就冲着她的夫君去吧,午夜梦回,等她入梦,我问心无愧!”
“好一个问心无愧,你可真是秦氏的好夫君!只见新人笑,哪闻旧人哭。”程国公夫人冷笑连连。
程亭钰抬头却没看她,而是直勾勾地盯着程国公,脸上挂着一抹揶揄的笑容。
“祖父,您听这是祖母的心里话呢,她在怪您只见新人笑,不闻旧人哭。我亲祖母的牌位就在桌上呢,若是国公夫人想拜,没人拦着赶紧拜。但是我的夫人不拜,国公府其他房的事情我管不着,大房的事情你们也别想管,谁要是看不顺眼就去告御状!”
他这话不可谓不损,果然一说出来之后,程国公两口子脸色都变了。
国公夫人更是气得浑身发抖,自始至终她都不曾偏头,看一眼桌上的牌位。
“咳咳咳,夫君,你别生气了。程晏之前可叮嘱我了,一定要注意照看你的身体。哪怕真的生气了,也请大人有大量,别和他们这些宵小之辈一般见识,一家子娘们儿出嫁,尽盯着国公府塞,要是再多生几个爷们儿,估计姐妹姑侄都团聚了,也不知道这国公府以后是姓程,还是姓岑了。”
温明蕴先咳嗽了几声,小脸煞白,看起来是受到了惊吓,但还是极力劝阻他。
不止说话轻声细语,就连握住他手的动作也小心翼翼,带着安抚的意味。
只是这话里的意思,和她温柔的语调天差地别,像是数九寒冬刮来的风雪一样,阴毒至极。
“放肆!”这回连国公爷都坐不住了。
这叫什么话,怎么就姓岑了?
国公夫人和程世子夫人姑侄俩都姓岑,这话简直诛心。
“祖父,这是程晏说的,我只是复述。我也觉得这话很混账,冤有头债有主,你不要怪我哦!”温明蕴马上声明,一脸站在他这边的架势。
国公爷:“……”
他的火气都已经顶在脑门上了,结果却戛然而止。
程晏人都不在,他冲着谁发。
他算是发现了,这新进门的孙媳妇,脑子着实不好使。
不是,你都不赞同他的混账话,为什么还要复述出来?是不是就为了借他的口骂人?
然后骂完还要说,我不赞同这话,真是什么好处都占了,还站在道德高处,让人骂不到她。
这么一想之后,又觉得她聪明极了。
“侄儿媳,程晏放屁你也当宝贝供着是不是啊?什么叫国公府姓岑啊,这府里也只有我和母亲二人姓岑,还有谁姓岑?两个女人就能让国公府改姓了,我怎么不知道我有这么大本事儿呢!”程世子夫人据理力争。
温明蕴眨眼,语气相当无辜地道:“婶婶,你又没听懂吧。程晏的意思是,祖母只剩了二叔一个儿子啊,要是多生几个,到时候都娶了你们姓岑的姑娘,那不就是傻傻分不清楚了。程晏还说了,这事儿你们岑家女人绝对干得出来,毕竟之前你也塞过一个岑秀给夫君啊,要不是他英雄气短、力挽狂澜,这府里已经是你们岑家的天下了!”
她还没主动开口,旁边的程亭钰就接话道:“嗯,这种连成语都用不对的狗屁话,的确只有程晏能说得出来了。祖母、二婶,你们姓岑的如果要怪罪,不要找我这苍白柔弱的夫人,得去找我那逆子。”
夫妻俩说完之后,立刻四目相对,再次执手相看泪眼,氛围感拉满了。
两位岑氏都气得怒发冲冠,却又因为罪魁祸首程晏不在场,而变成了无能狂怒。
小瘪犊子,等着啊,姓岑的一家都不会放过你的。
“夫君,你真好。”温明蕴边咳嗽,边柔声细语地道。
“夫人,这是我应该做的。”程亭钰握紧了她的手,含情脉脉地看着她。
在旁人看来,这两人简直如胶似漆,蜜里调油。
“国公爷,你可莫听程晏胡说,你知道我的,当初给老二说亲的时候,只字未提岑家,还是您主动提起,我才——”国公夫人心底暗暗咬牙,温明蕴这几句话非常狠毒。
但凡是个男人都会在意这一点,他们怎么可能容忍自家的姓氏被剥夺,任由妻子的姓氏管控全家,这和入赘有什么差别?
程国公本来就在意这些,难道心里还能没想法?
