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然一句话,不仅仅让烈刀宗,以及刚刚进门的叶惊雪和胡南瞠目结舌。
就连魔离怪叟柯北生也是目瞪口呆。
他看了看江然,又指了指自己:
“你说什么?”
江然看他年老,琢磨着多半耳目不灵,便笑着重复了一遍:
“我让你自戕。”
“哈哈哈哈!!!”
柯北生放声狂笑:
“老夫纵横江湖四十余载,还从未听过此等荒谬之言。
“小辈,你近日来名声日隆,却是小觑了天下人!
“一言以蔽之,便是……找死!!!”
话音至此,柯北生脚步一转,身影癫狂直奔江然而来,到得跟前,七拳八脚尽数打出。
他这招式武功绝非寻常。
身法有个名目,谓之曰【颠三倒四】,以数理入玄功,古怪之中却又奥妙通玄。
所用的武功是其看家本领,名为【七上八下】。
这个武功的名字,在一众各类牛逼轰轰的武功名字之中,显得那般朴实无华。
偏生精妙至极,虚实相间,正奇相合。
江然方才看他出手,就知道此人招式之精妙,乃是江然出道江湖以来见过的最高明的几人之一。
眼前这老头发作,当即便是一笑。
脚下步子一震,轰然一声闷响,整个道观都被震得似欲坍塌。
呼啦一阵风响,仙风道骨的法相便已经冲天而起。
单拳一握,一拳自上而下狠狠砸下。
冒着白光的法相拳头,几乎将整个破庙捅个窟窿。
这一拳之中所蕴含的力道,更是叫在场众人全都脸色发白,纷纷后退避让。
尤其是烈刀宗众人。
看着江然的法相,以及这一拳,总感觉似是而非。
放眼江湖,能够施展出江然这种法相的,并非是没有……
大梵禅院大梵金刚诀,便可以做到。
但是……人家凝聚的是罗汉法相,这怎么会是一个道士?而且看模样,好像跟江然还有些相似?
这拳法有些禅宗味道,却又不是大梵金刚诀之中的大梵金刚拳。
倒是有点像佛门另外一门金刚伏魔拳。
势大力沉,镇压一切。
烈刀宗终究是七派之一,见多识广,为首这位师兄也是学富五车。
一看江然出手,便已经在心中盘算,只是……任凭他如何盘算,也想不到江然所用的到底是什么功夫。
似是而非,好像,又不像,当真想破了脑袋。
而此时此刻,也只有他还有心思琢磨这些。
柯北生本以为仗着一身本领纵横江湖,纵然是遇到了打不过的,想走也是容易。
谁能想到,江然根本不按照常理出牌。
自己这边刚出手打算试探一下,人家直接就给了自己一招狠的。
抬头仰望,哪里还有功夫继续出手?
手足并用抵挡江然这凌空一拳。
手掌于这虚影相接,当即闷哼一声,口中喷出一股血剑。
只觉得周身上下无一处不震动,骨头都发出了令人牙酸的声响。
这不是一个拳头!
这是一座山!!
一座从天而降,碾压而至的山。
他只能够抗住这座山三息,三息之后整个人便啪的一声,被这一拳按在了地上。
四肢筋骨虽然没有破碎,但是却已经半点力道都没有了。
此时此刻,法相右手再抬起来,这一次落下,势必要将其砸成肉泥。
柯北生这一瞬间,想都不想,忽然双手一握:
“饶命!!!”
他说这话的时候,江然第二拳已经到了他的脑袋上面。
这话说的稍微慢上一分,脑袋就得被打的当场崩裂。
江然歪着头看了他一眼,笑着说道:
“前辈,你可知道我是什么人?”
