动身去西坪之前,吴子健犹豫再三,还是咬牙将新兵连那五十一名战士留在了河口村,由5连长李天林亲自整训。
他当然清楚这五十一名西坪子弟此刻想要迫切返回家园的心情,也知道西坪急需人手,但是所谓好钢更须淬火——这些新兵能够服从军令、毅然随二营主力退出西坪的行为,已经证明了他们比开小差的那一百多人更适合成为真正的战士。只不过,还得再整固一下。
吴子健毫不掩饰地在新兵连列队之际,向他们宣布了自己即将前往西坪的行动;同时他有意发问:是否有人想随他一起回家看看?二营副营长满意地看到,整个新兵连的队列沉默、肃立,除了头顶呼呼作响的风声,再无一句言语。
“很好,你们都是合格的士兵!”吴子健的心情有些激动:“二营已经派出先遣部队重返西坪,我向你们保证,八路军绝对不会放弃西坪村,你们当中的许多人,也将很快随主力部队开赴那里!”
二营副营长所说的先遣部队,便是临时从5连抽调出来的两个班、分别由5连指导员张思邈和副连长陈平带领着赶往西坪村的。然而,当吴子健与这支先遣部队在村口会合的时候,望着西坪村却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
整个村落遭到洗劫的严重程度,远远超出了想象。许多房屋被日军撤离前纵火焚毁;数百名村民死伤,少部分是中了交战时的流弹,多数则为日军洗劫时的刻意杀戮。另有十几名年轻妇女遭到侮辱强暴,其中数人在遭日军施暴后残杀。
另外,5连指导员张思邈报告,营主力由于在当夜战斗中仓促撤入关门山,在村内遗留下了将近两百具牺牲的二营指战员的尸体未能带走,目前刚刚整理集中完毕,暂时存放在村尾外面的树林里;是掩埋还是焚烧,请吴子健发话。
“附近发现敌情没有?”吴子健首先关心的是此刻防区的安全。
“没有,村里的百姓说,自从鬼子连夜离开,就再没出现过;”答话的是5连副连长陈平:“我动用一个班的力量,每天都向北西南三个方向派出游动哨,至少推进到三里开外,至今没有异常情况。”
张思邈这时就突然压低声音汇报说:“副营长,现在全村的老百姓,对咱们八路军的看法不太友好;村里有种说法,说是八路军把小鬼子招惹来的,如果咱们当初不来西坪驻军,日本人就不可能打到关门山的脚下。”
吴子健一怔,瞪着5连指导员的眼睛,琢磨着这番话的内涵。
“关键是有一些人在村里积极散布这种说法,”副连长陈平看上去气哼哼地:“我听说,是几个地主和大户人家在放风。咱们二营的营长和教导员,当初在这里实行减租减息,断了他们的财路,所以他们最恨八路军了。”
吴子健定定神,减租减息的事情他不大了解,但是原则性的问题必须要向村民们解释清楚。他吩咐这两个基层指挥员,一定要强调:不是八路军引来了鬼子,而是日本兵在侵略咱们中国人的土地——在山西,他们占了大同、占了太原,又占了文城、占了临汾;目前日军还主要是在同蒲铁路沿线用兵,但任其肆虐下去,像西坪这样的距离同蒲路二十多里的村落,迟早都会被日军控制,村里的老百姓都要成为亡国奴。八路军来西坪、来关门山,正是为了保卫村民打鬼子的。
不料,指导员张思邈一脸苦笑地对吴子健说:他们这一行就带来了二十几个人,除去在村子外围警戒的游动哨,剩下的人手,根本组织不起村里的群众,也没有时间去向村民做解释和宣传。就连搬运牺牲了的营主力指战员的遗体,村里肯主动出面帮忙的百姓都寥寥无几。
吴子健再度陷入沉默。过了半天,他语气沉重地命令:阵亡的营主力的指战员遗体,暂时存放在村尾外,派人日夜值守,要等营部的人过来后仔细甄别造册,方可掩埋或火化——之所以考虑到火化方案,在于眼下为冬春之交,冻土开化尚需时日,倘若大规模的破土掩埋难以短时间内完成,就必须考虑火化,好让牺牲的战友早日安宁。
做完这个痛心的部署,吴子健深深地叹了口气,如此糟糕的局面是始料不及的。看来,对西坪的恢复,远比河口村要艰难得多。
但就在这一刻,他猛然想到了张绣:此前在西坪的时候,这个营部文书已经出落成了“西坪村战地总动员委员会”的副主任,据说对村民的工作开展得风风火火的——其实,真正擅长搞群众宣传的还得属教导员也就是西坪村战地总动员委员会的主任,然而现在却完全指望不上,刘恕说不定已经带人奔赴河口村、随即从那里出发去向正太路一带寻找团部了。
那就立即调张绣出山!
望着满目疮痍的昔日创建的根据地,吴子健下了决心。同时,他也决定加速抽调红星峡的部分兵力重返西坪村——这一次自己从红星峡出来,只是有目的地带了新兵连到青龙口,交给李天林整训——当然,还包括至今未曾重新谋面的夏连山的骑兵连残部,也要尽快从中央军那里出来,赶来西坪汇合!