“不必多说,我晓得的。”他摆摆手,语气听不出喜怒。
程国公夫人难免惴惴不安,不过当着诸多晚辈的面儿,她着实不好多解释,只能把矛头对向眼前惹是生非的小夫妻。
“亭钰,礼不可废。不是你说不用拜就不用的,温氏,过来拜秦氏,你出嫁前爹娘也该交过规矩。”她语气强硬道。
程亭钰刚想开口,手腕就被温明蕴按住了,她站起身整理了一番衣裙。
“国公夫人说得对,我这就拜。只是我身子不好,可能咳嗽,你见谅。”
“是拜秦氏,不是拜我。”
温明蕴轻柔一笑:“秦氏大度不会介意,但您最是小心眼了,旁人多看你一眼,你都觉得那人是不安好心,恨不得把人给活活打死,程晏说的哦。”
她说完就是一阵不停地咳嗽,面色青白交加,似乎要把自己的肺给咳出来一样。
哪怕国公夫人有诸多的话想训诫,也完全插不上嘴,只是盯着她一步三晃地往前走。
“秦姐姐,我——”温明蕴终于走到牌位前,刚开了个口却忽然嘴角溢出一口血,直接两眼一翻便晕了过去。
屋子里一片兵荒马乱,程世子夫人马上大声嚷嚷道:“这是装的吧?方才复述程晏那些混账话,还精神头十足,怎么一到拜牌位就吐血晕倒,真是让人不多想都不行。”
她嗓门极高,恨不得让全世界的人都听到一般。
程亭钰挤开众人,立刻握住温明蕴的手,听到这番话,马上抬头恨恨地盯着程世子夫人。
“二婶这说得是什么混账话?怎堪为人长辈?明蕴常年病弱,全望京的人都知道,你之前还笑话过她,怎么如今却说她是装的?就是你们仗着长辈的身份,硬要逼着她跪拜牌位,她也没说不拜,却还要各种冷言冷语对着她。如今还说她弄虚作假,好好一个清流世家的女子,怎么嫁进国公府,就被你们踩在烂泥里了——咳咳咳——”
他的眼眶通红,竟是含着泪光,说到情动之时,近乎哽咽。
“我知道,你们这不是踩她,而是踩我。都恨不得我立刻死了,好让某些人的位置坐得更安稳。今日是我们新婚后敬茶第一日,夫妻二人却受到如此侮辱,你们这是要逼我们夫妻去死啊!”
他的声音越说越沙哑,浑身都在打颤,甚至开始白眼上翻。
嘴角溢出一丝血迹之后,竟是也晕倒在地。
屋子里寂静了片刻,紧接着是更加的慌乱。
天呐,这什么倒霉日子,竟然让新婚夫妻全吐血晕过去了,这传出去的话,如何都说不过去啊。
哪怕是见多识广的程国公夫人,都变得慌乱了起来。
这不会是真的要死人了吧?
新人第二天敬茶,结果横死当场,无论他们再编出什么离奇的借口来,外面人也不会相信的,只会觉得他们二房心狠,终于忍不住对大房动手了。
而且还要程亭钰死在新婚第二日,让他在最幸福的时候毙命,甚至带上了他的新婚妻子,简直斩草除根。
一想到有这种不利的言论传出来,国公夫人就一阵阵头疼,连忙招呼人请大夫。
程世子夫人差点笑出声来,忍不住幸灾乐祸。
这两人赶紧死,成双成对的死,当一对鬼鸳鸯去吧。
只是她一抬头对上国公爷阴沉如水的面容,立刻冷下脸,但是刚刚那个庆幸的笑容却被公爹抓个正着。
程国公当场恨铁不成钢地喊道:“你愣着做什么,还不让人进来把他们抬进屋里去!你知道如果他们出事儿,国公府该如何跟皇上交代吗?到时候你拿着休书,回岑家慢慢笑啊!”
就这一句话,已经暴露了程国公对岑家的不满。
国公夫人在旁边听到,顿时心凉了半截。
越是这种忙乱的时候,越是能暴露一个人的真心。
说要休了儿媳不可怕,但是却直接点出来岑家,可见方才温明蕴复述的那番混账话,国公爷还是听进心里去了。
程世子夫人缩了缩脖子,顾不上高兴了,赶紧招呼下人进来。
她的一颗心简直被劈成了两半,一半是诅咒。
但是另一半又在祈祷,千万不要有事,不然他们二房绝对吃不了兜着走。
这可是皇上赐婚的夫妻啊,妈的第二天敬茶的时候死了,这死的哪是两个人,而是程国公府对皇上的蔑视。
国公府请了好几位大夫过来,但是把完脉之后,都是束手无策,甚至有两位脾性憨直的,话里话外都是让他们赶紧准备后事吧。
要不然等人凉了,再穿寿衣的话,不太好穿。
程世子夫人一听这句话,当场吓得腿一软,直接摔坐在地上。
她不要被休弃。
她再三和大夫确认,但是得到地答案依然如此,瞬间六神无主起来。
“呜呜呜,大侄子侄儿媳,你们醒醒啊。婶婶以后再也不让你拜秦氏了——”
程世子夫人当场抱头大哭起来,她从来没想过有一天,自己竟然如此真情实感地希望,程亭钰和他媳妇长命百岁。
全望京的大夫都看不破两人装病,唯有姜院判。
程国公府乱作一团,说去请太医,但是姜院判今日在给太后诊脉,自然请不来,哪怕请了其他太医过来,也是再听一遍死亡通知书。
程国公再也维持不住面上的表情,当场就冲着二儿子和二儿媳发火。
