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清晨,满琼和福竹便早早收拾好行李准备出发。出了驿站门,满琼一愣。
是昨日那几个大汉,几人正睡在马棚旁边,身上拿旁边的稻草胡乱盖了一下,竟也睡得香甜。
此时已是年末,气温已逼近零下。在刺骨的寒风中,满琼心下愈发冰冷。
典桑卖地纳官租,明年衣食将何如。
剥我身上帛,夺我口中粟!
虐人害物即豺狼,何必钩爪锯牙食人肉……
豺狼……满琼的眼神也更坚定,此去万州,本是八分都为了救周状元,但此时,心里的愤怒更占据了上风。
这万州,不知还有多少个田虎、田国……
福竹看她眼神复杂,站在门口,还是叹口气,从布袋里取出几块碎银,又倒了点铜钱,用小荷包装好,轻手轻脚地走到大汉们身边,慢慢蹲下放在他们手边。
然后小声招呼满琼,二人便匆匆上马离开。
他们必须尽快赶到万州!
只是到了中午,那被人窥探的感觉仍是一直挥之不去。
于是满琼低头思索良久,又拍了拍福竹,示意他附耳过来。
……
跟踪的影卫两兄弟看着空空如也的官道,面面相觑!
这……阿满姑娘的马怎么不见了!
冷汗唰地流了下来。
二人心中一紧,连忙沿着道路搜寻。
此时,奔驰在小路上的满琼终于摆脱了不自在。
在风声中对着福竹呼喊:“福竹,还好你知道这小道!”
福竹答道:“姑娘可要坐稳了,这小路虽抄了近道,但不比官道平坦,坐着可要受点罪了!”
满琼大声回:“无妨!”
约莫到了午时,为了节约时间,二人便决定不再休息,拿着干粮边走边吃。
满琼走在前面,福竹牵着马在后。
满琼问:“如今这是到哪了?”
福竹低头算算,很快回复她:“应是到了安阳县附近。”
满琼点点头,只是她越往前走,心中就愈发沉重。
如今虽说大雨已停,但有些地方积水仍深三尺有余,路过的田地里只剩腐烂干枯的禾苗。偶尔看到一些屋舍,也是残破不堪,根本不能住人。
一片绝望萧条之色。
再往前走了片刻,终于见到了人。只是……
这两夫妻带着一个小孩,俱都是蓬头垢面、面黄肌瘦,瑟瑟发抖地互相抱着,蜷缩在路边的一棵大树下。
只有这女子还半眯着眼睛,神智较为清醒,看那男人和小孩都嘴唇发白,紧闭双眼,不知是在睡梦中冻的,还是……
看见满琼她二人走来,衣裳整洁,还牵着匹白马,夫妻中的女人浑浊的眼睛一亮,竟是连滚带爬到了满琼面前,声音沙哑得仿佛老人:“大人!大人,你发发慈悲,给点吃的吧……”
满琼未曾察觉,竟是差点踩到她,欲蹲下扶她起来。但那女人只是跪着死死地拉住她的衣角,不肯起身。
满琼不忍,回头看了眼,福竹便拿出两张烙饼,还是从驿站走时带的口粮。满琼接过,轻声与那女子说:“大姐,先起来吧,我这有些干粮,你先拿着。”
女人看向她手中的饼,讷讷放开了她的衣服。想起身,却又无力瘫坐在地。
满琼慢慢扶她坐回了那棵大树下,又将饼递到她手里。
女人死死捏着手里的烙饼,眼里瞬间滚落了大颗泪珠。不住地说着:“菩萨……菩萨……!”
她吃力地掰下一小块饼,先是喂到了已近乎昏厥的丈夫嘴里,满琼见状又拿来水囊,女人也费劲地翻出一个黑乎乎的破碗,感谢地接了水,慢慢灌到男人嘴里,帮他吞咽。
就这样喂男人吃完了一个饼,他慢慢开始苏醒。女人便又如法炮制,将另一个饼喂给了自己的小孩。
她只给自己留下了一小块,视若珍宝地,一小口一小口咀嚼,可留下的实在是太少了……她很快也就吃完了。
满琼叹气,又将自己手中的掰了一半给她,示意她自己吃。
见女人情绪稍稍稳定下来,满琼才迟疑着开口问道:“姑娘,这是发生了何事,为何一家都饿到如此地步……”
女人小口地喝了水,眼眶仍是红红的,低声开口:“感谢两位公子救命!我们原是安阳县明付村人士,为逃难,不得已来这沿途乞讨……”
她似是找到了人倾诉,平静地开口缓缓道来:“家乡千里平原转瞬成了一片汪洋,没有吃的也没有住的,我们只能牵儿担女,背井离乡。”
她的脸上已不剩多少悲伤,只有一片死寂的麻木。
满琼于是追问:“那家里和村子里的其他人呢?”
女人苦涩看了她一眼:“好多人都死了。如今家中也只剩我们三人,老人不堪路途艰辛,出发后便已撒手人寰。儿子前几天也因疾病……”
女人停顿了下,方才继续说道:“至于村子里,大水冲过,亲人失散,如今都不知身在何处。”
夫妻不能相顾,割爱离分;母子不能两全,割裾抛弃……
满琼沉默,这真是……人间炼狱。
女子没有歇斯底里,大吼大叫,只是流下几行清泪,又好似想到了什么,急切抓着她的手说道:“大人,大人!要不您将我这小女买走了罢!只要三两银子!”
“她会做饭,会种地砍柴!她!她……长得也不错的!”说到最后,女人用衣袖慌忙地抹了抹孩子的脸,竟是泣不成声。
满琼无言。她看向旁边的小女孩,此刻她吃过东西,一双大眼睛怯生生看着她。这女孩身上衣服虽破烂,但在三人中已算得上整洁。女人想把孩子卖给她,应不单单只为了那三两银子,她想,为自己女儿谋一条生路……
骨肉分离,想必这母亲心中已是如同剜心。满琼看向女孩,温柔开口:“小姑娘,你叫什么名字?”
女孩小声回答道:“我叫刘娟。”
满琼从腰间摸出一锭银子,放到她黑黑的小手里,用手包着她握紧,回头对女人说:“大姐,去京城吧!这钱够你一路走过去,付完入城费,京城里一定有活路!”
随后她便狠心起身,不再看这几人,与福竹沉默地上了马,在经过大树时,又扔下一个小的油布包,里面是剩下的一些干粮,随后便一路向万州狂奔而去。
是啊,她没办法帮所有人,像这样给钱接济终究是治标不治本。
满琼在马上,向前看去,远处的晚霞如一片赤红的落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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