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34 章

程无介突然丧心病狂的扼住了小婉的脖子。

只要掐死这个女人就可以一了百了。

他虽然不想这样做, 但已经没办法了。

一步错步步错, 即使明知这样做是错的, 但也只能一条路走到黑了。

也许杀了她自己还能侥幸逃过一劫。

他咬咬牙，刚想用力, 这时目光正好和小婉对视在了一起。

奇怪, 她的眼睛里竟没有丝毫的恐惧, 有的只是嘲讽。

她……她竟然在嘲笑自己！

程无介顿感如芒在背, 好不容易积攒起来的勇气瞬间瓦解。

难道自己落入了她设下的什么圈套？

思索片刻突然明白了。

她一个将死之人有什么可恐惧的, 也许她恨不得早点解脱呢。

杀了她，分明就是在成全她。

倒霉的反而是自己，如果自己真杀了她, 恐怕连段府的门都出不去就会束手就擒。

到时侯静阳王再来个翻脸不认人，把下毒的事全推在自己身上，自己就是有一百张嘴都说不清楚。

原来她是在故意激怒自己, 好让自己做她的陪葬。

想到这里，程无介猛地松开手，向后趔趄一步，哆哆嗦嗦道：“段夫人，我……我没想杀你，没有……”

小婉轻轻咳嗽了一声，又喘了几口粗气，看向他道：“程太医, 你终究还是下不去手。所以我猜的没错, 你并非狠毒之人, 只是受了静阳王的胁迫。”

她竟然在替自己说话，这让程无介有些始料未及。

她说的没错，如果不是静阳王逼迫他，他肯定做不出那种下毒杀人的事。

他是冤枉的。

他想趁机再为自己辩解几句，但只是咽喉动了动，却紧张的连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小婉把他的窘样都看在了眼里，又不动声色道：“我昨日病发时就想到是你在害我。如果我想告发你，太后早就知道了，你还能平安的站在这里吗？现在知道这件事的人，除了静阳王，便是你和我，没有第四个人。”

程无介一怔，怀疑自己听错了，不可置信道：“你真没告诉别人？”

小婉点点头。

程无介见状，紧张的神经放松了下来。

这么说自己并未走入绝境，果真是天无绝人之路。

但转念一想又觉不对劲，他和叶氏并无交情，叶氏为何要对他这个杀人凶手网开一面呢？

这不合情理。

“你在骗我，我不相信你会放过我，你没有理由这样做。”他摇摇头，用怀疑的目光看着她。

小婉叹口气道：“我这样做是为了我夫君。”

“为了段景毅？此话怎讲？”

程无介听闻更加疑惑，她放过自己竟然是为了段景毅，自己和段景毅有什么关系？这话也太令人匪夷所思了。

她是不是脑子烧糊涂了？

小婉却肯定的点点头。

“静阳王想让燕宁郡主嫁给我夫君，所以才容不下我。夫君待我情深意重，曾经许诺一辈子不离不弃。若我不死，静阳王便不可能得逞，夫君也会被他视为眼中钉肉中刺。我知夫君势单力薄，定不是他的对手。为了夫君的前程，叶氏愿意以身殉情，还他自由身，成全静阳王父女。”

燕宁郡主爱慕段景毅的事曾在朝堂闹得沸沸扬扬，程无介自然也知晓。

无奈落花有意流水无情，段景毅却无意攀附权贵，只钟情家境平凡的叶氏。

这让静阳王一度很恼火。

这位王爷为人蛮横霸道，可不是轻易服输的主。只要是他想得到的，会不惜一切代价去做。

这次设计谋害叶氏便是一个证明。

静阳王想让燕宁郡主嫁给段景毅，并非真为燕宁郡主着想，而是为了他自己。

段景毅手握重兵，作战勇猛，又深得朝廷器重。静阳王若想成就霸业，离不开此人的协助，所以才竭尽全力拉拢他。

依静阳王的个性，若拉拢不到，必会想方设法毁掉他。

所以叶氏分析的没错，段景毅若想活下去只有依附静阳王一条路。

但这一切和叶氏又有何关系？

成全了静阳王父女，便相当于放弃了她自己。

她真舍得这样做？

小婉扫了他一眼，很快猜出了他的心思。她早就想到没那么容易说服他，好在她有足够的耐心。

她顿了顿又用虚弱的声音道：“俗话说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夫君的前程便是叶氏的前程。我知静阳王是有野心的，而且以他的势力也定能实现。若夫君做了他的女婿，将来前途不可限量。一边是他将夫君打压的几无生存之地，另一边是夫君的大好前程。程太医，如你是叶氏，该如何选择？”

她故意将静阳王的野心说的直言不讳，目的是想将他暴露在世人的目光之下。

如今朝廷政权岌岌可危，想谋取天下的臣子王爷不再少数，谁先暴露谁就会最先成为众矢之的。

静阳王如此害她，她恨不得他被群起攻之。

此人做事不择手段，若得了天下，定是百姓之祸。

程无介听了并无多少惊讶，静阳王的图谋如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他也早已看在了眼里，只是不敢像叶氏这般大胆说出来而已。

