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兄长他,希望我能代替他完成那些满是‘大义’的责任。”
盛玄怨半阖眼帘:“他的期愿如此强烈,我那时见他消沉,为他被族中羞辱而鸣不平,一口答应要成为他。”
“我在兄长的教导下修习剑道,渐渐的,对他的处事风格,表情动作也耳濡目染。言行举止与他越是相像,当我初次意识到的时候,并未觉得有何不妥。”
“毕竟,白酆山上,无人伴我,无人真的在意我、关切我,我只是该练好剑的盛氏三子,或者说,我这个身份,谁是都无所谓。宗族需要的是一个可用之人,兄长需要的,是一个代替他完成使命的弟弟。”
“谁都可以是我,唯独我不能是自己。”
“在你之前,我只有苏烨一个朋友。他说我儿时与他一个心性,我如何都不相信。”
“在川泽这方境界里,心障对我说,我潜意识中害怕你因此事对我生嫌、移情,的确是这样。在心神动摇的一刻,我感觉我才是赝品。”
“可我更清楚地知道,我不是,才能杀他,破局而出。”
琼亦怔怔然良晌,拉住他的手,放在自己面颊旁:“你怎么会是赝品呢。”
“你是盛暻,是我独一无二的阿暻啊。”
盛玄怨捧住她的脸,墨色眼瞳被压暗几分,眸光闪灼。
“你该不会觉得我爱你是因为你总冷冰冰的不理人吧?”她弯起唇浅笑:“若你是一个彻头彻尾冷面心寒的人,我才不会动心呢。可你不是,盛暻,你很好,特别好,内心良善,遇事果断决断,对待珍重之人又体贴。我们一起经历了那么多,我早就认你一辈子了。”
“心障对你说的那些话,就是在带偏你呀。若按他所言,那万事万物都一成不变的了。”琼亦道:“可人是会变的。会因为所遇见的事,所结识的人,而一点点产生改变。”
她脱口道:“就好像…就好像我遇见了你,面对恐惧之物后慢慢不再怯懦了。就像你遇上了我,也不再那么闷着,而是常笑了。”
盛玄怨呼吸愈加粗重,鼻尖有些发涩,他闭紧双眼,俯身搂紧她:“琼亦,我真的…好喜欢你……”
琼亦乱揉他的发,嘿嘿一笑。
有丝丝凉意从空中洒了下来,落在发丝上,面颊上,琼亦微微抬头,拍他惊唤:“雪!盛暻,下雪了!”
盛玄怨也抬起了头,漆黑无星的境界上空,是万千飞舞的雪白絮丝,从极高之处倾落而下,宛如白萤。说是白萤,是因为四处无光,可这一片片的雪花偏生看得清晰,像是自己发了光般,一瞬间从头顶化作漫天,好似银河飞流。
琼亦看得惊奇,抬手接雪,萤雪落在掌心,而后化作一滴水渍,与寻常的雪并无二致。
她回首看他,盛玄怨的神情很是平淡,又似释然,她想,这是许他心上的雪,也是影子碎裂的余光。
盛玄怨其实并不知幻境中为何忽然下起了雪,可眼前的萤雪盈亮,太过惊艳,二人伫立雪中,他与琼亦对视,轻道:“生辰快乐。”
琼亦展笑,身形越是透明。
盛玄怨知道她这是要回去了,伸出去的手正停在半空中,眼前的人倏而消失。
与此同时,雪也停了,周身的黑幕转亮,再次化为白雾,仿佛刚刚的一切,只是场梦。
*
银曳苑。
琼亦睁开眼睛,日上三竿,窗外已是大亮,她摸了摸自己的额头,当真分不清是大梦一场,还是现实。
她轻合双眼,捂住心口,回忆起方才那场萤雪,四下皆静,还好思念无声。
*
眼前的事物不断变幻,晏庭深环手观望,从幼时与母亲相伴,到突发意外,四处流浪,再到拜师修道,学练刀法,被人利用操控,一步步向今时逼近。
眼前是一处地牢,牢房中正关押着一人,是与他一同拜师,养在母亲名下的少年。
晏庭深越看越是漠然,就连耳畔的质问声,也全然当作没听到了。
此牢,进者必死,是自己亲手将他送进去的。
少年伤痕累累,趴在地上,满目猩红,近乎绝望地问他:“所以,为了赢棋,渊哥你就要将我弃了吗?……”
“不是说好,要和我一起逃的吗?……”
“中土那么大…素和氏的手不可能伸来的……”
晏庭深看着记忆中的自己抚摸着少年的头,缓缓道:“对不起。”停顿片刻后,又道:“阿述,你最懂我了。你明知我想在此局中得胜,能有多难。”
“为什么一定要赢她?我们明明可以一起走的……”少年挣扎着锁链,眼底有泪:“渊哥你根本就没有中毒…至于我…我不怕死,我只想脱离他们的掌握,你为什么不信我啊?……”
“……”
晏庭深沉默许久,随后一笑:“我信你啊,阿述,这世上,我只信你。可我们一走了之之后呢?岂不是太过无趣了吗?”
“你新结识的那些朋友,他们分明都那么好……到那时,你真的忍心对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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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到此处,阿述突然哑了声:是啊,连一同拜师学技的亲人都能出卖,面前这个人还能有什么不忍心的?
