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08 章

小婉离开寿康宫不久, 太后便吩咐宫人去喊程无介过来见她。

程无介以为太后身体有恙, 不敢耽搁, 小跑着到了寿康宫，见太后正端坐于凤鸾椅上, 才稍稍松了口气，忙下跪道：“小的程无介拜见太后，不知太后找小的来是为了何事？”

太后道：“我这里有一个药方, 你看看是治何病的？”

一旁伺候的宫人忙把小婉开得药方递给了程无介。

程无介接过来认真看起来，上面的字迹整齐娟秀, 不像宫里的太医所写。

他在宫里多年，对每个太医的字迹都了如指掌。

他思索片刻后道：“此方中的药偏重阳性, 依小的看应该是针对肾虚寒之症。”

太后问道：“你觉得哀家的头疾是不是由肾虚寒引起的？”

她的头疾已经持续了一月有余, 为此经常失眠, 腰酸无力，备受折磨。

程无介曾为她开过几副药, 但也只是稍稍缓解了一些，并未根治。

程无介道：“太后最近经常腰痛, 睡眠不好和身有寒意，这些都符合肾虚寒的症状。小的给太后开的药也是针对此方面的。但因为事关太后玉体康健, 小的用药温和一些，没敢如这副药这般大胆。”

太后和皇上是宫里的主子, 至高无上的存在, 给他们看病不容许出丝毫差池, 所以他在用药上都是慎之又慎。

他以为开这个方子的人定是一个鲁莽之辈, 这种人一般在宫里活不过半年。

二十年前先帝在时，太医院曾有一位太医，名字叫公孙影，此人年轻有为，医术了得，可谓药到病除，深得宫里的主子们喜欢。

有一次太后身患痢疾，把公孙影找来，公孙影二话不说开了一副药，太后吃完病情不但没有好转，反而上吐下泻，变得更严重。

当时太后还是皇后，另外先皇还有一位极其宠爱的贵妃—段贵妃。

太后和段贵妃明争暗斗，水火不容。

段贵妃仗着先帝宠爱，觊觎太后的皇后宝座，买通太后身边的宫人在她的膳食里下了毒，所以她才得了痢疾。

太后怀疑公孙影被段贵妃收买，想故意加害她，立马将此事奏明了皇上。

皇上找来段贵妃质问，段贵妃哭的梨花带雨，说皇后嫉妒她受宠，便和公孙影联合起来诬陷她，请皇上为她作主。

皇上懒得为这些事分心，最后干脆杀了公孙影了事。

公孙影死后，太后不久便痊愈。

在程无介看来，公孙影用药没错，只是胆子大了些。

因为皇后身体里累积的毒素太多，公孙影才开了一剂猛药，想让她快速清肠排毒，没想到最终却招来了杀身之祸。

程无介在宫里二十多年，见到像公孙影这般冤死的人无数。

要想在宫里活下去，凡是不能做的太满，也不能强出头，一般留三分刚刚好。

如今宫里又来了一个愣头青，想必又有一场好戏看了。

太后想了想道：“如此说这个方子还是对症的，那就不妨让她试试吧。”

她今年已经六十四岁，身体每况愈下，儿子的江山又风雨飘摇，万一她有个好歹，儿子在皇座上很难长久。

因此她很希望能重获健康，助儿子度过难关。

她对太医们的心理了如指掌。

她是从贵人一步步爬上皇后的宝座的。

记得刚入宫时，地位在她之上的妃嫔足有十几位之多。

她一路小心翼翼，经历了无数算计，才最终笑在了最后，自然懂得宫里的生存法则。

当年公孙影的死，她还是有些印象的，后来身体痊愈后，她才知自己误杀了这位神医。

但死则死矣，一个太医而已，不足挂齿，宫里的冤死鬼又何止他一个？

只是如今太医都求自保，用药太过谨慎，使她的病久拖不愈，让她很是恼火。

为了尽快痊愈，所以才决定让小婉一试，希望她的药能达到立竿见影的效果。

程无介见太后如此说，大着胆子道：“太后，小的想斗胆问一句，这个方子是何人所写？”

太后看了他一眼道：“也没什么可瞒你的，你很快就会见到她。她是段景毅将军之妻叶氏。”

程无介听了暗暗吃惊，没想到开出这个方子的人却是一位女子，而且还是段景毅的妻子。

他知段景毅今年只有二十岁，是当朝最年轻的将军。按常理来说，他的妻子也差不多这般大。

年轻人果然胆子大，竟敢给太后治病，正可谓初生牛犊不怕虎。

更为蹊跷的是，一向精明多疑的太后竟然信了她。

太后又接着道：“你先去按这个方子抓一副药来，让叶氏检查过后，再去煎了。我吃吃试试，如果效果好再接着服用，不好再换别的药。我这病不能再拖下去了。”