尽管叶氏说得头头是道，但他依旧半信半疑。

他仍然不相信一个女人可以为了夫君的前途舍弃性命。

若是那些没什么本事，只能依靠男人活着的女子也就罢了。

但叶氏却是身怀绝技的才女，离开了段景毅照样可以活下去，没有必要为他殉情。

若他还是二十岁的年纪，也许会信了她。

但如今他已到了不惑之年，再看这些事便多了些世故。

他曾暗恋珠玉许多年，那些无望的等待让他蹉跎了岁月，一颗痴心也随之变得千疮百孔。

现今再看那些世间的男女情爱，感觉不过是水中月雾中花，看起来很美，一遇到现实便会支离破碎。

所以他不相信这是小婉的真心话。

他犹豫片刻，终于说出了心里的疑惑，“你真能做到以死来成全段景毅和燕宁郡主？”

在他眼里，世间的爱情都是自私的，叶氏也不可能免俗。

若她真对段景毅一往情深，又怎能容得下他和情敌燕宁郡主卿卿我我？

除非她根本不喜欢他。

小婉苦笑一声，“做不到又如何？我已被静阳王盯上，早晚难逃一死。与其垂死挣扎，整日担惊受怕，不如坦然接受，还能保住夫君的前途。”

她说的这一点程无介倒是很认同。

叶氏身单力薄，依静阳王的势力，想让她五更死，她又怎能活得过三更？

如此说来，叶氏也算是聪明人。

她知道自己反正活不成了，所以干脆以成就段景毅的名义坦然赴死。

她这样做，定会让段景毅对她念念不忘。

世间事，尤其是感情，往往得不到的才是最难忘的。

有情人如不能长相思守，永驻心头也是好的。

只是有一点让程无介无法理解。

不管这是她对段景毅的情谊也好，小心思也好，只需留在心里便可，为何要对自己说这些呢？

是对自己的信任吗？

自己可是杀她的凶手，应该是不共戴天的敌人才对，又怎会有信任？

程无介警觉的看向她，道：“这些都是段夫人的私事，没必要告诉程某。”

“我需要程太医的帮助。”小婉突然道。

“我的帮助？”程无介瞪大眼睛，不解道，“程某不懂段夫人的意思。”

自己可是她的仇人，能给她提供什么帮助？

小婉闭上眼，深吸几口气，慢慢道：“叶氏短短这一生，已将人情世故看得很透彻，不想再招惹人世繁华，只想走的安静些，这个愿望只有程太医能帮我实现。”

“我……我能做什么？”程无介越听越疑惑。

小婉道：“程太医只需做两件事。一，在我生病期间阻止宫里人来看我；二，太后对我很器重，同时我又是太后的义女，我死后，她老人家定会想着给我办一个风光的葬礼。这不是我想要的。我希望程太医能够说服太后让我的葬礼一切从简。另外，我希望我的遗体不入段家祖坟，只需埋在城西的山坳里便可。叶氏出生山野，自小生活的无拘无束，平生最大的愿望便是跟随师父云游四方。自从嫁给夫君后才不得不收起心性。既然生不能实现，那就死后去圆梦吧。”

她知太后的心思，为了给段景毅一个交代，定会在她的葬礼上下功夫。

为免事情败露，必须想方设法阻止这种行为，而程无介是最合适的人选。

她说话时表情中不自觉增加了几分期盼。

这一瞬间，程无介心中最柔软的部分被触动，面对这样一位柔弱女子的临终遗言，他又怎忍心拒绝？

更何况是自己将她置于此种境地，她不但没有揭发他，而且还将肺腑之言说于自己听。

他突然想起了心上人珠玉，珠玉当年虽和叶氏所处的境遇不同，但同样凄苦。

当时珠玉的夫君公孙影重罪被斩，她作为罪臣之妻同样进退两难。

也许她并非不喜欢自己，只是不想连累自己而已。为了断绝自己的念想，她才选择了悄无声息的消失不见。

原来女子真得可以这般有情有义，是自己错怪她了。

“程某很愿意为段夫人做事，以弥补对夫人犯下的罪恶。但这两件事中程某只可以保证做到第一件。至于第二件，并非程某不想做，实在是怕没有能力做好。太后虽然对程某还算信任，但也仅限于治病方面，其它程某恐插不上手。”他心情沉重道。

“这些叶氏都想过。我会在临终前写下一封遗书，把自己的身后事做明确的交代。若太后不听你的，你只需将这封遗书交给皇上便好。皇上宅心仁厚，应该能满足小婉这点可怜的愿望。”小婉声音悲戚道。

她知道皇上对自己的心思，如果不是万不得已，真不忍心这样利用他。毕竟皇上是宫里唯一真心对待过她的人。

好在他做这些只是举手之劳，所以也不必太过意不去。

程无介见她样子可怜，不忍心再推辞，想了想道：“段夫人放心，你的话程某已牢记于心。若……若夫人没别的事，程某就先告辞了。”

转眼他已和叶氏密谈了两刻钟。

在这两刻钟里，他经历了恐惧、怀疑、困惑、内疚、心疼等各种情绪，就好比尝尽了一生的各种滋味。

如今大脑已被塞满，无力再想更多的事，他需要回去好好消化一下。

小婉恳切的看向他，柔声道：“程太医慢走，叶氏的身后事就指望程太医了。”

程无介微微点头，快步出了房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