“……”
柯北生连忙说道:“我知道!你是江然……惊神刀江然!最近江湖上名声最响,风头最盛之人。”
这话不是吹嘘。
落日坪一战之后,江然的名声便已经扶摇直上。
紫月山庄一役,更是将他的名声拔高。
再加上先前的大先生书写的那本关于江然的书,也开始于市面之上流通。
一时之间,茶馆,酒楼之类的地方,说的全都是江然。
也正是因此,柯北生听到江然这个名字之后,顿时就失去了一切的戾气。
后来要不是江然让他自戕,他都不想跟江然动手,只想着循隙脱身。
江然听完之后却是摇了摇头:
“前辈有所不知,在下是捉刀人。
“朝廷开设执剑司,发放捉刀令,江某手中也有一枚。
“尊驾榜上有名,价值纹银四千两,生死不论。
“如此一来,你觉得晚辈有什么道理,饶你性命?”
柯北生一愣,连忙说道:
“冤枉啊!!
“江大侠明鉴,老夫虽然名声不好,却都是阴差阳错。
“我自问从未做过半点恶事!”
“放屁!!”
烈刀宗那位师兄闻言大怒:
“三十年前,苍州府宁兰县赵家灭门惨案难道不是你做的?
“其后你到处跟人吹嘘,之所以做下此事,便是因为赵家家主看你不起,跟你有了两句口角,你便杀了赵家满门,更是侮辱了赵夫人和赵家小姐,当真可恶至极!!!”
“这件事情不是这样的!!”
柯北生闻言面色却是流露出了几乎癫狂的恨意:
“昔年老夫和赵松确实是有过两句口角。
“老夫也因此当真怀恨在心,但是琢磨了一日之后,倒是觉得这赵家匹夫说得好像也有道理,便打算去找他继续理论理论。
“谁能想到,等老夫赶到赵家庄的时候,这赵家满门便已经沉沦血海之中。
“老夫于府内找到了赵松,他当时尚且还有一口气,老夫正打算问问他究竟是何人所为。
“结果,他话没说出口,你们这些所谓的正道中人便已经到了。
“他一看到你们这些人,一激动就死了……
“然后你们就说是我杀了赵家满门,我百口莫辩,为之奈何?
“只能想办法脱身而去。
“可这事情……实则跟我没有半点关系啊!!”
众人听的面面相觑。
唐画意有点好奇的问道:
“既然不是你做的,那你为何要吹嘘?为何不去辩解?”
柯北生脑瓜子一横,趴在地上还满脸孤傲的说道:
“老夫一生行事,何须跟旁人解释?”
“年纪一大把了,还是个老中二。”
江然闻言也笑了起来,忽然法相一转,哆哆哆几声,便已经在这柯北生的背上点了数个穴道。
其后他往后靠了靠,拿起酒葫芦了喝了一口酒说道:
“来,继续说说你的故事,我还挺感兴趣的。”
柯北生尝试了几次,发现江然的点穴手法极为特殊,虽然四肢行止坐卧无碍,却一口力气也提不起来,更不是可以轻易运功破开的,便只能老老实实的说道:
“倒也什么可说的……
“赵家那件事情之后,我被他们这些自诩正道的人追杀了很长时间。
“他们不问青红皂白,不分是非对错,就是想要让我给赵家赔命。
“……其实,老夫最初的时候,也想解释的。
“但是他们不听,认定就是我做的了。
“其后几番厮杀之中,我杀了他们几个人,这件事情最初的原因也就不那么重要了。
“反正他们人人都欲杀我而后快,我又何必多做攀扯?”
在这柯北生的口中,也是因为这件事情,让他看出了这些名门正派的真面目。
口称他们一个个道貌岸然,实则是不分青红皂白的伪君子。
烈刀宗这位师兄听的瞠目结舌,一时之间眉头紧锁:
“这不可能……怎会如此?
“赵家的事情虽然不是我烈刀宗撞破的,但是当年祖师为此也曾经出过江湖。”
“废话!”
柯北生冷笑一声:
“烈火老儿沽名钓誉,这等能够为他博取名声的好机会,他岂能放过?”
