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16 章

小流被两个家丁拉出去后, 很快从后院传来了一声凄惨的叫声。

程无介正在喝茶, 听到此声, 端着茶杯的手突然颤抖了一下，他的脑子也在这一瞬间清醒了过来。

小流固然可疑, 但他还不能有事，万一他有个好歹，以后的药材该从何处去弄？

他想到这里, 忙喊道：“停！”

姜骞愣了一下，问道：“师兄的意思是停止杖责吗？这个家伙差点害了师兄, 要我看将他打死都不为过。”

如今是乱世，司法混乱, 死一个无名之辈并不会有人追究, 更何况程无介还是太医院提点, 官府更不敢插手。

程无介放下茶杯，道：“他现在还不能死, 我留他还有大用，快让家丁将他带上来。”

姜骞不敢再多言, 忙点头道：“我这就吩咐下去。”

不一会儿小流又被拖了进来。

家丁将他往地上一扔，只见他一下子瘫在地上, 揉着臀部咧开嘴，一副想喊又不敢喊得可怜样子。

程无介见状问道：“打了几板？”

家丁恭敬道：“回禀大人, 只打了两板。”

程无介冷哼了一声, 鄙夷道：“只挨了两下, 你就哀嚎的如杀猪一般。若再不说实话, 干脆打死了事，省的你再出去害人。”

小流吓得爬起来向他磕了一个响头，紧接着又哭天抹泪道：“大人，小的干活不怕苦不怕累，但就怕挨板子。大人想让小的如何说，干脆如实告知，我照说便是，只要不挨打便好。”

程无介见他表面害怕，但言语却丝毫不饶人，气的指着他骂道：“你以为我要教你撒谎吗？我想听的是实话，而不是让你满嘴胡言。”

小流委屈的撅起嘴道：“小的已经说了实话，但大人却不信，如今小的也没了办法。干脆给我一包毒药让我自行了断吧，省的用刑再脏了大人的手。”

姜骞见他竟敢和程无介顶嘴，气的喊道：“来人，将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家伙拉出去打死。”

小流听了垂头丧气的耷拉起头，不再做任何辩解，似乎已经认命。

程无介见状皱起了眉头，刚才还以为这小子是个软蛋，听到这话肯定会赶紧求饶，没想到却豁出去了，这让他有些措手不及。

他转念一想，既然没吓住他，还不如让这场闹剧快点收场，抓紧说正事要紧，毕竟他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他想到这里，对上前要拉小流下去的家丁摆摆手道：“你们先出去，这里没你们的事了。”

姜骞满脸疑惑道：“师兄，这小子不老实……”

还未等他说完，程无介便制止他道：“师弟莫急，我自有主张。”

姜骞顺从的退到一旁。

程无介随即看向小流道：“你虽然气人，但看起来并不像那种奸诈狡猾之人，我也不忍心对一个孩子动手，就暂且先饶过你一命吧。”

姜骞听闻忙劝道：“师兄，这小子脑子聪明的很，并非表面上看到的这般老实。”

程无介伸手阻止他道：“师弟无需多言，我相信自己的眼光。”

然后又对小流道：“小流，你起来，我有话对你说。”

他的语气竟比刚才温柔了许多。

小流疑惑的看了他一眼，然后挣扎着站起身，对程无介行礼道：“谢大人，大人有话请讲。”

程无介道：“你昨日带回来的药材品质很好，我还需再要一些。你再回你师父那里一趟，这次需多带些回来。你放心，银子不会少了你的。”

小流却吓得往后退一步，用力摇头道：“大人，小的不敢了，万一药材里再混进什么东西，小的可担待不起，请大人饶过小的吧。”

姜骞终于明白了程无介的用意，原来是惦记上了小流师父的药材。

但见小流反而端起了架子，忍不住斥责道：“小流，你此话何意？是想借机报复程大人吗？我警告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

小流忙道：“老板误会了，小的没有此意，只是有些害怕，况且我师父并不是很想卖他的药材。”

姜骞冷哼道：“一百两银子只买这么一点药材，若不是程大人，谁会和他做这种买卖？你以为你师父种出来的是金子吗？”

小流见他口气咄咄逼人，吓得低下头，不敢再辩解，但对回去取药材的事始终不松口。

程无介见他软硬不吃，又气又愁。人倒霉的时候，喝口凉水都塞牙，如今竟连这个小东西也明里暗里拿捏自己。

如果不是太后逼得紧，真想把他打个半死以解心头之恨。

但为了解眼前的燃眉之急，还得和颜悦色的对他。

他想了想道：“小流，我这次给你一百五十两银子带给你师父，不过我要求的量要比上次多一倍。如果你能顺利取回药材，我再给你十两银子做跑腿费，这可是你在这里一年的工钱，你做不做？”

威胁不行，那就利诱试试，看这小子的穷酸样，应该没见过什么钱。

小流听了果然眼睛里开始放光，抬起头兴奋道：“大人说话可算数？上次那一百块钱全被我师父收去了，连点跑腿费都没给我。天越来越冷，我正盘算着攒钱买双新鞋呢。”

程无介看了一眼他的脚，发现两只布鞋都已经磨得发白，连脚趾头都快露出来了，想来他所说非虚。

他见小流开始心动，于是又趁热打铁道：“我可以立下字据，如果做不到，你可到任何一家官府去告我。”