程无介听了甚是疑惑，为何自己按方子抓的药，还需叶氏检查后才可以煎。

太后这是不信任自己吗？

如果不信任，为何不让叶氏亲自去抓药？

片刻后，他终于明白了，太后这是对他们两人都不信任，唯有两人分工协作才能打消她的疑虑。

忙道：“是，太后。”

……

第二日段景毅一大早便起床，小婉亲自为他沐浴更衣，随后两人依依惜别。

虽然心里都有强烈不舍，但为了不让离别的气氛太过伤感，两人都表现得极为克制。

把段景毅送走后，小婉回到卧室，想调整一下情绪，再好好想想自己的处境和对策。

但还未等她冷静下来，就听房门突然被打开，抬头就见曼娘气喘吁吁的跑了进来，焦急道：“小姐，宫里来人了。”

小婉顾不上多想，忙随她出了门，远远看见一位绿衣打扮得宫人正带着两人笑盈盈的站在远处。

小婉仔细一看，发现自己认识此女，她是太后身边的敬尚宫，昨日在寿康宫时曾经见过她。

薛尚宫也曾对小婉提起过她，敬尚宫是太后从宫里众多女官中千里挑一选出来的，她聪明俏丽，心思玲珑，是太后的心腹之一。

小婉不敢怠慢，急忙迎上去，恭敬道：“姑姑快请屋里坐。”

敬尚宫道：“段夫人客气了，事情紧急，在此说几句便好。太后让我传话来，让段夫人快快进宫去。”

小婉忙应道：“臣妾知道了，谢谢姑姑。”

敬尚宫笑道：“话已传到，我就不打扰了，段夫人快做准备吧。”

小婉把她送到门口，看着她进入轿子，才又急急的返回卧房，然后快速梳洗打扮一番，急忙坐上轿子，往寿康宫赶去。

到了寿康宫，门口的宫女将她领进厅堂。

因为昨日已经到过这里，今日再来便显得冷静很多，她悄悄环视了一圈，发现这里除太后外，还有一位中年男子。

此人头戴黑色高帽，身穿深灰色丝绸长衫，手里拿着一个纸包正恭敬的坐在一旁。

小婉快步上前，冲太后跪下磕头道：“臣妾叶氏拜见太后。”

此时她离那位中年男子只有丈余，很快一股药香从那人身上飘进了她的鼻孔里，她的嗅觉极其敏锐，很快嗅出那人手里拿的是她的药方开出的药。

她很快猜出此人便是宫里大名鼎鼎的太医程无介。

程无介对小婉也充满了好奇，如今见到本人才知，原来她比想象中还要年轻很多，容颜更是上乘，即使和宫里这些娘娘们相比也丝毫不逊色。

只是如此年轻的女子怎么可能懂医术，而且还敢在自己这个资深太医面前班门弄斧？

只听太后笑着道：“叶氏请起，一旁看坐。”

小婉道：“谢太后。”

然后起身在程无介对面的椅子上坐下。

太后等她坐定后又道：“叶氏，程太医已经按你开的药方把药抓来了，你看看如何？”

很快有宫人从程无介手里取过药包，递到了小婉手里。

程无介目不转睛的盯着她，这些是他在太医院的药房里选的最好的药，他倒要看看这个年轻女人能说出什么话来。

小婉接过药包，慢慢打开，仔细瞧了起来，半晌后道：“这些药材颜色鲜亮，形状饱满，属于难得的上品，我猜着应该是今年的新货。”

程无介道：“段夫人好眼力，这些药材是集全国之力搜集上来的，是当年采摘的上品。太后凤体尊贵，自然要用最好的了。”

小婉点头道：“程太医所说极是，太后自然要用最好的药材，但这些药材虽为上品，但却不是最好的。”

程无介听闻很快皱起了眉头，问道：“段夫人此话何意？”

小婉不紧不慢道：“辨别药材好坏，要根据表皮、颜色、大小薄厚、形状、粗细、断面等来判断，这些药材其它都没问题，但唯独气味差了些。”

竟然说自己选的药气味差，自己是何等身份？

程无介面露不悦道：“还请段夫人明示。”

小婉道：“比如这个吴茱萸，最好的应该是香气浓烈，气味辛辣，方可达到散肝胃虚寒，止阴浊上逆所致头痛之功效。但这包药材里的吴茱萸的味道却淡了很多，药效自然也会大打折扣。其它药我就不一一说了，也都有同样问题。”

在程无介眼里，她是在鸡蛋里挑骨头。按她的说法，无论自己找来什么药，她都能挑出问题来。

挑毛病容易，找药材难，不如让她自己去找好了。

他刚要表达此意，但还未等他开口，却听太后道：“程太医，按段夫人的要求继续找药材吧，哀家这副药一定要段夫人完全满意后才能去煎。”

程无介听了只得道：“是，太后，小的这就去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