说到这里,他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
咧嘴一笑,更显狰狞:
“当年他这一刀,险些要了我的性命。
“若非如此,今日凭借老夫的身份和武功,又岂会跟你们几个小辈为难?
“又……又何至于流落到如今的地步?
“当年之事,究竟如何已经不可追。
“罢了,江大侠,你要杀就杀吧。
“我被人追杀多年,三番两次被逼迫到了绝境,你还是这些人之中第一个愿意听我自辩的。
“死在你的手里,总好过死在那些所谓正道之人手中!”
江然听的一阵无语,这话怎么好像把自己给开除正道之列了。
他没有理会柯北生,而是看向了那位烈刀宗的师兄。
笑着抱了抱拳:
“还未请教?”
那位师兄本来还沉浸在错愕之中,此时听到江然开口,这才如梦初醒。
连忙抱拳说道:
“不敢当,在下董青城。”
“原来是董兄。”
江然点了点头:
“董兄,你可知道此人除了赵家之事外,可曾做过其他恶事?”
“也有所耳闻,不过多是和正道中人为难。救助一些魑魅魍魉之辈……”
董青城眉头紧锁:
“可要说他用同样的手法,做下类似于赵家之事,这却是没有的。”
这也是董青城听到柯北生自辩之后,犹豫的原因。
不过犹豫是犹豫的事情,此时他还是开口说道:
“当年之事太远,他口说无凭,归根结底只是一面之词……”
“那你们若是有本事的话,就将左氏之人找出来,跟老夫当面对质!”
柯北生哈哈大笑:
“能吗?”
“左氏?”
江然又听到了一个新鲜的名词,感觉今天晚上着实有趣。
一不小心好似是听到了一个积压了数十年的冤假错案。
董青城开口说道:
“当年赵家之事,便是被左氏之人发现。
“他们有弟子出门历练,那天晚上本来是打算去赵家借宿的……”
“哦,那这左氏后来如何?”
江然问道。
“死光了。”
柯北生不等董青城开口:“而且,和赵家一样,都是死在了老夫的手里!!”
“当真?”
江然眉头一挑。
柯北生脸上的倨傲之色,顿时消散的干干净净:
“当然不是真的,都是这些正道弟子的栽赃。
“左氏弟子当年来赵家,见我在那里,不由分说上来就要打要杀。
“我因为他们被追杀了足足三个月。
“待等甩脱了追杀之人,便打算去左氏找他们说清楚道理。
“结果,等我赶到的时候……左氏满门,也被屠杀殆尽。
“我在尸山血海之中寻找活口的时候。
“烈刀宗的人就到了。
“我脸上的这一道疤痕,便是那个时候被烈火老儿留下来的。”
“烈刀宗的人,那时候为什么要去左氏?”
江然看了董青城一眼:
“当时应该都在追杀这柯北生才对吧?”
董青城摇了摇头:
“我也不知道,这件事情祖师未曾直言……”
江然轻轻出了口气,笑了笑:
“这么看来,当年的事情果然是蹊跷重重,不能判定便是这魔离怪叟杀的人。
“烈刀宗在这件事情上,似乎有些武断的嫌疑。”
烈刀宗一行人顿时都有些不自在。
多少有点敢怒不敢言的味道。
倒是董青城抱了抱拳:
“江大侠言之有理,不过如今都是这魔离怪叟一面之词。
“左氏和赵家全族覆灭,也早就成了定局。
“这数十年下来,很多人甚至已经不知道这江湖上还有过这两个家族……
“我会将这魔离怪叟之事,写信回禀师门,询问祖师当年细节,希望可以找到真相。”
江然点了点头:
“那就麻烦董兄了。”
“倘若当真错怪了旁人,累得人好端端的,成了邪魔外道……
“我这点麻烦,却又算得了什么。”
董青城话说到此,又看了柯北生一眼:
“不过今夜,我们师兄弟也真的是受到了前辈的关照了。”
“哼,老夫若起杀心,你们当真以为自己能够走脱吗?”
