琼亦拎着师弟师妹来到一处人少的檐角,想与他们叙叙旧,盛玄怨跟了上来,见他二人形影不离地缠着自家师姐,闷闷地将琼亦拉到自己身侧,对这二人道:“对你们师姐放尊重点,别动手动脚的。”
陆漓被盛玄怨喝住了,老老实实地点头。杨小思却不服气地道:“盛公子,你才别是得了我师姐的心意,订了亲事,就忘了她还是陆家人了,带她在外面厮杀那么久,现在才知道把她还回来。”
“小思!什么叫‘还回来’啊?”琼亦堵她话:“寻剑一事是我自己想去的,和盛暻没多大关系。”
陆漓问:“师姐,我听说你被师父叫回族中去了,不能再在宜泽听学,是真的吗?”
“嗯。最多两三日后,大师兄就会到宜泽来,接我回去。”琼亦叹了口气,心想:许是师父他不想再任我乱跑吧,虽然我是真想跑去西边一趟,可惜完全来不及。
杨小思问:“那师姐你回了族中,肯定会挨骂吧?”说完她咧着嘴“嘶”了声,仿佛看到了琼亦因为这回擅自逃学闹事,受下大罚的样儿。又说:“我和陆漓还得在这待到入秋呢,不能陪你一起了。”
“没事。”琼亦拍两拍她后背:“我来找你们,正是为了道别的,等听学结束,你们回到广阳,咱们再一起听师父的训。”说罢,她从袖子中掏出准备已久的留音珠,递进杨小思手中,物归原主。
杨小思与陆漓对视一眼,回道:“好。”
*
与师弟师妹告别后,琼亦和盛玄怨接着去夫子们的住处登门拜访,与那些曾教授过自己的夫子们一一作别。
有的夫子就近,住在学府中,也有住在镇子里的,登门告别时,有吃力不讨好,反得了夫子一顿训斥,说二人心思不在学业上;有夫子乐呵呵地捻着胡须,请二人进屋吃茶的;也有夫子语重心长给二人指点往后道路……
在褚夫子那儿,琼亦恭敬地向他告别,卫欣欣舍不得她走,泣不成声,最后并没有阻拦,而是扑进了夫子怀里,褚夫子摸着她的头,只送了二人一句诗。
他道:“世人不识凌云木,直待凌云始道高。”
走出褚夫子的学舍,盛玄怨和琼亦道:“夫子此诗并非说‘我们’,他是在说你。”
琼亦有些恍然,点头笑道:“是啊,‘陆溪言’从前是个籍籍无名的小弟子,鲜有人知,可现在已经是能挑起大任的人了。”
盛玄怨回笑,从她与自己结识起,琼亦从不借他们之间的关系得势做人,在学府时,她只当他是普通同窗相处,约下婚后,她也从未自诩是盛氏的未婚妻,一直是以她自己,与他并肩同行。
盛玄怨知道,她会是那棵凌云木的。
“接下来再去哪儿?”他撑开了伞,向她那一侧倾去。
琼亦稍加思索:“陪我去一趟小洼村吧。”
*
与他去往小洼村的路上,琼亦依稀记得自己是在哪儿第一次遇见尾巴的,那时它还是个和了泥的小土豆,凶凶拽拽的,和初识的盛玄怨一个样儿。
到了小洼村中,琼亦与有过交情的村民们作别,那位腿脚不好的王婆婆颤巍着拉住她,话音嗑嗑绊绊,又絮叨:“好姑娘,好姑娘。老婆子以后怕是没机会再见到你了,趁今日多看一看……”
说罢唤小宇出来,和她告别。
小宇太久没见到琼亦,原本还为再次见她而高兴,一听琼亦是来告别的,顿时拉下了脸,不顾老人的呼喊,冒着雨翻过篱笆栅栏跑进了树林里。王婆婆又急又气,杵着拐杖也叫不回他,琼亦不知小宇在闹什么脾气,安抚好老人情绪,与盛玄怨去林子里找他。
树林中,落雨淅淅,小宇趴在树干上,背对他们埋着头,问:“陆姐姐,你真的要走了吗?再也不来了吗?”
