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哲学与量子力学

（三体平行世界）

阴雨天，南方部队某基地靶场，看着很像是一片被水浸泡过后的林中空地。

在场的人中有很多荷枪实弹的战士，大约有一个连的人，分散在各处。

但他们手上的武器不是传统的黝黑枪械，它们看上去不像是一件攻击性武器，更像一个通信设备或雷达。

那“雷达”一样的武器，有根和天线类似的加速导轨和激发电极的放电电极。

可以看出，其末端很明显是两个超导电池，都是高一米的金属圆柱，里面存贮着上千个透明球体气泡。

这些气泡都是用光学手段最新捕获的未激发状态下的宏电子，它们是由天才物理学家丁仪发现的，习惯它们的人也叫空泡。

宏电子全部集中在机枪的超导电池内，由里面的磁场加速导轨加速，最后通过放电电极产生的人工闪电激发，变成球状闪电这一威力无穷的武器。

战士们簇拥在靶场，有些还没有轮到射击训练的嘀咕几句：“有了雷球机光枪，我也成为了神射手。”

说着，还拍拍自己手持的武器，又把目光投射在凌乱的靶场射击范围内。

这些靶场上，飞行着一串串雷球机枪发射的球状闪电，或成一条直线，或成扇形向靶子飞去。

雷球飞行中发出的声音，像凄厉的号角，又像一阵扫过原野的狂风。

而那雷球爆炸声更是十分奇怪，没有方向性，仿佛来自整个空间，有时甚至如同人体内。

一轮轮射击结束了，新的一轮实弹射击准备开始了。

正在这个时候，一个穿戴中校军衔的男子朝着一个不修边幅的男子走去。

他大概有三十多岁，身材又瘦又长，穿着宽大的背心和短裤。

“丁仪教授，您对这次射击有什么具体的要求？”中校康明谨慎询问着这个似乎还没有睡醒的男子。

丁仪挑挑眉，没有第一时间回答中校的问题，偏头看着身边并排着的一男一女。

男的面容清秀，身材修长，年岁约在二十六七岁，按理应该是风华正茂的年纪，但这会儿，他的眼神却有些空洞疲惫。

而站在丁仪和他中间的女生，年龄与男的不相上下，穿着一件白衬衣和一条白色的牛仔裤。

一头干脆利落的短发，披散在那苗条得看上去有些柔弱的身躯。

一双清澈的双眸中，隐约有几分冷酷夹杂着难以琢磨的情绪。

“我来指出你们可能陷入的一个误区，并向你们展示一个奇观。”丁仪对着两人问道，“平时，你们常进行哲学思考吗？”

林云语气没有波动道：“我没有。”

丁仪看了眼林云，“女人嘛，不奇怪。”

这话倒让她有了情绪波动，好看的眸子瞪了一眼丁仪。

丁仪无奈地揉揉鸡窝头，悻悻地把目光放在男子身上，见他还是一副迟钝的样子，眼神空洞无物，忍不住拍拍他的肩膀，“陈博士，你呢？”

陈桥被骤然拍打，整个人一颤，眼前漆黑的画面陡然明亮，紧接着又是一阵肉眼上的昏暗，不过这次是阴雨天带来的光亮遮蔽。

他呆呆地回头看着身边矮一个头的林云，只看到她被乌黑柔顺的短发盖住的头顶，另外一边的丁仪对他投来疑惑的目光。

脑海中瞬间翻涌出一帧又一帧的高清画面，让他的脑袋几乎要疼得爆炸。

不过还好，这样的痛苦只是维持了很短的时间，短得和一宙秒流逝的光阴几乎等同。

而他回过神来，从宏观的角度看，就只是像看了高速摄影记录下，被慢放了百万倍的电影胶片，没人注意到他的异常。

接收到了脑海中传输的电影胶片，陈桥很快做出反应，咳嗽一声，掩饰自己的异常，摇头道：“我也很少思考，毕竟我只是一个大气物理学博士。”

“无论哪个物理学博士，哲学都会或多或少思考过，这不冲突。”丁仪摇头说道，“不过没关系的，今天我将强迫你们进行哲学思考。”

陈桥沉默着没再说什么，静静地听着丁仪接下来对康明中校说的话。

“第一，关闭现场的一切监视设备；第二，也是最重要的，射击时在瞄准目标后闭上双眼，包括指挥官在内的所有人，都闭上眼睛，听到我的指令后再睁开。”

