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招待所瞧的挺好的, 里里外外都挑不出毛病。住的地方,比王家人自己家好上不知道多少倍。
但是这地方吧,透着一股邪门。
洪梅只要闭上眼睛就觉得有人影,在她跟前晃来晃去。
窗户都没开, 竟然还有风, 她闭着眼睛,总觉得有什么东西在对着她的脸吹气。
可等她睁开眼, 又什么都没有。
越是没有, 洪梅就越是恐慌。
睡在边上的王小芝, 也没比她好, 到哪儿去。
黑色的猫大爷好像跟她杠上了似的, 不管她怎么赶,怎么吓唬,愣是没有挪过窝。
王小芝大着胆子去抱猫, 手都没摸到猫毛, 却被猫狠狠的挠了一爪子, 脸上留下三道长长的红印。
瞬间疼的她龇牙咧嘴, 不停的扯着嗓子喊洪梅,叫洪梅帮她。
洪梅可是连被窝都不敢出, 怎么可能帮得上女儿的忙?
这绝对是母女俩过得最痛苦的一夜,还以为高床软枕能睡个好觉, 结果愣是睁着眼睛到天亮。
阳光透过窗户照进来, 模模糊糊的影子不见了, 洪梅好歹能松一口气。
王小芝那头, 床上的猫大爷睡饱了,伸了个懒腰,身姿敏捷的从床上一跃而下。
慢慢的往外走的时候, 看着王小芝眼神中,透露出几分不屑与鄙薄。
王小芝战战兢兢:“......妈,这只猫是不是成精了,我总觉得它在嫌弃我。”
“说白了就是只猫,哪有那么多想法。小芝,妈,觉得是你自己想多了。”
洪梅没觉得猫怎么样,只觉得晚上那些影子挺吓人的,飞来飞去,好像在闹鬼一样。
闹得她一晚上没睡好,这会儿就觉得头疼。
她以前晚上犁一亩地,回家之后好歹能倒头就睡,在招待所,这么舒适的环境下,竟然压根没睡着。
昨天摔倒地方,又开始隐隐作痛了。
洪梅现在怀疑,他们是不是撞到什么煞神了,要不然不会接二连三出这种事吧。
还没想清楚到底怎么回事,就听见隔壁房间传来一阵尖叫声。
“妈、妈——我爸、我爸早上厥过去了。”是王前的声音。
洪梅一听顿时顾不得女儿了,勉强套了一件衣服出了门。
她过来的时候,王保成躺在地上不省人事,眼睛闭的死死的,脸色发白。
洪梅抓着王保成的衣服使劲摇了摇:“保成,保成你醒醒,你可千万别吓我,到底怎么回事?”
“妈,咱们好像不能抓着人晃吧?”王前有点不确定的开口。
他们家是洪梅和王保成的一言堂,夫妻俩说了算,底下的小子们只有服从的份,但凡生出一点逆反心理,一定会被一顿好打。
这也导致王前王进兄弟俩,压根没什么主见,几乎是父母说什么就是什么。
洪梅抬头瞪儿子:“你总能告诉我昨天到底怎么回事吧,睡觉之前人还好端端的,怎么一觉醒来就成这样了?”
王进想了想,吭哧吭哧道:“......昨天晚上爸睡觉睡得一点也不安生,他说待在那屋子里,觉得心里发毛......还说总觉得有什么盯着他看,反正就一晚上没睡好。”
王前接着道:“早上起来他去厕所尿尿,结果一脚踩在了肥皂上,这才结结实实的摔了一下,到这个点还没醒,我们才叫你的。”
洪梅也是服气了。
王保成摔跤了,兄弟两个没人扶他起来,也没赶紧送医院。
光把她叫来有什么用?她是能治病,还是有力气能把老头子扶起来?
“还愣着干什么,还不赶紧找招待所的同志借一辆板车,把你们的爸,运到医院去瞧瞧?”
洪梅有气无力的吩咐一声,回屋叫女儿收拾去了。
眼下睡没睡好,吃什么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王保成这个医药费......
他们本身就没钱,去医院出来估计又得脱一层皮。
洪梅站在楼道上,看着底下不停忙来忙去的服务员,心里升起一个念头。
*
苏瑜依旧忙忙叨叨,在准备过年的东西。
对她来说,王家人的到来仅仅是一个小插曲罢了,还不值得她劳心劳力。
招待所的电话打过来的时候,苏瑜正在看赵深督促弟弟们写作业。
宁树下笔的速度飞快,几乎不怎么用思考,笔锋间都没有停顿,就已经写了出来。
王成赵洋两个还算好,虽然写的抓耳挠腮,但好歹能坐得住。
王强是真的不行,不光写不下去,心思还完全不在作业上,一会儿挠挠头,一会儿咬咬笔,总之让他去做任何事都行,只要不要让他写字。
苏瑜无奈摇头。
都说孩子越长大性子越定,王强怎么恰恰相反?
