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宋老师,有没空?来帮我搭把手。”
“哎,好嘞!”
刚从厕所出来的宋禾一听,赶紧洗洗手,往厨房那边跑去。
宋禾三天前入职这家本市家长们趋之若鹜幼儿园。
园中有几位外教,幼儿园园长还是一位出过书的儿童心理学家,再加上幼儿园各项设施条件不错,所以这所启明星幼儿园备受好评。
这会儿铁栅栏那头喊她搭手搬个货的中年胖大叔,是幼儿园的大厨李师傅。
一位拥有高级技师证的厨师。
说到这儿有人就奇怪了,为啥能够在大酒店当主厨,甚至能开班授课的高级技师会到幼儿园来当厨师呢?
因为这位李师傅是园长她“内人”,为了支持老婆事业(偷懒划水),于是来到幼儿园工作。
宋禾大学期间发愤图强要进这家幼儿园,除了工资高待遇好外……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因为这家幼儿园的饭在幼师圈子内无比有名。
她刚还听同事说李师傅在做粤式点心呢,这会儿过去,指不定能蹭几块。
幼儿园的园区面积不大,但厨房与小朋友们活动的区域是分离的,用了铁栏杆隔开。
宋禾从铁门过去,快速提起一袋大米进厨房。厨房里头有间小储物房,物资都放在里边。因为对食材要求严格,所以菜品不多。也就是大米面粉,以及调料之类的东西会一次性买多一些。
头回进幼儿园厨房的宋禾看哪儿都新鲜,锅里放着好几个小竹笼,闻着像是小笼包的味道。进入储物房后,突然,她余光瞥见放在冰柜上的钥匙,瞬间被钥匙上挂着的一个相片吸引了目光。
照片虽是彩色照,但可以看得出年代久远,上边是个穿得很摩登,面容很漂亮的中年女人。
“这是我奶奶。”李师傅见宋禾直直盯着照片看,于是介绍说道。说着,他扛着一个箱子,踏上梯子,将箱子放到铁柜之上。
李师傅笑了笑:“我从小运气不行,所以就把我奶奶的照片放身上,别说,从那之后,我运气还真就扶摇直上了!”
宋禾没说啥话,但心中明显不信。
“真的。”李师傅似乎是知道她心中想什么似的,从梯子上下来道,“我奶奶经历过逃荒,当时一家七口人有六个在路上没了,只有她一个人活下来,当时才四岁。”
运气更好的是隔年她就顺利地被一对工人家庭收养,待她如亲女,不愁吃喝,还供她读书上大学。
并且奶奶的养父母在收养她后升职飞快,就连他们这些子孙,在奶奶活着时,做事儿也都顺顺利利的。当然了,除他外。
不过等奶奶去世,家里人的运气便直线下降。倒不是说变得不好,而是变得跟普通人差不多。
可他和家里其他人不一样啊,小时候运气就比不过别人,等奶奶去世后,那是出门十回,总有一回踩狗屎!
狗知道高档小区,怎么会在路上出现一坨狗屎!
李师傅被搞得心力交瘁,直到将奶奶照片放身上,这才好了不少。
宋禾认真听李师傅讲述,然后露出惊讶表情,又顺着话题问了问,让李师傅的倾诉欲得到极大满足。
等李师傅再次出门搬货,她放下吃惊表情,转过头又看眼照片。
“嗯?”
宋禾猛地凑近,她突然看到照片下方还夹着一张褪了色的符纸,还未等宋禾看清楚,下一秒——稳得一批的铁架倒了。
“啊!”
一声惨叫,宋禾倒地,手边是被她慌忙中抓到地上的钥匙。鲜红的血液浸在钥匙上,照片似乎闪过一瞬微光。
“哎呦娘嘞,来人啊快来人,救命啊!”
李师傅听到动静匆匆跑进来,看到这场景大惊失色,连忙大叫,哆哆嗦嗦地掏出口袋中的手机打120。
宋禾意识慢慢模糊,只听到耳边有些嘈杂,从窗户透进来的阳光慢慢消失……
不,不是消失,是她眼睛闭上了。
最后她脑子中只闪过一个念头——
好歹让她把手机格式化了再晕啊!
