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文芳说的这一句,何安居心里却有些不是滋味。
王骥有三征麓川之战,也为大明巩固了西南边陲之地,他有功劳确实不假。
只不过何安居也是和朝中大多数文官一样,把王骥给当成权阉王振的党羽。
何安居觉得,王骥是靠着巴结太监王振,才能以文臣积累战功而封侯。
如今自己多年未见的好兄弟,口中居然都是对王骥尊崇之言。
这让何安居很是不满。
然而久别重逢之下,何安居也是只有隐忍不发,他是不想破了今天欢愉之情。
……
酒席结束后,何安居又送着自己小弟回到了租住的客栈。
“贤弟,你且和弟妹一起收拾一下,一会就去往我的府邸上住下来。”
何安居送到客栈门口,就是停步不前。
“兄长好意,小弟心领了!”
“只不过我如今终究有家眷在身多有不便之处,还是不去打扰了。”
听到袁文芳推辞,何安居一脸的不高兴。
“你我情同手足,要是让别人知道你回来京师还住客栈,岂不是让别人戳我脊梁骨吗?”
“明日我亲自带你去兵部走一趟,凭借我家殿下的关系,就是于尚书也要卖上几分面子!”
“到时候你之前诈降投敌一事,定然能够无事。”
袁文芳脸上的笑容,陡然就僵住了。
他双目缓缓低垂下去,淡淡的说到。
“我可以去兄长府上拜访,至于于尚书的后门还是不走了。”
何安居一脸的诧异。
“贤弟,却是为何?”
在何安居看来,官场上也是讲究人情来往的。
自己只是牵线搭桥而已,又不是非要帮着做出徇私舞弊的不法之事出来。
“我不想和于谦有什么瓜葛!”
通过袁文芳的话,可以听出他对于谦并没有什么好感。
“贤弟,这是在京师,你可得好好说话才是!”
于谦如今权势正盛,圣意正浓。
莫说是何安居不敢得罪他,就是何安居后面的朱祁锐,也是同于谦表面上客客气气。
“哥哥莫不以为,我怕了于谦不成?难道我非得去巴结他不可?”
袁文芳只是冷冷反问。
“贤弟这话,这是好没道理!”
“于尚书乃是国之栋梁,当初太上皇北狩过后,社稷为之不保。”
“全靠着于尚书力挽狂澜,扶立今上登基,这才保住了我大明江山。”
“这样的英雄豪杰、经天纬地之士,贤弟为何对其处处有鄙夷之色?”
何安居真是不明白,为什么袁文芳会对于谦有抵触情绪。
“阿霞,你先去出去一下,我要和你叔叔说一些机密话。“
袁文芳冷笑一声,抓起桌上的茶碗一饮而尽,转头对着他妻子说到
阿霞也不多问,只是乖巧的退了出去。
“好一个力挽狂澜,扶大厦于将到!”
“所谓扶新君登基,原来不过是教唆着新皇帝不认自己的亲哥哥吗?”
“兄长当真以为,我们远在西南边地,就是什么都不知道吗!”
袁文芳在看到阿霞走出去了以后,这才连声冷笑出声。
“你们?”
“是你?还是王骥?还是征讨麓川的数十万将士?”
何安居也是被自己小弟给气到了,所以才会说出这样杀人诛心的话语来。
王骥因为在云南手握南方数十万兵马,当初朱祁钰和重臣商议后,投鼠忌器的把他调往了南京。
只是因为王骥是王振心腹,是朱祁镇在军中的亲信。
如今何安居这一番话,可是能够让王骥陷入万劫不复之地的。
“兄长,你也不用提点于我,我知道自己在讲些什么。”
“我们兄弟情深,所以我才当着你的面实话实说,也不怕你参奏小弟我一本。”
袁文芳其实已经知道自己说错话了,不过他相信何安居不会把兄弟之间的谈话外传。
“王帅每每说起太上皇北狩一事,都是叹息垂泪。只恨他是身在云贵,不能北上速回。”
“王帅有三征麓川之功,威名赫赫远播海外。”
“论资历和战功,乃是我朝第一。便是杨洪、石亨、郭登三人,都是不能和他相提并论。”
说话的袁文芳,丝毫不掩饰他对王骥的崇拜。
“当初土木之变初起之时,朝廷就应该立即调我军北上御敌。”
“我二十万大军,挟攻破南蛮之余威,定能扫平瓦刺,迎回太上皇车驾!”
“又哪里还会有后来瓦刺攻破白羊口、紫荆关,乃至兵临京师城下的惨剧和屈辱之事?”
袁文芳显然是憋屈已久,他现在是不管不顾了。
“于谦,连同王直、陈循那些老臣,无一不嫉贤妒能之辈。”
“他们先是把王帅从军中调走,如今更是要把他调入京师软禁!”