正想着电话响了,苏瑜快步进了堂屋,抬手拿起话筒。听着里头招待所递过来的消息,她疑惑的拧起眉。
早知道王家村的人特别迷信,所以才布了这么大一个局,没想到王保成竟然自己摔在一块肥皂上。
“小瑜姐,看他们那样应该是想讹咱们招待所的钱。可是明明是他们自己摔跤的,跟咱们招待所没关系呀?反正我听我们这边领导的意思,是不会为这件事情负责的……”
“好,姜姜,你费心了,我过会儿就来。”
苏瑜走到院子内,看着满院子的小子叮嘱:“我去招待所一趟,你们留在家里乖乖写作业。”
她说着看了一眼,院子里放着个自行车。
倒是想骑自行车去,想想自己那惨不忍睹的骑车技术还是算了。
苏建功一眼瞧出女儿的想法,抱着溪溪过来说:“我把溪溪抱给你妈,跟你一起去吧,我骑车载着你。”
苏建功主要还是怕输于一个人过去会吃亏。
昨天那伙子人去吃饭、去招待所的时候,苏建功并没有跟过去。
一是因为有赵时年和寇静跟着呢,出不了大错。第二个则是因为溪溪了,溪溪年纪小正是对什么都好奇的时候,他可不想小外孙女被什么脏的臭的吸引去了注意力。
这会儿只有苏瑜一个人去当然不行,他不跟过去盯着,怕女儿受到欺负。
“行啊,爸,那你跟我一块儿去吧。”
苏瑜不是逞能的性子,有人跟着去当然好。她亲亲溪溪的小脸,坐在苏建功的自行车后座上,很快消失在了院子里。
苏瑜一走,整个院子里更没人能治得住王强了,他眼神紧紧盯着苏瑜和苏建功离开的背影,好一会儿才收回来。
赵深看着他根本没写几个字的作业本,皱起眉:“不写作业在这发什么呆呢?等会儿妈回来看见你还压根没写几个字,肯定会生气的。”
王强笑了笑,脸上的表情浑不在意。
“赵深哥,你说苏阿姨和姥爷是不是去见我们的爷爷奶奶呀?要是的话,她为什么不叫我和我哥跟着一块儿去?”
“问那么多干什么?写你的作业去。”王成语气很不奈,中途还抽空瞪了弟弟一眼。
王强最近越来越离谱,让王成每天都有一种,狠揍弟弟一顿的冲动。
“苏阿姨叫你写作业你就写作业,你要是不听话,等爷爷奶奶回老家的时候,叫他们带着你一起走!”
“凭什么带着我一起走。”
王强站起来摔了笔,接连被哥哥压制,让他觉得心里不痛快,气急了,口不择言:“苏阿姨拿了爸爸的抚恤金,他不养我们谁养我们?!”
院子里突然陷入了死一样的寂静。
赵深赵洋兄弟两个,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一块,虎视眈眈的看着王强。
宁树站在两边的中间,左右看了看,语气还算镇定:“你说抚恤金,什么抚恤金?”
王强大概也知道自己说错了话,闷着头不敢吭声了。
宁树于是又把视线落在王成头上,王成顿觉压力山大,外头还吹着冷风呢,他竟然已经出了一头汗。
所幸寇静并不在院子里,她抱着溪溪在厨房张罗午饭呢。今天说的话要是被寇静听去,苏阿姨和赵叔叔一准会知道。
苏阿姨应该会伤心的吧。
是了,任何一个人被自己的养子这么说都会生气。
宁树沉默着,心里的怒火在发酵。
他很喜欢现在平静温馨的生活,但是王强不停的纠结这些事,很容易将这份平静打破。
在厨房的寇静好像似有所感,抱着孩子往他们这边看了一眼。
赵洋时刻盯着厨房这边呢,见状冲着寇静摆摆手,龇出一口白牙。
“姥姥午饭吃什么呀?我们几个肚子都饿了!”
“你们几个我做一盆饭都不够,你们吃的赶紧写,写完了都过来帮忙。”
恰逢溪溪在玩水,撩水的声音一下子吸引了寇静的注意力,她没空再搭理这个小子。
“不许吵架,弄完了就赶紧进来。”
赵洋乐呵呵的:“绝对不吵架,我们马上就来。我哥非叫我们把剩下的那点作业做完……”
“小深说的对,小深聪明又有成算,你们听他的准没错……”
絮絮叨叨之间,寇静已经转过了头去忙活外孙女的事了。
赵洋长长的吐出一口气,脸上的笑容瞬间垮了下来。他掉过头去看哥哥,得到了哥哥肯定的点头,瞬间安了心,屁颠屁颠的坐回自己的位置上去了。
赵深也觉得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他只是拉着宁树和王成兄弟俩往外走,还不忘叮嘱赵洋随时看着姥姥一点,有什么动静赶紧跑过来叫他们回来。
……
偏僻的树荫底下,兄弟几个彼此看着谁都没说话。
还是宁树先开口,打破了沉默:“抚恤金怎么了?抚恤金跟苏阿姨有什么关系?”
