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的五军都督府公堂内,是寂静一片,一众武将都是鸦雀无声。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台上。
于谦肃立台上,望着下面雁行而立的各级将官,缓缓开口说到。
“自太上皇圣驾被瓦剌劫留,至今已近两月。凡我大明臣民,无不痛心疾首、咬牙切齿于瓦剌之猖獗。”
“然而天幸新君已立,东宫有主,社稷得以幸存,宗嗣得以延续。”
“蒙祖宗眷顾,我大明之国祚得以于狂风巨浪中不倒。”
“国之大事,唯祀与戎。于谦自领兵部以来,未尝不叹息痛恨,只求御敌以存亡。”
“今胡酋也先贼心不死,妄称送帝回京,挟上皇叩关而入,乃至兵临京师城下。”
于谦突然停了下来,他的眼神在一众武将的身上缓缓扫过。
众武将更是大气都不敢出,他们也知道于谦接下来说的,才算是进入主题。
“瓦剌危言以送太上皇归国为由,实乃窥视我大明神器!”
“此正危急存亡之秋,亦是诸位建功立业之际。唯有血战到底、卫我家邦,方不负战死土木堡的数十万冤魂!”
堂下武官听得于谦此言,无一不是血气上涌,油然生出斗志。
朱祁锐这个时候也站了起来。
“京师乃是天下根本,京师若不守,则空有万里山河。普天之下,军民亦毫无斗志。”
“也先号称送驾,然则包藏祸心神人共知!”
“如今九城之下,已有三战。在座诸位都是能征惯战的之将,有何战守之策,不妨畅所欲言。”
朱祁锐说话很是巧妙,他先是向着众将说明瓦剌送太上皇一事不可信。
然后通过征求武将们的建议,推动战争发展,让议和之事不能成。
如何能够守住京师,其实也是在座的武将们所日夜关心的,他们人人多半在心里都有自己的想法。
只是在这样严肃的场合下直抒己见,若是一言不慎,则难免会成为众人取笑的对象。
因此一时间无一人开口,都不愿做那出头之鸟。
朱祁锐眼见无人开口,眼睛一扫之下,便看到立在一边的中军都督府都督佥事王通。
王通此人,原封成山侯。
宣宗年间曾南征交阯,因兵败绩后下狱论死。
直到朱祁钰登基过后,才免除王通的死罪,并且对他加以重新启用。
得脱牢狱之后,王通也曾四处感恩戴德,发誓要报效朝廷,以死战谢新君之德。
因此,朱祁锐对王通颇有印象。
朱祁锐见到此刻既然无人发话,便一点王通道:“王都督,你看呢?”
王通仍旧沉浸在重获新生的喜悦之中,全然没有料到朱祁锐会点到自己的名字。
王通一时张口结舌,面红耳赤,半响才结结巴巴的回答到。
“末将以为,可以在京师城墙之外修一道壕沟,或可阻拦瓦刺铁骑……”
王通的话该未说完,就引来一众武将的哄然大笑。
朱祁锐见状又羞又怒,忍不住对王通骂到。
“王都督,你这是什么主意?”
“当初便不该把你放出来,再让你多吃几年牢饭,长长记性!”
王通顿时惊恐,说话近乎失声。
“殿下,可别啊!”
“王通我,可是再不愿进去了!”
“王通无才是真,愿意办法朝廷和新君也是真。反正朝廷让我怎么做,王通绝无异议。”
“哪怕是让我死战,我也绝不皱眉头!”
王通草包一样的表现,惹来武将们又复大笑。
虽然于国事无补,可是经此这么一番笑闹,殿内气氛已活跃了不少。
武将之首的石亨,已经是打好了腹稿,他待武将们稍静,便上前对着朱祁锐、于谦一拱手。
“末将以为,京师乃是天下根本,城高池阔之下实为易易守难攻之势。”
“也先挟土木堡之大胜余威而来,其军必然是骄矜跋扈。”
“我军军容虽然整齐,然则到底是新近成军,军士疏于战阵。”
“我军若是与瓦剌正面接触,无疑是以己之短攻彼之长。”
“也先携大军远道而来,孤军深入京畿之地,必然不能久战。”
“末将以为,当用一个“拖”字,待瓦剌师老,他们一旦后勤不继,则自然会选择退出关外!”
“等到瓦剌败退之际,那时我军再乘胜从其后追击掩杀。”
“如此则是以逸待劳,攻其不备。”
石亨所言,正是绝大多数武将们心中所想。
也先带着瓦剌大军来势汹汹,而这京师作为国都又是万不能有失的。
要想谋求一条万全之策,便只有深沟高垒、坚壁清野不出。
瓦剌骑兵不善于攻城,短时期内他们必然无法攻克京城。
等到明军各地勤王军赶到,敌我形式就会发生变化。
也先不过十万之众,面对明军举国之师不下百万,还不是会被包了饺子?
因此石亨说完,许多军官眼中都流露出赞同之意。
于谦脸上的神色依旧沉稳,众人也都看不出他有什么喜恶之色。
于谦只是淡淡问到:“诸位可还有不同的建议么?”
见到诸将无人作声,于谦又转头问向一旁的朱祁锐和兴安。
“邺王殿下、兴安公公,你们可有什么高谈阔论?”
朱祁锐斟酌一下后,说道:“大都督方才所说之言,乃是老成谋国。孤也认为,此乃不拔之计。”
“不过孤有一问,还请诸公一起参详。”
“瓦剌敌寇围困京师,则北直隶百姓将会遭受兵灾。瓦剌攻不进京师,就只能靠剽掠京畿各地以充军粮。”
“若是战事日久,则对京师腹地的损害便是越大。”
“诸公乃是武将,身负保护江山社稷之责,又岂能坐视瓦剌祸害百姓?”
朱祁锐此言一出,堂内都是一时默然。
瓦剌人此来,兵贵神速之下本身携带粮草就不多,他们只能依靠以战养战。
要是攻防之战拖得越久,则大明北方就会被瓦剌大军祸害得越惨。
兵过如梳这个道理,众将都是懂的。
朱祁锐又说到:“孤认为,京师攻防一战,大军不能只想着怎么拒敌于城外,还应该想着怎么尽可能杀伤贼寇。”
“只有把贼寇打疼了,打怕了,他们才会忌惮我军之威,而不敢久在我国土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