“渊哥……”他抓着地牢的铁栏,低低道:“你不必这样的……”
“你想让我死…我便愿意为你去死……”
“……好啊。”晏庭深唇角勾起,双拳却攥得发紫:“你先下去陪阿娘,再等我。”
随后,少年在他眼前,用锁链缠紧了自己的脖子,自缢而亡,晏庭深伸手,却连尸体都没有碰到。
再看一遍,又有何用?
这些事晏庭深从不会后悔,他所作的一切都是斟酌后的决定,是于他而言胜算最大的选择。
自从知道母亲被软禁为假,受了诅咒魂飞魄散是真,他就下定决心要让素和氏死。
晏庭深遮挡住了脸,不再看阿述的死相,开始作笑,笑得满身颤抖,愈加厉害,仰天长笑不已:“呵呵…哈哈……让我再亲身看一遍,又有何用?我不会弃的……”
拔出照林剑,一剑又一剑的重斩,将眼前之物全数斩裂,试图摧毁幻境。
地牢被他切割得支离破碎,幻象消失,在化归白雾的虚空之间,他向四周厉声道:“大泽之境的主人,不必再装神弄鬼了!我没有心障!若你给来者的历练只是这种程度,尽早现身吧!”
吼声传远,似有回声从四周荡来,身前的白雾突然裂出了一道缝隙,沿缝隙睁开的是一只巨大的眼睛,那眼瞳甚大,足有两人高度,其瞳孔呈竖线状,色泽鲜亮,仿佛琥珀,正定定地望着晏庭深,不禁使他汗毛倒竖。
是兽瞳。
感受到这异兽带来的威压,晏庭深退后数步。
眼瞳旁流转的雾气,像是它的白色皮毛般,声音难辨男女。
“你的确未被困于心障中……”那声道:“只是执念颇重……”
“无妨……无妨……”
说完这两句后,巨瞳缓缓合上,从雾间消失。
晏庭深不想会见到如此奇物,可还没等与它交谈两句,它就已经消失了。
接着,烈风吹过,吹得他睁不开眼,薄雾消散的前方,是一片寂寥的废墟古林,在林边,晏庭深看见了二人,正是盛玄怨与苏烨,他们似乎在等人。
当二人见到晏庭深时,走上前来询问他如何,三人费了好一阵功夫才解释清自己并非幻物,晏庭深这才知道,他们已经通过川泽初试有一阵子了。
*
苏烨是如何进入“川泽”并先晏庭深一步通过初试的,也算足够曲折。
他多次尝试进入雾中桥,屡屡被送回原处,屡试屡回,屡回屡试,
在不知第多少次尝试后,雾气越来越浓,郁结在一处化成了无形的利弦,拦他去路,苏烨一心要入秘境历练,毫不退缩,哪怕被弦刃绞得皮开肉绽,鲜血横流,也没有止步。
此后,因失血过多陷入昏厥,他便开始入梦。
苏烨梦见自己终于进入了秘境之中,与友人共同破除机关、斩杀妖邪,剑术和实力大增,而后在秘境深处得了一味奇药,将它带出来,治好了父亲的病;梦到阿姐与晏庭深走到了一处,融洽美满;梦到盛玄怨与琼亦几年后身着喜服成亲拜堂,过得逍遥快活;而自己踏入尘世成为游侠,半生追求剑道,最终成为了天下第一的剑修。
无拘无束,肆意不羁。
当苏烨醒时,自己又回到了桥畔,身后雾气蒙蒙,终究是黄粱一梦,万般皆空。
他只当是自己被大泽禁地耍了,再次向雾中奔去,又一次被弦刃拦下,绞死在了刃上。
又是入梦。
梦中,无论他怎么尝试,都只能回到岸旁,直到盛玄怨和晏庭深成功从秘境中出来,修为大增,苏烨空忙一场,无比失落;他梦到不久后西戎攻破城关,杀了进来,父亲的身体愈加虚弱,自己不得不接手担下家业;梦到晏庭深与阿姐定情不久,就战死沙场,姐姐痛苦难耐,殉情自杀;梦到琼亦与盛玄怨反目为仇,她将他的五脏六腑挖了个干净,自己为盛玄怨报仇,将琼亦斩于剑下,友人皆逝,满目疮庚。最后只剩下自己对着几座孤坟,居于宅院,为所谓的家业与宗族操持,娶妻生子,穷尽一生。
苏烨惊醒时已是泪流满面,梦中的一切都太过真实,让他背后发寒。
还好是梦,也还好只是梦。
经两场大梦,苏烨有些恍惚:这里什么都是虚妄的,只有手中的剑才是真实的。
想到此处时,他握紧了掠风剑,霎时烟消雾散,幻景消失,苏烨这才发觉自己已经深入秘境之中了,眼前是一片极其古老的森林,还站有一人,正是方才与琼亦作别,离开幻景的盛玄怨。
*
三人相聚后,一起向林中而行,经历川泽余下的试炼。
时间飞逝。
琼亦在银曳苑里等到的不是他们从秘境中出来消息,而是西疆传来的噩耗,在除夕那夜,戎人出其不备地攻破了溢远关,屠了半个铜裕堡。
从未有人敢想,前不久实力根本不比他们的戎军,能在一夜之间拥有强行攻城的手段。戎人破关而入后,对邻近的村镇烧杀抢掠,五族驻于前地的御了迅速调派人手,一时之间,人心惶惶,消息传回各族时,各宗主开始派门下年岁足够,且实力颇强的弟子赴西地支援。 「作者有话说:
这章的名字还是给了男女主组,我偏爱。
晏庭深这段记忆发生在一年之前,并不久远。」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阅读模式。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