他今天不弄清楚,是绝对不会放王强离开的,王强竟然说出这个话,那就代表他对这件事情上了心。
这样的王强就仿佛一颗定时炸弹,随时随地会爆炸一般。
他得在苏阿姨回来之前,把这颗炸弹拆掉。
王强不吭声,当哥哥的只能替他说。
王成低着头,眼神落在自己的脚尖:“宁树哥,王强之前跟铁蛋一块儿玩儿,两人急了眼,说起抚恤金的事,铁蛋说苏阿姨拿了我们的抚恤金,所以才不得不养我们。还说、还说……唉呀,反正还说了很多难听的话。现在这个小子就一心认定,苏阿姨是为了抚恤金才对我们好的。”
“放屁,放你娘的屁!”赵深气急了,一下子揪住王成的衣领:“我妈对你们这么好,你们竟然觉得他是有目的的,我家缺你这点抚恤金吗?”
赵深性子沉稳,很少有说脏话骂人的时候。他这样子,一看就是被逼急了。
“好了,你别添乱。”宁树使劲儿去掰赵深的手,安抚:“到底怎么回事?你先听我问一问再说。这样闹除了能把王强打一顿出出气,根本没什么用嘛。等以后这疙瘩越结越深,说不定还会给苏阿姨找事,咱们不如这一次索性把事情问清楚……”
“他敢!”赵深冷冷看着王强,到底还是撒开了手。
宁树和赵深情分不一样了,两人毕竟是共患难过的,别人说没用,宁树说还是有用的。
场面总算没有变得更混乱,宁树悄悄松了一口气。
他转过头来说王强:
“心里有疑问就直接去问苏阿姨,而不是一个劲的猜测,你这样让我觉得苏阿姨之前白对你好了。”
“之前小制衣厂你们都跟着去看过,但应该不知道每一年能得到多少分红吧?我觉得你们应该先了解一下,等了解过后,就会知道赵深一点没说错,苏阿姨根本就看不上你们的这点抚恤金。”
王强年纪小对家里的事情也不关注,总觉得,苏瑜全部的经济来源就是赵时年和她的工资了。
小制衣厂看是看过,还真没好好了解过。
宁树摇摇头:“我父亲跟你们的父亲差不多,也是因公殉职,应该也得到了一笔不菲的抚恤金。但我从来没把这笔钱看在眼里过,苏阿姨给我们的,已经远远超过了抚恤金的价值。王强,如果你要是实在想不通,还是觉得心里的疙瘩解不开,你大可以跟苏阿姨把这笔钱要回去。只要你开口,苏阿姨就会给,你信不信?”
“可以……可以要回去?”
他从来没这么想过,毕竟老家那些人把这笔抚恤金,看的比性命还重要。
当初从老家出来的时候,也是艰难万难。
王强心里想了很多,总觉得宁树说的有道理,但他又没那个胆子找苏阿姨问清楚。
他垂着头,整个人还是迷惘。
要是他真跟苏阿姨这么说了,苏阿姨还会像过去那样对待他吗?
