倾风见貔貅还傻站在原地,朝他使眼色道:“走啊。”
“什么走?”貔貅忿忿道,“那么危险的事情你还叫我去?我又没收你银钱,凭什么要为你赴汤蹈火!”
“哦。”倾风平淡应了一声,脸上写着好自为之,“那待会儿我师叔来,你帮我转告他一句……”
貔貅利落冲到她前面,招手道:“走!”
二人沿着原路,回到空旷无人的山脚。
两匹马见他们出现,扬起头哼出两声粗重的鼻息。
貔貅磨蹭着解开系在树上的缰绳,翻身上马时,问道:“你们人族陛下来妖境是何其隐秘的事?禄折冲都没将消息外传,你就这么直白地说了?”
倾风镇定道:“说了就说了。”
貔貅听她语气,总觉得她有种破罐子破摔的任性,见着人奴捅穿了一角天,索性连脑子都不动,干脆站在破洞底下淋雨了。
人族素来不要命,可是他惜命啊!
这穷鬼转世两手空空、一无所有的,但他还有满屋都堆不下的金银财宝没有挥霍,莫拉上他。
倾风一眼看穿他表情中的鄙夷,长发与衣袍随着马匹奔跑朝身后鼓动,颠簸着笑道:“这事就算我不说,花妖出现,禄折冲能猜不到吗?”
貔貅说:“他自己干的好事,怎能不知?何况还有个打灯笼也遇不到的愚忠鸟,禄折冲只要发问,那重明鸟能帮你说谎不曾?”
倾风又问:“那假使有人去告密,犀渠能信吗?”
貔貅:“……”
倾风帮他说:“他虽蠢,但又不傻。”
割了犀渠的脑袋,怕他都不能相信,自己手下那个奴颜媚骨的小妖,会是人族皇帝。
见人族竟认“王道询”为主,直接便要生出分轻蔑。
谁会害怕自己养的王八翻身?王八翻身也不过是四脚朝天,原地蹬腿,难道还能腾飞化龙不成?
倾风说:“那就是了。该信的信,不该信的不会信。我说出来有什么问题?”
二人奔出不多远,几句闲聊中,貔貅眸光一凝,抬手示意,紧跟着“吁——”得一声勒停了马匹。
倾风跟着停下,没他妖族如此敏锐的五感,纵身一跃跳下马背,将手按在地面。察觉到顺着土壤传来的微微震动,知道真是料准了,是昌碣的兵马来了。
人数该是不算多,速度也不快,只不知是什么路数。
想到自己这边的瓜两枣,倾风也不免有些紧张起来。她握着剑转身,心事重重地问:“你映蔚的兵马,最快何时能到?”
貔貅犹豫片刻,还是如实道:“映蔚有支顶尖的斥候,一日一夜可以奔袭千里地之上,且骁勇善战,无坚不摧。我借法宝与他们传信,隔日便能杀到昌碣。你们人城依北里应当也有这样的部伍,只是数量与实力不及我映蔚。”
倾风闻言大喜,立即说:“那喊来啊!”
貔貅心疼地叫道:“那可是我映蔚
最精锐的部属!何况连夜赶路,待到昌碣,彼盈我竭,是要吃大亏!”
“城主都在这儿了,再精锐的行伍也得出场啊!”倾风怂恿道,“待我师叔获知此地情形,定然也会传召他的亲信,不会叫你孤立无援。你也可以再报个价来,我去劝说,不能叫你白白替我们冲锋陷阵。总归最紧要的是先除去眼前的祸患。否则什么分利、七分利,都是痴人说梦。”
“你这人……”貔貅头发都愁白了几根,有些后悔与他们这帮亡命之徒绑上关系,正踯躅不定,听她说话更觉烦闷,牙根都隐隐作疼,“还挺牙尖嘴利。”
他本是冲着白泽来的。
白泽与禄折冲二者之间的龃龉争执在所难免,他总得要选上一边。原觉得禄折冲不靠谱,现下看来,白泽这草头班子也不大靠谱。
天道正统怎混成这球样啊?
倾风听出他语气里的松动,旷放笑道:“我可是命悬腰带上了,还得仰仗城主您多照拂。”
貔貅思忖片刻,暗恼自己优柔寡断,快刀一顿斩,将自己剩下的半只脚也赶上贼船,面沉如水地道:“若无意外,明日傍晚之前,我的先锋能到。余下大军,再隔日可达。我将映蔚能调动的兵马都遣来为你造势。”
他恶狠狠地威胁道:“谢引晖的人要是比我少,我带着人拍马便走!”
“行!”倾风一口为他应下,拍着马背道,“我去前面为你探路。”
貔貅不识好心,这也要争:“谁要你为我探路?小爷会怕?!”
二人拐过前方的山路,与那威厉的铁蹄声越发逼近。在空阔的道口静候片刻,不意外地看见一片凛肃的铁衣。一行人马的军装在明耀的日色下反着寒光,看着声势赫赫。
倾风数了数,见不过是支百来人的队伍,心下一松。
看来白重景有为他们遮掩,这批飞禽的眼线未如实通报他二人的行踪,犀渠当以为只是人奴不堪重役起事谋反,派遣小兵前来整饬。
倾风单手执剑,在队列中间划了一道,偏头问:“你一半,我一半?”