“我且问兄长,于谦等人如此手段,也配说他英雄豪杰之士么?”
何安居只觉得袁文芳的字字句句,都是刺耳至极之言。
他忍不住就是拍案而起。
“贤弟你可知道,不调王侯爷率领军队回援,这乃是朝廷公议。”
“就连我家殿下,那也是参与其中的!”
何安居毕竟年长一些,他收了怒气之后,苦口婆心的劝了起来。
“要知道,当时北方战事虽然惨烈,可是南方骚乱频发之下也不太平。”
“西北、西南,当时我大明可以算得上是烽火连天不休,朝廷又怎么可能坐视云贵、两广局势糜烂?”
“王老侯爷久镇南军,调他去往南京,不但可以遥控云贵,更是可以就近威慑湖广的苗、瑶诸族。”
何安居叹了一口气。
“王侯到了南京以后,朝廷不是还让他训练南直隶的兵马吗?”
“这分明是重用,又谈何是夺权?”
“这一次我听殿下说过,正是因为王侯他在南直隶训练新军效果极佳,所以今上才希望他回来协助编练京营。”
“要不是昌平侯杨洪再次离京,前去宣府镇守,朝廷也不会冒着南方烽烟再起的危险,把王侯他从南京请来!”
“朝廷一番良苦用心,难道有什么不妥么?”
何安居用了真假参半的话,就是希望袁文芳不要再对朝廷和于谦抱有不满。
“兄长,你当真以为我们这些个武人,就是什么都不知道吗?什么都不懂吗?”
“你且好好的想一想,这兵部上下除了他于谦,谁官职最高?资历最老?”
“是王帅!”
“正统三年,于谦还在河南当治民的巡抚之时,王帅就已经是兵部尚书了。”
“王帅的兵部尚书,可是比于谦早了整整十年。”
“王帅他不但有过掌管部院的经历,更是走过麓川一刀一枪的尸山血海!”
“去年土木堡巨变,若是王帅他老人家身在京师,又哪里还有于谦什么事?”
“这些事,只有兄长你才看不透。”
袁文芳越说越气,他的声音都是为之咬牙切齿。
“于谦伙同那些朝中新贵,一起打压和排挤王帅。”
“将他调离大军还不够,如今更是连整训南直隶新军,这么一点小小兵权也要夺回去!”
袁文芳更是一条道走到黑。
“兄长,你家殿下也是参与军机的,你该知道一些军事机密才对。”
“我且问你,接替王帅掌南直隶大军的是谁?”
“是王来!他是和于谦有通家之交!”
“这个王来,和于谦都是浙江人士,他们不但是乡党,还都是永乐年间的进士。”
“我且再问你,在闽浙平流民矿盗的是谁?”
“是孙瑀!是于谦曾经的下属!”
“这个孙瑀,原本是河南右参政,那个时候于谦可是巡抚河南、山西,是他的顶头上司。”
“孙瑀后来又迁浙江布政使,那可是于谦的老家!”
袁文芳对于谦怨恨之深,所以他也是收集了不少于谦的“黑材料”。
“宣府和大同的杨洪、石亨,也都是他于谦一手提拔上来的罪臣,多少都要卖于谦几分面子。”
“我大明如今三处用兵之地的统帅,竟然不声不响的成了兵部尚书于谦的嫡系人马!”
“于谦局布如此之大,难道兄长你还看不明白么?”
见到何安居惊诧不已,袁文芳心中一狠,更是添油加醋。
“我知道邺王殿下乃是国之重臣,又是今上用来制衡外臣之人。”
“我若是兄长你,便会马上回去邺王府,把事情告知邺王殿下!”
说完后的袁文芳,意味深长的盯着何安居。
“贤弟,你说了这么多惊世骇俗之言给我听,到底是意欲何为!”
何安居只听得心惊胆战,他上前一步逼近袁文芳。
“做什么?”
“我只是替我家王帅不值,他戎马一生,到头来只是落得这么一个惨淡结局!”
袁文芳是冷笑着回答的。
“你到底和于尚书有什么过节?”
何安居心中强忍,哑着声音提问。
朱骏负手起身,神色肃然的说到。
“我和于谦往日无冤近日无仇,能有什么过节?”
“再说了,他乃是堂堂兵部尚书,我只是一个寻常丘八,我也不配和他有什么过节。”
“我只是为我南方军中的诸多将领,鸣不平之事而已!”
“我南军浴血奋战,前后在麓川、浙闽、湖广、云贵、巴蜀,为国奋战十余年。”
“难道就比不上那群,只会在土木堡丢盔卸甲的北军吗?”
“朝廷如今看重北军,却是对我南方诸军多有猜忌,岂不是让南军将士心寒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