琼亦从盛玄怨手中接过另一把伞,撑伞走去,安慰道:“对啊。我家住在离青枫镇很远的地方,过两日就要回去了,这样你都不肯与我作别,我可是会伤心的。”
听到这话,小宇才缓缓转身,抹着脸上的雨水向她走来,他瘦削的脸上糊了半边泥水,眼睛却十分明亮,小声道:“陆姐姐,我能记下你的名字么?”
琼亦一怔,他又问:“我……能想你么?”
盛玄怨环起了双手,只是观望。
琼亦随即笑道:“可以呀,当然可以想我。”
她道:“我姓陆,可我的名字里没有姓氏,我叫琼亦,只叫琼亦。”
小宇望着她那双韵紫如东岚般的眼仁,失神喃喃:“琼亦……”
“这几月,应该有苏氏守台的人来慰问过吧?”琼亦想到曾经搜刮百姓作恶的苏义一脉已经倒台,苏家内部必定重新洗牌,会当肩负大族职责。
小宇点头道:“嗯,有人来送过米和面,听说我与婆婆过得孤苦,还给了银两,送我上学堂。”
琼亦揉了揉小宇湿漉漉的头,道:“不要辜负他们的一片心意。”
“我会的。”小宇吸了吸鼻子,问:“琼亦…姐姐,你能送我一件东西吗?往后,我长高长大,你认不出,我拿着你送的东西,你便知道我是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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琼亦被他这话惊到,失笑:“你小小年纪,怎么会说这种话的。”犹豫一阵,道:“嗯,好吧,那我就送你……”她掏了掏怀中,什么都没摸到,丝帕香巾之类的早已在长泰时送给了盛岳两族的女修们了,一时找不到可赠之物,只能顺手摸到耳边,取下一只翠绿的翡玉坠珠递去:“小宇,送你这个吧,可别弄丢了哦。”
小宇小心翼翼捧着,如获至宝。
见他心情大好,琼亦和盛玄怨将他领回了屋中,王婆婆赶忙对琼亦道谢,小宇站在屋外,眼看琼亦正在说话,没有注意自己,向一旁的盛玄怨招了招手。盛玄怨不知他要做甚,也根本不在意他要作甚,跨出了屋门,心道:小孩而已。
更何况琼亦明后日就要走了,不必在意。
小宇将那只耳饰在他面前掂起,带着几分炫耀的口吻道:“这是琼亦姐姐给我的。”
盛玄怨:“哦,我不瞎。”
小宇见他摆着一副臭脸,倔强又愤然地道:“我喜欢她!往后我长大了,会去找她的!”
盛玄怨环起双手,目光俯视而下,语调十分淡然:“可她已经是我未过门的妻子了。”
小宇如石化般呆住。
当琼亦与老人说完话,走出门时,小宇望了望琼亦,又望了一眼盛玄怨,捂住脸“哇”地一声大哭,边哭边跑开了。
“他又怎么了?”琼亦不明觉厉地望向盛玄怨,他脸上写满了“与我无关”的神情,丝毫不因气哭了人家而内疚,将伞伸出屋檐撑开:“不知道。回学府吧。”
琼亦与他并肩走在伞下,行出好一段路后,感到盛玄怨的手正伸在自己耳畔下,拨动着余下那颗翡翠坠珠。
“这个。”他道:“以后别戴了。”
耳饰缺了一只,不成对儿,琼亦没想过以后还戴它,打算回去将它收在妆匣中。见盛玄怨脸上半是不悦又半是畅快的神色,笑问:“你也想要?我送你?”