柯北生冷笑一声:
“不过是吓唬吓唬你们而已,这些年来老夫行走江湖,便是看你们这些自诩江湖名门之人不爽。
“尤其是你们烈刀门之人……
“烈火老儿险些要了老夫的性命,老夫看到你们,若是请你们吃饭喝酒,那才是咄咄怪事。”
“这话……”
董青城苦笑一声:
“倒也有理。”
江然则看了柯北生一眼,摸了摸下巴有些好奇:
“说起来,你为何会在此地?”
柯北生沉默了一下,自怀中拿出了一封信,双手递给了江然:
“前不久一位相熟的故人忽然给我送了一封信,言明腊月初八在柳院相聚,届时会有盛事。
“我一个人闲云野鹤,走到哪里算是哪里。
“既然有热闹,自然是愿意凑一凑的。
“因此才打算前往锦阳府,却没想到,路上就遇到了他们。”
“原来你也要去锦阳府。”
董青城皱了皱眉:“腊月初八,柳院?”
“你也有这封信?”
说这话的不是江然,而是站在门前的叶惊雪。
她往前走了两步,伸手从那魔离怪叟的手里,取走了那封信。
检查了一下这才打开,一目十行之后,便从怀里也取出了一封信,两相对比,虽然字迹不尽相同,但是内容几乎是一模一样的。
她回头看了江然一眼,咧嘴一笑:
“江大哥……我可以这么叫你吗?”
“可以。”
江然点了点头。
叶惊霜的这个妹妹,一直都是存在于叶惊霜的记忆之中,亦或者是旁人的口述之中。
例如刘文山就曾经说过,当年他和叶空谷准备的嫁妆,一份是给明月的,一份是给惊霜的,还有一份就是给惊雪的。
江然见过她的嫁妆,人却是第一次见。
不过有叶惊霜的关系在里面,自然也不免感觉到了亲近。
叶惊雪闻言一笑,便将两封信都交给了江然:
“江大哥,你说这件事情是不是有些古怪?”
唐画意横了叶惊雪一眼:
“哪里有古怪?”
“我这封信是下山之后朝着锦阳府赶去,途中遇到的一个邪道高手为非作歹,将其杀了之后,从他身上找到的。”
叶惊雪说道:
“烈刀宗的诸位师兄弟姐妹们,此行目的也是锦阳府,然后就遇到了这魔离怪叟。
“两者之间有血海深仇,无论哪一方胜了,料想都不会容对方活命。
“一旦柯北生死了,这封信也必然会被董师兄发现……
“他们既然要在柳院密会,怎么会这般轻率?
“还得以这封信为信物,此举只怕是故意的,就是为了让正道高手纷纷寻找契机,潜入柳院之中吧?”
江然有些诧异的看了叶惊雪一眼。
微微沉吟:
“这倒不是不可能……实不相瞒,其实我的手里,也有一封这样的信。”
当时唐画意就跟自己说过,蓝门副门主临死之前亲口承认,这是弃天月布局。
本以为是专门针对江然的……却没想到,人家似乎下的一盘很大的棋。
柳院之内的局势,到时候必然极为复杂。
有得到了这封信,混迹其中的正道中人。
也有真正的邪魔外道……
弃天月若是混迹其中,不显露真正的身份。
那从这各种伪装之中,又该如何找到其人?
江然稍微思忖了片刻之后,忽然看向了眼前的柯北生。
眸光流转,良久之后,他从怀里取出了一个瓶子。
“这是四季丹……”
江然说道:“你过去所做之事,是真是假倒是不太好说,不过,就这般杀了你,终究容易错杀无辜。这四季丹一年发作一次,发作之时,需得我的独门解药方才能够缓解。
“你服下吧,我这边还正好缺了一个跑腿的,自此之后,你便跟在我的身边。
“你可愿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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