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半角屋檐倾斜着,终是停了下来。空中扬起的飞尘却没那么快平息,洋洋洒洒飘在日色里,在灼耀明光下肖似团团金雾。
犀渠发上、肩上,都落了一层。他面色沉冷地拍了拍肩头,拉开嘴角,戾气深重地笑道:“好身手。”
“彼此彼此。”倾风好奇问,“你是怎么瞧出我不对劲的?连句话的功夫都不叫我说完。我还以为自己装得很像。白费我一番功夫。”
犀渠脸颊两侧的肌肉小幅抽动,分明是已被气到七窍生烟了,为了不叫自己落于下风,还是维持住了可怜的体面,瞋目切齿地道:“无人敢在我院中,脚步声如此错乱地跑动。”
“原来如此。”倾风恍然大悟,拍着手说,“原来是你太变态,不是我的缘故。”
她这张嘴不饶人时,是能一句话将人激怒。对着石头骂,连石头都恨不能蹦起来喷点火。何况是犀渠这种没什么定力的人。
犀渠仅余的一点自持在她轻蔑的笑声中荡然无存,周身内力暴涨,人已如星火急射,朝上方腾跃而起。
犀渠看着体型粗重,壮若一尊小山,动作却很是生猛,蓄力一跳下直接拔起一丈多高,不留余地地抬掌下劈。
倾风只觉虚影一晃,眼前光色便暗了大半。那蛮横到不讲理的凶暴气势立即倾轧而来,叫她面上血液往眉心涌去,一种强而有力的压迫感,逼她生出本能的忌惮。
她没有正面迎其锋芒,飞速朝后倒栽,滑不溜秋地自犀渠掌下撤走。鸿影缥缈,在空中调转了方向,稳稳当当落到地上,头也不回地冲出前门。
犀渠那一掌将横梁彻底斩断,庞大的体型起落间又压得地面发出轻声的震颤。
连失两根梁柱支撑的木屋顿时有些抵抗不住,再次摇摇晃晃地下起沙土来。
倾风抽出长剑,拿剑鞘重重拍在仆役的后背,将他撞出长廊。见一群奴仆被二人杀气所围,吓得抖若筛糠,仍旧闭着眼睛缩着脖子根生在原地,怒其不争地骂道:“这也不跑?想留着喂剑还是给你们主子叫好?昌碣要变天了,滚别处待着去!”
“小子狂妄!”犀渠怒吼道,“我活一日,便独掌昌碣这片青天!”
他横冲出来,速度之快,竟顶出一片肉眼可见的风墙。
倾风侧身间已抽出长剑,蓝色的剑光似水珠迸溅,遮掩了其上的凶光,带着悦耳的吟响,倏然荡去。
这把赵鹤眠送她的无名宝剑坚韧而锋锐,倾风还没见过正面撞上能不被削成两半的。
然而犀渠那身外皮早已不是什么肉体凡胎了,怕比磐石还要硬上三分。
长剑的剑尖抵在他胸口,不仅未能刺破他皮肤,还压得剑身弯曲起来,磅礴的气劲将倾风连连逼退。
犀渠抬起两手,不等倾风收招,紧紧抓住剑身,反制住她动作。嘴角朝两侧咧开,暴吸了口紊乱的热气,胸腔因此大幅膨胀,随即发出一声足以掀起海水倒冲的呼啸。
其吼声有穿云裂石的强劲,一
路刺向穷高极远的天际。
倾风离得他近,耳膜受声浪震颤,宛如有根淬毒的银针从脑门穿透,哪怕调用了身上灵石的妖力用以阻挡,还是疼得厉害。
不远处那些仆役更是七窍流血摔到地上,在余波的轰击下直接不省人事。
犀渠的妖力仿佛被放大了数倍。他若真有这等本事,连妖王的都城该都能杀穿,何必窝在昌碣这样的不毛之地做土大王,还要受九尾狐的憋闷气。
倾风屏息凝神,与犀渠僵持不下。
高空忽然也传来一声虎啸,将犀渠的妖力冲抵消去。
就听貔貅暴跳如雷地骂道:“这是小爷我的看家本领!叫你偷学了去!犀渠你这孽畜是不是到处猎杀我们虎族!”
貔貅的原身是悟道于少元山的白虎,后来才领悟出貔貅的威能。
野兽大多都爱吼叫,以此来威慑猎物。但犀渠不同,犀渠的吼声像婴儿,没有这样翻江倒海的气势,所以貔貅的指责倒不是凭空的污蔑。
貔貅骂归骂,手上也不停。
空中看不清是什么位置伸出几条丝线,将那几名已失去神智的仆役全部卷了起来,丢去墙外。
犀渠因貔貅的突兀插手分神片刻,回头寻找他的踪迹。
倾风顺势挣出长剑,与他拉开距离。
貔貅虽躲在暗处,一点没有自知之明,态度嚣张地问道:“怎么样?”
倾风手腕被震得发麻,肌肉酸疼不已,脸上写满了“麻烦”,说:“棘手。”
“哼。”貔貅没好气地道,“早同你说了!你非要来!这府里全是各种阵法,否则犀渠何必学那王八,整日龟缩在家轻易不敢出来?”
“原来你是映蔚的人。”犀渠眯着眼睛,漠然看着倾风,“九尾狐一族竟私下同映蔚勾结,看来真是安稳了太久,想自绝生路。”
倾风抬起下巴,乐得与他说点废话:“不错!”