王强怕失去苏瑜的信任和喜欢。
根本不敢轻易,迈出这一步。
王成看着垂头丧气的弟弟,气不打一处来。
“早跟你说了,苏阿姨不是你说的那样。如果你非不听,还觉得自己特别有道理,做出来的事情越来越混账……”
“小强,我觉得宁树哥说的对,你心里有疑问就好好的问问清楚。等问清楚了,再和苏阿姨好好道个歉。”
其实他自己也不对,察觉到弟弟不对劲的时候,应该立马跟苏阿姨说。
就是这么拖拖拉拉的,才让王强心里的芥蒂越来越深。
赵深没好气的挖苦:“道歉还是算了,你少给我妈惹点麻烦,我们就都谢天谢地了。”
王强鼓了鼓嘴,心里觉得不舒服,却又自知理亏。
赵深冷哼,叫宁树:“走了去帮姥姥的忙,她一个人在厨房,不知道要忙到什么时候。”
宁树点点头,跟在赵深后面进了屋。
王强闷闷的没说话,他现在开始盼着苏瑜回来了。
宁树哥说得对,想要弄清楚抚恤金的事,不如直接问苏阿姨。
*
苏瑜这一头的情况也并不顺利,她进了招待所,才发现王家人已经全部转移去医院了
服务员姜姜:“他们跟我们借板车的时候,我们还唬了一跳,当时我去看了,姓王的那个老头子一直闭着,眼睛身上没有流血,也没瞧见什么伤口,但就是眼睛死死闭着没睁开过。”
其实他们有都怀疑过,王家人是不是故意夸大,想要讹招待所,但看王保成那样又不太像。
“苏瑜姐,这个事情其实怪不到咱们招待所头上,肥皂是他们自己用的,没收好,这才导致早上打滑。昨天晚上我们可什么都没干……”
姜姜看了苏瑜一眼,苏瑜会意点头。
昨晚上招待所之所以会弄出那样的动静来,主要是为了吓吓王家人,也没想着伤人。
踩在自己没收好的肥皂上,摔了一跤,确实怪不到招待所头上。
姜姜:“王家人的意思是,如果我们不出赔偿金,他们就不给老头子医治。现在正跟我们经理在医院僵持不下呢。”
招待所的经理苏瑜见过,是个特别有成算的中年男人。不算坏人,但做事有些死板。可坐在人家的位置上,细细想来死板也没有什么问题。
不过这回苏瑜猜错了。
医院里,人家王经理都说了,人命关天的事,先救命,再谈钱。
“大婶你也别跟我争,谁都知道今天这个事情是意外,没人想老爷子这样吧?我说先治疗有什么问题吗?”
洪梅的执拗劲上来了,浑浊的眼睛看着王经理:“你不给钱我们怎么治?”
王经理:“你们先自己拿钱垫,然后拿着单子到我们招待所报销……”
“呸呸呸,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我们的钱垫了,万一你不肯报销呢?”洪梅翻着眼睛说。
至于王前王进两个,则完全没有主意,他们的妈说什么,他们就怎么听。
王小芝看着躺在板车上,还没卸下来的王保成,忽然觉得他很可怜。
她张了张嘴,刚想劝几句。也在洪梅的正视下,默默闭上了嘴。
苏瑜来的时候,两边争的不可开交,个个脸红脖子粗,气氛一度陷入僵持。
医院的护士们,大概也怕影响的别的病患和家属,叫他们有什么事在门口吵个清楚。
外头飘着小雪,王保成就躺在板车上,眼睛紧紧闭着,上半个身体都露在了风雪里。
苏瑜叹一声,问到底准备怎么办。
王经理看见苏瑜,仿佛看见了大救星,他急急凑过来:“苏同志,这些人是你带过来的,你去说吧,我实在是讲不通。招待所有不是说推卸责任,而且这么大一个国营单位呢,里头少说也待了十几口人,怎么可能说走就走?”
“我叫他们按照招待所的流程走,非不听。”
王经理低头瞥了王保成一眼,有挪开视线。
他是真觉得王保成可怜,怎么会有这种宁愿让家里人就这么晾着,说什么也不肯治疗的人?
可他毕竟是个外人,怎么说对方都觉得他准备推卸责任。
简直无语。
苏瑜也觉得看病要紧,先把人治了,再想法子图钱。
她刚露个意思,洪梅一下子跳了脚:“我知道你就是见不得我们好!放心,算账这种事我最擅长,老头子的这笔账先算,算完了再算两个孩子的。一个也不会漏!”
苏建功将女儿拉到一边,苦口婆心的劝:“小瑜,这事本来和我们没关系!你别插手。咱们回去,等着她算完这笔账,回头再来找咱们算账!”
苏瑜也不是好管闲事的人,对于昨天晚上想吓唬这一伙子人的愧疚,其实也就一丁点,洪梅一开口,最后那点愧疚都没了。
“行,反正你知道我家在哪儿呢,我也跑不脱。你先算你想算的账,回头再来找我吧。”
既然人家不想让她管,苏瑜也就不想沾惹这个麻烦了。
不过毕竟是王成王强的爷爷奶奶,她想着回去跟孩子们打声招呼,晚些时候叫赵时年带着两个孩子,过来看看老人。
她打起了退堂鼓,那边的王经理更是。
“招待所在哪儿你们也知道,我都说了,我们所发生的事情,绝对不会逃避、抵赖。先好好的给老人治病,医院里开的任何单子都保留好,带到招待所来,我会按照流程,把该赔偿的钱全部都赔偿给你们的。”
“反正程序就是这么个程序,咱们都按照程序来行吗?”
他是个经理不错,但招待所是国家的,说白了也就是一个拿死工资的人而已。
王经理这样掰开了揉碎了一点一点跟王家人分析,已经尽到了他该尽的义务。
话既然带到了,他也准备要走。
洪梅拉着王经理的衣袖,“别人都可以走,就你不可以,你不出钱,我拿什么给我家老头子治病?!”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阅读模式。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