康明和林云同样露出疑惑的目光，前者直接问出口：“这……我能问为什么吗？”

“我会解释的。中校，我现在要问您一个问题，在这个距离上你们发射的球状闪电对目标的命中率是多少？”

丁仪就像一个狡猾的谜语人，没有回答自己诡异的要求目的，转而问出另外一个问题。

“几乎是百分之百，教授。因为雷球不受气流的影响，加速后的轨迹很稳定。”

“很好，开始吧。记住，瞄准后所有人都闭上眼睛！”

丁仪在最后一句话上的语气陡然严肃了几分，目光着重在康明身上汇聚。

康明郑重点头，转头跑回靶场指挥。

陈桥目睹着这一幕，脑海中两种截然不同的记忆瞬间上涌。

他知道接下来要发生什么，十分之一的命中概率会让除了丁仪以外的人都大吃一惊。

但吃惊的人里，这时候已经不包括他了。

他的脑海中掠过剧情，耳边传来略带沙哑的口号：“瞄准好！”

陈桥下意识地闭上了双眼，很快听到雷球加速导轨上激发电弧发出的噼啪声，让人浑身都起了鸡皮疙瘩。

紧接着，球状闪电的呼啸声响了起来，整个世界仿佛都被雷电包围，让他头皮一阵发紧，但他思维很清晰地克制着自己没有睁开眼睛。

“好了，大家可以睁开眼睛了。”丁仪的声音响起，随后就是他的咳嗽声。

球状闪电爆炸时产生的臭氧也让陈桥的鼻头和喉咙一阵难受，像是吃了一大吨未经处理的生鱼，鱼腥味十足。

陈桥睁开眼睛，在对讲机中听到报靶员的声音：“发射十发，命中：一，脱靶：九。”

接着就听到他小声说，“邪门了！”

有几名士兵正在扑灭靶标附近被脱靶的球状闪电引燃的野草，那熊熊燃烧的火仿佛带着草木的幽灵，在做着最后的氧化分解。

“怎么搞的？”康中校责问雷球武器后面的射手，“不是让你睁着眼瞄准好再闭上眼吗？”

上士委屈道：“我是那样做的，瞄准绝对正确！”

“那……检查武器！”

“不用了，武器和射手的操作没问题。”丁仪一摆手说，“不要忘了，球状闪电是一个电子。”

康明和上士面面相觑，就连林云也有些迷惑，听不懂这不是解释的解释。

陈桥犹豫了一下，适时出声，“他的意思是，球状闪电呈现量子效应。当有观察者的时候，它们的状态坍缩为一个确定值，这个值与宏观世界的经验相符，所以击中了目标。”

“但没有观察者的话，它们呈量子态，一切都是不确定的，位置只能用概率来描述。也就是说，这一排球状闪电实际是以一团电子云的形态存在，即概率云，击中目标的位置只占很小的概率。”

中校难以置信道：“所以说，雷球打不中目标是因为我们没看它？”

丁仪有些意外地瞄了眼抢答的陈桥，笑道：“正是这样，是奇观吧？”

“这真是……唯心。”林云迷惑地摇摇头，吐出这两个字来形容这一现象。

“所以说，这就是哲学，量子力学原理上的哲学。”丁仪抛了一个怪眼神，却是对着陈桥做的。

陈桥没有把这眼神当回事，他的脑海中正在梳理时间线，不出意外的话，今年是零四年，命运多舛的一年。

但一年多以后，智子将会降临地球，那个更高级的观测者，让他的心里隐隐发冷。

还有ETO，水滴，面壁者……种种情节浮现。

但他的思想刚划过智子这个词眼，丘脑就导出脑电波的节律，β波在传播。

一副玄之又玄的画面在他的脑海中慢慢形成：朦胧的黑夜，巨月还没有升起来，地表的植物也如脱水了一样，成了附着于地表没有生命的一束束干纤维。

星光下，大地看上去像一大块冰冷的金属，排排人形软皮整齐有序地码在上面，一个巨大的巨摆纪念碑在大脑的刺激下勾勒具现。

正在这个时候，他的脑海中似乎生成了一个新的身体，带着他的意识重新浏览着刚刚形成的画面。

他借着这个视角，似乎可以操纵脑海中生成的身体，低下头看着自己的肢体，一种镜面折射的幽光让他打了个寒颤。

他似乎意识到了什么，脑海中的他又抬起头，看到了一轮很小的太阳。

“这里是，三体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