貔貅说:“喂,你都要杀他了,还不叫他死个明白吗?”
倾风惊讶道:“我是那么善良的人吗?”
“胆敢几次戏耍于我——”犀渠神色近乎狰狞,“这账必要与你算个清楚!”
倾风一脸无赖地笑说:“别算账了吧。你我之间虽然相识得晚,但是大大小小曲曲折折的烂账八辈子也清不完。干脆拿你的命来还,我这人大度,短的那些不追究了。”
貔貅扯着嗓子问:“陈倾风,你到底行不行啊?”
这话问得熟悉,倾风还以为耳边这吵个不停的家伙是那只长毛狐狸。
“多余问。”倾风挽了个剑花,“不打怎么知道!”
话音未落,人已化为残影,凝成一线,锐利杀去。
“不自量力!”犀渠握紧双拳,手臂上的结实肌肉近乎要将衣服崩裂。他往头上一抓,抓出两个用自己真身头角炼化成的武器。
那一对东西大约三寸长,样式奇特,表面布满倒刺,通体漆黑,有些像狼牙棒。
犀渠抄在手
里,朝着前方猛力下捶。
“锵”得一声,果然轻巧将倾风的剑身震开。妖力顺着传递过去,叫倾风手腕一抖,险些直接将剑丢开。
犀渠得意笑道:“凭你伤不了我毫毛!黄毛小儿!待我扒了你的皮,制成衣服,看看所谓的妖族正统,与普通的狐狸有哪里不同!”
倾风提起一口气,再次挥剑刺去。
犀渠大开大合地朝她攻来,手上武器交叠下压,想将她长剑径直打下。
倾风那道快而笔挺的剑光中途突然朝边上一别,带着流畅的弧形,自犀渠攻势中滑开。
随即右手一松,旋身间以左手接住长剑。
以刁钻的角度斜削向上,从他那坚不可摧的防御中撕出一条空隙来。
犀渠用不惯左手,对这一招格挡不及,只能仰头后退。
倾风的剑招诡谲难辨,趁他这僵硬一瞬,加快攻势,乘胜追击。
她左手的招式自然不如右手流畅,眼下顾不上什么路数,只求快,一通胡乱地打,狂风骤雨似地往犀渠左手处杀去。
金属的剑身在烈日下晃动,反出道道刺目的光。
只听得耳边金石相撞的声音抑扬顿挫,萦绕不绝。
迅敏的剑气远看已连成缕缕的银丝,仿似拂动摇曳的春柳。被犀渠的妖力弹回时乍泄出的剑光,则犹如漫天的白絮。芜杂的光色叫人眼花缭乱。
突然,那紧密的节奏中,声音蓦地断了一个节拍。
倾风眼皮一跳,长剑再次在两手间翻转,剑气卷动着爆裂杀去。这次顺利破开阻碍,剑尖刺入柔软的皮肉,拉开了一道伤口。
犀渠哼出一口粗气,朝后速退。恼恨中撒手朝她砸出一边武器,趁她闪身躲避时与她拉开距离。重新调动妖力,布好自己的不坏身。
那黑色的短棒擦着倾风耳畔朝后方高墙飞去,随犀渠伸手召唤,自发旋转起来,拐了个弯,又朝来处飞去。
倾风提剑起跳,想要试着拦截,不料有人动作比她更快,且不遵循常理。
貔貅这厮不知从哪里出来,突兀挡在她身前,张嘴一吸,将那兵器囫囵吞进腹中。
“……!!”
貔貅你特娘真是什么都吃啊?!
一番操作看得倾风瞠目结舌,要骂他的话尽数噎在了喉咙口,连同犀渠也傻了眼,如遭雷击,脸上只余惊愕,一时竟忘了反应。
貔貅吞完犀渠的一个角,不做停留,追风逐电地朝着院门绝尘而去。
倾风跟着看去,这才发现,此处庭院已被四面合围。
犀渠先前的那一声吼,惊动了整座城主府。他虽未直接下令,可手下的几名部属已自觉应战。
昌碣各处的铜钟都震响起来。府邸附近的兵卫受命集结,马蹄声与跑步声错乱响动,隔着一座高耸院墙,排好队列蓄势待发。
倾风还不知貔貅意欲何为,对方已悍然冲到阵前,对着一排披坚执锐的兵马,张嘴吐出一口妖力。
犀渠头角转换成的妖力气势浩瀚如海,一时间无形的风浪卷起地表的黄沙。飓风掀浪,浊浪排空,恢弘的风流将严阵以待的兵马冲洗而去。连同两侧街道的楼阁也相继坍塌。
方聚齐的兵马连一丝防备的余力都没有,惨叫间被妖力裹绞得七晕八素。倒得倒、伤得伤,溃不成军。
倒霉些的,身上被压了一堆楼房轰塌下来的土石,起不来身,还挡住了后方援军的路。
貔貅摸着肚子打了个饱嗝,也被这浩荡的阵仗吓了一跳,惊叹道:“哇,是个好宝贝啊!好生挥霍的青年,都往自己的破角里加了些什么东西?”
犀渠这才惊醒,怒气冲天,撕心裂肺地怒吼道:“畜生——我杀了你!”
貔貅大声嚷嚷道:“我好害怕啊!你千万别叫你手下的兵来杀我!”
那猖狂的笑声都快传遍三里地。
“陈倾风,把他另外一个角也给我打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