……
月亮高悬于夜空之上,从一片片云中穿梭而过,洒在大地上的月光忽明忽暗。
秋日的夜晚气温不高,晚风凉爽,可此刻,这片土地上的人们,谁也没心思感受秋风的凉爽。
身形萎顿,神情恍惚,头发蓬乱,眼神空洞,目之所及,所有人都是一副有气无力、面黄肌瘦的模样。
人们三三两两的坐在路边、土坡、亦或者靠在大石头旁。
火光在人群中亮起,有人趁着这光亮,佝偻着身子四处寻摸食物。
这里的食物要打双引号,因为此刻在人们的心中,树皮、树叶,甚至泥土都算食物。
有人则悄悄招呼着家里人围在自己身边,然后小心翼翼从怀中的布袋里掏出仅有的几个地瓜,切开分给家里人。
剩下的一小块,则放在小泥炉里,再将泥炉藏在火堆中。
没法子,大人能吃生地瓜,可才长牙的小孩却吃不了。
而烤得地瓜比煮的更没料,所以只能冒着风险用炉子煮。
在这紧要关头,围着的人手中都纷纷举着大木棍,原本板滞的目光在这一刻变得凶狠犀利,眼睛眨也不眨地瞪视着周围。
似乎只要有人靠近,那么他们便会抄着木棍狠狠挥打过去。
饿了许久的人,对香味十分敏感。
泥炉发出的咕噜声被噼里啪啦的火声掩盖,消失在风声中。
可那随着水汽飘出的香味,却敏锐地被众人捕捉到。
“好香,我饿。”躲在母亲怀里的小孩不停地嗅着香味,透过母亲的指缝,瞧见不远处在火光中袅袅升起的水汽,口水直咽。
母亲摸着瘦弱的孩子,小声道:“睡吧,睡着就不饿了。”
昨儿母亲也是这么说的,小孩早懂了当下是什么情况,也懂了父母此刻根本拿不出吃食来。
他听话地蜷缩着身子,埋在母亲怀抱中。
又是一阵晚风吹过,扬起土灰,直往人身上吹。夜晚渐升,人们没力气说话打闹,只是那肚子嘟噜声此起彼伏,为了充饥,守夜的人们开始不停喝水。
然而,就在这夜深人静之时,稚嫩的声音从人群边缘处传来。
“娘!”
“大姐!”
“娘,大姐!”
声声透着绝望。
那是一个巨石后头,月光进不去,火光照不到,几位小孩,正面露惶恐、瑟瑟发抖地扑在两人身上大喊。
没有一个人起身去看,甚至脸上的表情都未曾变化。
并非冷血,而是在逃荒路上,这场景他们都见多了。
走动、说话,都是需要力气的。
再有,只要不去看,心肠便会更硬一些。若是去了,忍不住想掏出一点点粮食救她们命可咋整?
都是乡里邻居……唉!
他们心中叹口气。
老宋一家七口人,只剩这四个妇孺,如今,两个还算能顶事的也要走了,剩下的两个还不到四岁,想必……
“是三个。”有人靠在树根,淡淡说了一句,“老宋媳妇她弟还留下一个,年纪跟老宋家那对龙凤胎一样大。”
是了,老宋媳妇娘家三口人也没了两口,只剩一个小孩。
不过这有什么区别呢?
众人望着月亮,屏蔽传入耳中的哭声,眼睛又渐渐变得麻木。
宋禾清晰的感受到自己正在“被装入”。
灵魂飘荡,然后下沉,紧接着感受到一股吸力,然后被装入一个躯壳当中。
她开始有了感知。
寒冷、饥饿,还有身下被石头摩擦抵压传来的痛。
又过几秒,她就能够控制身体了,耳边的呜咽声,让她脑袋慢慢清醒。
宋禾睁开眼,眼前先是漆黑一片,适应一会儿,她才看清眼前的场景。
而此刻,几位哭得涕泗横流已经发现她醒了,纷纷趴在她身上大哭。
“大姐,你别睡,看看娘,娘还没醒。”
“呜呜姐姐我要抱。”
宋禾:“……”
她挣扎着坐起身,看眼眼前陌生的几位小孩,心脏砰砰直跳。再瞪大眼睛环望四周,摸摸自己的身体……
似乎,大概,也许,她知道发生了什么。
宋禾倒吸一口冷气,眼睛一翻,就想再死一死!
就想问问,老天,她这是造了什么孽?
“姐,大姐!”看到宋禾倒下,三个小孩又慌又急,哭得稀里哗啦的,似乎下一秒立刻就会昏厥过去。
宋禾死活不肯睁眼,心中不停念叨:回去,回去,回去……
只要能回去,她保证日后认真工作行善积德,当个对社会有用的人才。
只是这具身体似乎虚弱得很,还未祈祷片刻,宋禾就陷入昏睡。在睡梦中,她看到这位名叫宋荷花小女孩十四年的人生经历。
等再度醒来,已是半夜。
哭声消失,只有抽噎还在继续。
她又闭眼祈祷了一会儿,可随着对外界感官越来越清晰,宋禾的心就越来越沉,期望逐渐消失。
倒霉催的,她觉得自己可能得接手这具身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