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名中年人身着的绯袍乍一看与大明官袍极其相似,但仔细看过后才从纹饰图案等诸多细节中看出有所不同。
这名中年人的样貌与明人并无差异,开口讲话也是字正腔圆的大明官话。
但是从他对方用之的神态中,却显露出一丝谦卑以及诚惶诚恐的意味。
毕竟双方从官阶上悬殊太多,作为朝鲜从二品礼参判的他,在国内也是顶尖的人物,根本不必对一个从六品的大明官员如此低三下四。
此人名叫金成勋,受朝鲜国王之命,以给朱由检恭贺中秋之名出访大明,其实就是前来给大明赔罪的。
朝鲜的官制基本是仿照明制,由正一品到从九品,一共十八级,官府也是仿大明式样制作的。
国王以下也有朝廷,名曰议政府,首领称“领议政”,相当于大明的内阁首辅。
领议政之下为左右议政,与领议政同为正一品。
再等等。
议政府之下有吏、礼、刑、户、工、兵六曹,其职责与大明六部相同。
其六曹主官称为判书,为正二品官职,副职分左右,从二品,称为参判,而金成勋就是礼曹的左参判。
金成勋此次奉命前来有两个目的。
第一,就是为崇祯四年,大明扫平关外时,有五千朝鲜铳手参与其中之事说明原因,并诚恳道歉。
第二,金成勋还肩负着向大明求援的使命。
持续十几年的小冰河气候不仅是对大明造成严重影响,朝鲜也没能脱得了此劫。
持续数年的干旱洪涝等极端气象下,本来土地就很贫瘠的朝鲜受灾严重。
尤其是崇祯十三年和今年,靠近大明边境的数州、数千顷土地几乎颗粒无收,数十万农户背井离乡。
成群结队向平壤逃荒而来。
朝鲜太仓储粮已是严重不足,如果这种情况再持续半年,不仅是这数十万逃荒的农户会饿死大半。
就连平壤极其附近州府的民众约会受到大面积波及,一场声势浩大的民乱正在酝酿之中。
本就胆小懦弱的朝鲜国主李倧顿时慌了神,在左思右想不得其法之后。
遂听从了重臣们的建议,厚着脸皮前往大明求援,指望大明皇帝及朝廷能够不计前嫌,伸出援手拉朝鲜一把。
正是基于此因,金成勋在面对职级比他低了很多的方用之时不自觉的放低了身段。
这其中既有对威名赫赫的天朝上国发自内心的敬畏,也有有求于人时自然而然的心理反应。
崇祯四年的灭国之战前,在建奴的威逼下,朝鲜国已经被迫断绝了与大明的正常往来。
并且行文大明朝廷,不再视大明为宗主国了。
虽然朝鲜国内普遍厌恶野蛮残暴的建州女真,但形势比人强。
此前种种态势表明,自己尊崇了两百多年的大明已陷入摇摇欲坠的境地。
而女真人的强势崛起已不可阻挡,为了保住自家的荣华富贵,李倧还是在朝野的一片反对声中做出了上述决定。
其实这两百多年来,朝鲜国内上至朝堂重臣,下至文人百姓,对大明还是非常敬重的。
尤其是在万历年间,神宗皇帝两次遣大军入朝抗倭。
将几乎灭其国的日本军队击败并赶走,拯万民于水火之中,这种天大的恩德让朝鲜上下都是铭感五内。
对于李倧违背良心做出背宗弃主的决意,朝鲜国内还是掀起了巨大的反抗声浪。
但因为整个王室被满清两白旗一举擒获,并且做出屠尽王室的姿态,所以民间的反对声最终也被彻底压制。
但是令朝鲜国主及某些重臣做梦也想不到的是,本来颓势已成的大明倏忽之间展现出极其强悍的大国风范。
并在极短时间内将强势的满清政权彻底剿灭,从此,他们不得不面临着再次与传统宗主国毗邻而居的窘状。
虽说天朝上国的皇帝陛下并没有发出圣旨,斥责朝鲜国不讲道义的做法。
但自知理亏的李倧和那些重臣们还是无颜面对大明,在崇祯四年满清灭亡后,朝鲜并没有派出使团出访大明。
深受儒家文化影响的朝鲜人还是要脸的。
他们知道自己做的不地道,所以根本不好意思舔着脸再来朝圣。
整个朝鲜国变成了一只巨大的鸵鸟,把头深深地埋进了沙子中,装出了一副对外界一无所知的样子。
朝鲜人在羞愧自责的同时,也在深恨自己缺少了血性。
若是当初在满清的胁迫下奋起抗争,宁死也要尊崇大明为宗主国。
就算最后无数人死于刀兵之下,那将来也能昂首挺胸的面对大明,可现在……
可是现在的情况已经不比倭寇入侵时差了。
眼看着天灾一年胜过一年,治下的黎民每天都有无数人冻饿而死。
再不向大哥求救,国家已面临着崩溃的危局。
万般无奈之下,李倧及重臣们终于决定,舍下脸皮,求救吧。
“贵使怕是不知详情啊!
你我眼前之境,是无数前脸堆砌出来的,无他,我皇明银钱太多之故!
本官这样告知你吧,几年来,仅仅是为了整治京师,改变许多角落脏乱差之弊病,我朝便投入了足足五十余万两银钱!
敢问贵使,贵国朝廷每岁赋税几何呀?”
方用之笑吟吟地注视着金成勋,用听起来纯粹是好奇地语气发问道。
朝鲜国使团抵达山海关之时,内阁便已经接到了关外的禀报。
随后温体仁与陈奇瑜、邹维琏三人进宫向朱由检做了请示和回报。
之后根据朱由检的指示,将接待任务全权委托给了鸿胪寺。
在得知朝鲜国使团抵达京郊之后,鸿胪寺卿李进番就打发了方用之带着寺内专门接待高规格外宾的车队来到东便门外。
然后把朝鲜使团带来的生活物资及护卫全部留在京郊客栈,只载着使团主要成员进了京师。
在鸿胪寺待了几近十年的方用之,自是对朝鲜历史及风土人情颇为了解。
也知道自今上登基后朝鲜政府的所作所为,所以从心里对朝鲜背弃宗主的作为极为厌恶。
但因为礼节上的缘故,他还不能失了风度,为了出口恶气,方用之便明知故问的提出了自己的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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