貔貅迟疑说:“全杀了?”
他这样一问,搞得倾风也拿不定主意了。
“直接动手确实不好。”倾风犹豫道,“阵前应当先利诱劝降?”
为首一名妖兵当是认得她,见她旁若无人地与貔貅说话,举止冒犯,仍是好声好气地喊话问道:“狐君,在此何为?”
倾风策马上前,直言不讳道:“你们是要去杀山上的人奴?我这人喜好多管闲事,看不惯犀渠赶尽杀绝。不如你们在此停下,回去与你主子禀告,就说闹事的人皆已重罚,此事掀过作罢。”
妖兵苦着脸笑道:“狐君玩笑了。我当不起如此大的职责,更欺瞒不了城主。不过一小小兵将,望狐主不要为难。”
“当真没得商量?”倾风叹了口气,拇指推出剑鞘,“还想与你两不干涉。毕竟以杀止杀,诚非我所愿。可你若实不肯放下兵器,我也只能与你血溅尺。你自己掂量,值不值
当。”
那小妖没有恼羞成怒,也没缠着她迂缓相劝,只是抱拳道:“想问问狐君,我们王将军去了何处?”
“嗯?”倾风手上剑锋一收,惊讶道,“你是王道询的兵?”
那小妖颔首:“正是。将军失踪了两日,城主便提拔我做了统领。今日恰好当值,接到消息前来巡视。”
“你们王将军此刻就在山上。”倾风遗憾地说,“他不忍见人奴惨死,此番与我是同道,怕要叫你失望了。”
那统领沉默了下来。后方的妖兵们混乱片刻,窃窃私语,未等统领喝止,复又平静下去。
似乎对她所言并不意外。
看来犀渠手下的妖兵也并不齐心。“王道询”所辖的部伍便偏向亲近人族。只是碍于威势,不敢表述。
倾风觑见可乘之机,诚心劝道:“我说你们这群小妖。纵使父母不是人族,身上也该有人族的血脉。兄弟姐妹,亲友间总得有几个人族朋友。若真觉得人族低劣轻贱,自己又算什么?君子见生尚不忍杀,那群人奴与你们素无冤仇,哪能狠得下心,夺他们性命?即便不信鬼神,也该信天理昭昭。”
小妖伸长脖子,一副引颈受戮的姿态,视死如归道:“狐君所言道理,我等虽然浅薄,自然也懂。监察人奴本不是我等职务,可既然城主有命,便不敢违令。我知狐君悲天悯人,可不能替军中兵士全狐君大义。也知狐君武艺超群,确实能诛杀我等百多人。反正进退皆死,狐君若执意动手,便取我等首级。因战而死,起码可我等妻儿免受牵连。但请狐君下手利落些,给个痛快。”
倾风将他一段话在脑子里转了两圈,忽然问:“谁命你们来?”
小妖愣了下:“城主?”
倾风说:“他亲自命你们来?”
“亲自?”小妖茫然地说,“人奴所行虽是谋逆大罪,可在城主眼中尚算不上什么忧患,还劳不上城主亲自出面指示。否则也必不只是派遣我等前来。”
倾风了然道:“所以是用飞禽传信,命你们出兵。”
小妖不明她话外意图,试探点头道:“是。”
“什么意思?”貔貅与她耳语道,“是白重景刻意叫他们来?还是先生私下授意?”
貔貅皱眉道:“这帮人油头滑脑的,嘴上说得冠冕堂皇,正中你软肋。送到你手上就是个烫手山芋。不能杀又不能赶,是要做什么?”
“我给你们出条退路。”倾风心血来潮地劝道,“反正你们逃不过一死,不如同我们一起反了吧。我们背后也有人,不算势单力薄。城内怀恨犀渠苛政的人当不在少数,大势在我。”
貔貅听得欲言又止,抬起手想打她。
“你能不能正经一点?”
“实在是就这百来人,又是王道询的半个兄弟,杀了同不杀没什么区别。若能不战而屈人兵,何必见血?林别叙既然将人送到眼前来了,说明大有可为。若能说通他们,还能再拖延上一段时间。现下最缺的便是时间。”倾风低声道,“可惜我万生相镜不带在身边,否则对着他们一照。暗藏祸心的抓了。真心投靠地放他们过去。再以真我相挑动城内百姓与我们共事,将水搅浑,何至于处处受限?”
“窥天罗盘?”貔貅惊讶道。“你还有那等宝贝?!”
倾风挑眉:“瞧不起我?”
“兄弟们俱是有家室的人,亲友尚在城内。”统领指了指天上的鹰隼,“此生命轻,许不了先生。”
倾风听他语气并不决绝,多是迫于无奈,笑说:“我百般相劝,你想必也疑我真心。不如我叫王道询来同你阐明利弊,你再做决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