“如果他们二人今日真的救不回来了,你们立刻去温家和你大哥的坟前负荆请罪!一个破牌位而已,爱拜不拜,不拜还能少块肉啊?一直死咬着不放。怎么,温氏去拜了秦氏,你俩能得金山银山,还是仙丹妙药啊,跟着了魔一样丧心病狂……”
程国公不知他二人是装的,只以为这两人的死已经板上钉钉了,顿时压力山大。
平时两房闹归闹打归打,就算程亭钰被气吐血好几回,国公爷也没这么着急过。
毕竟这算是家事,旁人的手伸不进来。
但是如今带上了温明蕴,不止要忍受温博翰疯狗一样的报复,还要面对皇上的质问。
这可是九五之尊亲自下的赐婚圣旨,结果两位新人成亲第二天就双双赴死,往严重一点说,整个国公府都在抗旨不尊,哪怕借机发挥,判个流放那不是不可以。
再有温明蕴还是五公主的至交好友,这位公主绝对要插手,到时候国公府上下别想有好日子过。
程国公越想越心凉,甚至恍惚觉得大祸临头,当下破口大骂。
原本还给老妻留两分颜面,只是指桑骂槐的地步,但是当两位太医连续摇头叹气后,他索性彻底放开了。
“我看程晏虽然平日不着调,但是他这孩子最喜欢讲大实话,实话嘛总是没人爱听的。你们岑家女可真是一窝子祸害,要是没有你们俩在这儿撺掇着,跟野鸡似的上蹿下跳,国公府也不至于沦落到这个地步!”国公爷气急败坏地道。
国公夫人当场脸色惨白,这周围都是下人们,很可能还被来诊脉的大夫们听见了,可是国公爷却丝毫不顾及她的面子,当场呵斥这种难听话,甚至都上升到整个岑家,她的心都在滴血。
可是偏偏她却一句话不敢反驳。
倒是一直沉默不语的程世子,开口说话了:“爹,事情还没个定性,您先别着急。再说娘也是为侄儿媳的名声考虑,她这些年操持国公府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当初为了办大哥的丧事,都小产了,落下个成形的男胎,您就不要骂她了。”
国公夫人当场眼泪汪汪,果然还是只有儿子体谅她。
倒是一旁没敢吭声的程世子夫人,不满地抬头看一眼,心里怨恨。
怎么,婆婆骂不得,那就是狠狠骂她呗!
“你说得对,的确不该骂你娘。要不是生出你这么个不中用的东西,成日只会躲在女人背后享福,撺掇着你媳妇作妖,国公府两房何至于闹成这副德性!我今天不止要骂你,还要打你个不孝的东西!”
国公爷听到二儿子对老妻的维护,心头更加厌烦。
对于原配妻子和早死的长子,其实他是有亏欠的,这些年国公府乌烟瘴气,也未曾没有他纵容的缘故。
如今事发,他不会责怪自己,只会怨恨别人。
二儿子这一番话的提醒,则让他想起早逝的长子,愧疚和恼怒交加,急需个发泄口。
他抄起一旁的木棍,直接对准了二儿子就抽了过去。
这程世子也老大不小了,刚得了孙子,如今却被当众抽打,以后还有什么脸面执掌国公府。
外面是鸡飞狗跳,打人的、阻拦的、哭闹的……
各种声音汇聚一堂,简直烦不胜烦。
就连躺在里屋的温明蕴,都听得一清二楚,只不过她心情甚好。
甚至还觉得不够热闹,应该再配个唢呐,唢呐一吹,白布一盖,外面的人都快乐升天。
要不是她身边总有老大夫在晃悠,指不定都得笑着哼首歌庆祝庆祝。
她越发觉得,她挑男人还是有点眼光在身上的。
第一眼她就看透了程亭钰老茶男的本质,而他也不负众望,与她珠联璧合,上演了一出又一出精彩好戏。
两人都不用提前合谋,就自发你吐血我紧跟着的状态,简直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他俩吐血,功成身退了,都不需要再添油加醋,后面的大夫就主动替他们往前推进,而程国公府也不负众望,闹得底朝天。
*
姜院判是一直到傍晚,才被请到国公府。
他刚从寿康宫出来,就被程国公府的姑爷给接走了,这位姑爷如丧考妣的表情,让他都以为程国公要没了。
结果待听到是小夫妻两口子出了意外,还是一前一后双双吐血时,他当场就放慢了脚步。
急什么急,他俩死不了。
没听过一句话吗?好人不长命,祸害活千年。
就这俩心眼子比头发还多的祸害,绝对是装病。
为了不冤枉人,他又仔细打听了一下,虽说这位姑爷还记得家丑不可外扬,支支吾吾的不肯说。
但仅从这只言片语里,姜院判就能确定,他猜对了。
这熟悉的剧情,和当初让五公主亲自用脸接两口血的戏码,何曾相似!
“姜院判快请。”
姜院判赶到的时候,程国公还在抽世子,一见到他,当下就扔了木棍,连忙请他进去。
看着程世子被打得头发披散,脖颈上都是棍子红印的狼狈模样,姜院判不由得在心底比较一下。
这和当初的五公主,哪个比较惨?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阅读模式。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