他立即写了一封信,派人火速送往关门山红星峡,调魏鑫的7连、营部、营属炮兵班出山,即刻经河口村路线到西坪报到。
一旁的张思邈和陈平感到了振奋。此前,这两位5连的指导员和副连长一直驻扎在河口村,首次来到西坪之后,顿时被这里的村户规模和辽阔地貌所震撼,只是苦于身边只带了两个班的战士,难以施展。如今副营长亲自出马调兵遣将,无疑,二营要在这里重振旗鼓了!
“吴副营长,对新兵连的逃兵,如何处置?他们现在几乎全部躲在西坪村的家中……”
5连副连长突然发问,这时的他已经获悉在日军夜袭的当天,二营刚刚组建的本村子弟构成的新兵连有一大半开了小差,不肯随营主力向关门山内转进。
“我看这么办,”吴子健在来的路上便对此有了谋划:“凡是携枪开小差者,必须上缴枪支,否则查实后一律关押;已经跑了的,如果愿意回来,可以重新登记,等候进一步命令。”
5连指导员沉吟了一下,随即小心翼翼地表示,携枪开小差者,实际等同于投敌,要不要额外课以重惩、以儆效尤?吴子健犹疑片刻,缓缓地摇摇头,告诉自己的这两个部下:西坪的新兵连在整训期间显然存在问题,过于追求满员编制,忽略了对新兵素质的培育,又没有及时将他们分头编入主力连、让老兵实行言传身教,所以才酿成了这一惨痛事件。错不在新兵。
“再忍耐几天吧!”二营副营长做了总结:“等红星峡的队伍和骑兵连开过来,先安葬了牺牲的战友,再检查新兵,动员百姓;然后,重新构筑咱们的根据地——在平型关跟鬼子硬碰硬的徐旅二营,绝不可能因为一场失利、就垮了!”
大张旗鼓地部置完了这一切,二营副营长转身开始了一场密派。从河口村出发的时候,吴子健特意让肖俊平为他安排了五名敌工队员便装同行。因为有一件事一直让二营副营长隐隐不安,那就是日军夜袭西坪村的时候,曾经派一支小部队提前突入了村庄搜寻被俘的骑兵联队成员。
按照当时一度落入敌手的营部女文书张绣的口述,引领这支日军小部队的是一个中国人,曾经与她对话,此人清楚地知道在西坪村内关押着日军骑兵战俘。
吴子健在河口村就此事曾经与肖俊平做了仔细分析,他们大致认定,张绣所说的中国人,可能为两种身份,其一是日军在大举夜袭之前派往西坪村侦察情况的特务,经过悄悄打探发现了日军战俘的存在;其二,根本就是西坪村的村民,通过某种渠道成为了里应外合的汉奸。如果是后者,那就不排除此人目前仍混迹于西坪的可能性,从而对徐旅二营今后在该村的驻在构成持续的威胁。
敌工队长则结合自己对日军编成的熟悉了解,提出了进一步的看法,即:濑名师团可能一直在派力量专门搜寻失踪的骑兵联队官兵。
肖俊平是亲自参与了小榆树山大王峪步骑混战的(那时他还是晋军独12旅的情报参谋),战后又与吴子健共同审讯了那些日军骑兵俘虏。他很清楚,当天徐旅二营在伏击战结束后,只带走了阵亡日军的马匹和武器;而根据日军的惯例,如果当时来不及从战场带走己方阵亡人员的尸首,日后也必须回到战场去搜寻。那也就意味着,日军骑兵重回大王峪遭袭战场的时候,会发现除了遗尸、另有六名官兵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因此,他们就能得出此六人可能被俘的结论,进而派兵四处搜寻。
吴子健对肖俊平得出的一个分析结论印象深刻,那就是日军各个师团的骑兵联队人数均不多,其成员又有不少是出自日本的名门望族,所以很早就养成了善于骑马的本领,才会在入伍后顺其自然地成为骑兵。顺着这个思路,不妨推断此次徐旅二营俘获的濑名师团骑兵联队成员当中,可能会有重要人物,以至于日军要派专门的小股部队冒险提前潜入西坪搜寻。
这个推论直接解开了吴子健心存的另一个疑团:退守红星峡的时候,他召开军事会议做此次反夜袭战斗的复盘总结,当时营属炮兵班班长赵野郊除了讲述了其炮兵的出色发挥之外,还曾经提及,日军对西坪村的进攻,彻夜没有实施大面积的炮火压制;参战的6连长和7连长也对此做了佐证,指出日军在前沿始终摆出重机枪而不是火炮来支持步兵冲锋。那时的吴子健未曾理解,一度以为该股日军并未携带火炮,但事后想来,又极不符合日军作战常理。如今经过敌工队长的这番分析,二营副营长恍然大悟——或许就是因为提前获悉了在村内关押有骑兵战俘,日军担心发误伤自己人,才在攻击开始后不使用火炮!
冥冥之中,这几名日军骑兵战俘,成了二营主力的意外掩体——不妨想象,如果没有这个顾虑,夜袭的日军首先对西坪纵深实施了强有力的炮火覆盖,此后在攻击由王双龙6连独力支撑的村西防线时再辅以炮火打击,二营要遭到的损失,毫无疑问要比今天惨重得多。
惊出一身冷汗的吴子健,当场对肖俊平下了两道命令,一,做好赴红星峡重新审问六名日军骑兵战俘的准备,争取挖出其详实身份;二,派敌工队员到西坪村,暗中侦察争取挖出潜伏的汉奸!
此刻,重返西坪村的吴子健,就悄悄放出了那五名敌工队员,假如村内有潜藏的特务,必须尽早予以解决。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阅读模式。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