姜骞见师兄这种身份的人，竟对伙计小流说出了这种话，很是惊讶。

小流见好就收，用袖筒抹了一把头上的汗，痛快道：“成交，大人想让我何时去取？”

程无介道：“现在就走。”

小流忙摆手道：“大人不可，去我师父那里路途崎岖。我刚才挨了板子，屁股痛的厉害，无法骑马前行，我需养好伤再走。”

程无介皱起眉头道：“你何时才能养好伤？”

小流想了想道：“估计后日便可。”

程无介沉下脸道：“后日不可，你现在就回去养伤，最晚明日辰时便出发。”

“明日辰时？”小流看了他一眼，见他语气强硬不容拒绝，不敢再拒绝，只得勉强道：“那好吧，就按大人的意思做，我明日辰时便出发。”

……

安排好小流的事后，程无介没有回程府，而是来到了自己的茶坊。

昨晚未休息好，今日经过这一番折腾后已是头晕脑胀，身体如灌了铅一般沉重。

他直接去了二楼，往榻上一倒便睡了过去。

迷迷糊糊中眼前出现了一位女子，此女身着淡蓝色衣衫，五官秀美，身形轻盈娇弱，女子正用一双秋水般的眸子打量着他。

程无介见到此女先是一愣，紧接着喜极而泣，呼喊着扑上去：“珠玉，是你吗？你让我找的好苦啊。”

女子面色冷静，一言不发，只是慢慢后退，任他奋力追赶，却无法近其分毫。

程无介沮丧的停下脚步，道：“珠玉，你还在怪我，对不对？当年不是我不帮你，是我实在无能为力。”

女子的眼眸里慢慢被哀怨笼罩，突然转身向门口走去。

“珠玉，不要走……”程无介伸手去抓她，却被什么东西绊倒在地。

他猛地从榻上坐起，怔怔的盯着门口，那个朝思暮想的女子却早已消失的无影无踪。

原来是一场梦，却真实的如同刚刚发生过一般。

“珠玉，你不记得我了吗？二十年前你我就是在这里见的面。这些年，我每日驻留此处，就是希望你能回来。”他口中喃喃道。

事情回到二十年前。

当时他和珠玉，还有公孙影是同乡，他和公孙影都钟情于珠玉，但珠玉后来却嫁给了公孙影。

后来他和公孙影一同进宫成了太医，珠玉也跟随公孙影到了京城。

后来公孙影因为用药大胆，惹怒太后，被囚禁还未行刑之时，珠玉曾哭着找到程无介，希望他能在太后面前解释几句，还公孙影以清白。

当时两人见面的地方就是这间茶馆，只是茶馆的主人不是他，名字也不叫珠玉茶坊。

那是程无介已开始讨太后喜欢，如果他能在太后面前说几句公道话，也许公孙影便可以免去此灾祸。

但他却不想如此做，他对公孙影娶到珠玉一直心怀嫉妒，对公孙影身临此祸，甚至有些沾沾自喜。

他表面上答应了珠玉，却在太后面前说了一些公孙影暗中投靠段贵妃的坏话。

太后本来就和段贵妃势不两立，听了更是震怒，于是又跑去先皇面前哭诉了一番。

先皇为了早日平息这场风波，立即招来行刑官员，命其将公孙影推出去马上斩首，片刻不留。

公孙影就这样冤死在了大牢里。

他死后，珠玉伤心欲绝，几次哭得晕厥过去。

程无介赶去安慰，借机向她表白了自己的心意，承诺愿意娶她入门，并照顾她一生。

但珠玉对公孙影一往情深，心里根本容不下他，又见他不顾公孙影尸骨未寒便来提亲，对其冷眼相对，并令下人其轰出门外。

程无介碰了钉子，无奈只得回到自己的住处，打算等她冷静后再去劝说，想着她一个弱女子，在京城无依无靠，撑不了几天便会向他屈服。

但两日后等他再次来到公孙府时，却发现那里已是人去楼空，珠玉不知去向。

他不甘心就此罢手，私下开始多方打听寻找，但却始终未有她的音信。

越是得不到便越是思念，在珠玉失踪的一段日子里，程无介茶不思饭不香，差点相思成疾。

后来为了寄托思念之情，他干脆盘下了和珠玉见面的那家茶馆，取名叫珠玉茶坊，只盼望着有一天她能再来这里和他相见。

转念二十年过去了，珠玉渐渐被他遗忘，每日来这里坐坐只是为了寻找片刻的清净。

如果不是因为茶坊的名字中有珠玉二字，他已经很难把它再和珠玉联系在一起，甚至都忘了她的模样。

如今他几次被逼入绝境，突然又想起了珠玉，那清丽可人的样子又开始触动他的心扉。

尤其是她那双哀怨的眼神，里面的无奈和心酸和竟和他产生了深深的共鸣。

人生无常，也许珠玉已经不在人世，佳人已世，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

他正一个人哀伤之时突然听管家来报：“老爷，段夫人求见。”

程无介慢慢缓过神来，心里纳闷，她突然来访是为了何事？不过转念一想，她来了也好，自己正好有些话想对她说。

于是道：“让她进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