盛玄怨只道:“……别拿我当小孩。”
琼亦见他乱吃飞醋,不知与小孩有什么区别,边笑边叹气,盛玄怨压低了伞檐,硬是在她脖子上留了个记号,才肯罢休。
*
这日,琼亦找到苏烨,只托他帮忙办一件事。
“什么?”苏烨看着她递来的荷包:“要帮卫莹赎身,你认真的?”
“我知道这点银子肯定不够,但我现在身上只有这些。”琼亦将荷包推去:“余下的钱,我到了广阳会托人寄银票补给你的。”
“打住打住!”苏烨双手在身前交叉,道:“你我关系这么铁,钱真不是什么问题,问题是这个卫莹她曾经害过你,你原谅她了?”
“我没原谅她。”琼亦指节敲了敲桌子,“我为什么要原谅她?请你帮忙就是因为我根本都不想再见到她。”
“那你干嘛要当大善人赎她啊?”
琼亦沉默了一阵,说:“我记得她是因为父亲被马车碾死,卖身葬父,才入的风月之所。遭遇无妄之灾,仍旧一片孝心,虽然不足以让我原谅,但她不应该待在那种地方,靠出卖自己为营。”
苏烨撇嘴问:“这有什么?”
“你是男子,自然不会懂。”
他从鼻腔中哼声:“行吧,谁让是你托我办的事呢。”
琼亦见他爽快答应,笑道:“谢了。”
“谢意我领了,银票不用寄。”苏烨将荷包抛回去:“你要是那么见外,回广阳还给我寄银子,往后你与盛玄怨成婚的宴席,我可就不来喽。”
琼亦好端端地商量着事,听他扯东扯西,斥道:“苏!烨!”
“哎呀呀,快跑!”
*
青枫镇上的雨一连下了好几日,河间的水位暴涨了一截,沥涝有些严重,河水混浊。
在琼亦委托苏烨帮人赎身的第二日,他就被苏氏长老监送回苏家府去了,说是族中要事,刻不容缓。
晏庭深在为落下的功课而操劳,生怕临到考核,掉下一直被他霸占的榜首,琼亦十分理解,并不打扰,任他好好温习。
琼亦其实知道盛子靖一直都待在青枫镇上,但她实话说,有点膈应盛玄怨的这位二哥,总觉得他不仅阴森凶狠,还很瞧不起自己。既然盛子靖不露面,自己也没必要去找他,讨个不痛快。
今日,雨终于停了,天气仍旧沉闷,浓云蔽日,像老天爷藏着什么心事。
令琼亦百思不得其解的一事,是陆阑珊居然主动约自己见面。
琼亦心叹,陆阑珊她该不会是想在家中人来之前,特地约我出来嘲笑的吧!笑我比她先被叫回去!
琼亦当然得去赴约,不去岂不是认了怂?她虽然不想被陆阑珊当面嘲讽,可更不想因为不去遭她嘲笑,毕竟当面被骂,是可以打回去的。
于是,在傍晚散学时,她来到了与陆阑珊的约定之地,是距离学府颇远的一片竹林,邻近一条窄河,远离街市。顺着河道向东看,依稀能见到江口,那边有供客船停靠的码头,船只若想开进青枫镇上,站在竹林最里端是一定能望见的。
琼亦早早来了竹林旁赴约,等了足足一柱香的时辰都不见人来,她不禁有些恼火,心道:敢情陆阑珊是特地戏弄我呢!
我就不该信她会约我出来!
想罢,一挥袖子往回走。
就在此时,身后传来了极轻的脚步声,琼亦没好气地嗤道:“陆阑珊,你还知道来啊?过时不候,我可走了!”
身后人没有说话,而是传来了逼近的风声,琼亦有些诧异,意识到似有什么东西朝自己砸来,立刻提剑挡住,“嘭!”的一声震响,那物弹在弦歌剑鞘上,骤然炸开,琼亦透过烟尘往后看,那里伫立着一个高大的影子,手持弯刀,似乎在笑。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阅读模式。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