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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沙弗莱已经顾不得了,他只期望着自己十多年之前注射的疫苗,现在还能够起到相应的作用。
陈念见状,也赶忙跟上,他拎起被沙弗莱扔到旁边的包,刚迈出一步,差点被沉重的包坠得跌倒在地。
这也太沉了吧!
陈词立刻过来,抓起背包的一根带子,兄弟俩合力将包拖着,追在沙弗莱身后,在厚厚雪地里留下一道犁地般深刻的拖痕,以及两串匆忙的脚印。
沙弗莱背着傅天河一路狂奔,终于到了千米开外的地方。
他将傅天河放下,小心地注意着,没让傅天河靠着月光的外壁,谁知道会不会继续有晶体从中探出?
“怎么样?”沙弗莱低声问道。
傅天河艰难地点点头,他面色惨白,说不出话来,但情况看起来比方才在门口时好了许多,起码不再是整个人痛苦地蜷在一起了。
“我们这就回去。”沙弗莱操纵终端,呼叫他们停在五十公里开外的飞行器。
陈词和陈念几分钟后才姗姗赶来,兄弟两个都累得不轻,特别是陈念,看上去下一秒就要两眼一翻,晕倒在地了。
他一屁股坐在雪地上,吭哧吭哧喘着粗气,只觉拎着包的那只胳膊就要断掉,剧烈运动让肺部发出疼痛,尤其是伤口所在的地方。
陈词手掌上的伤口已然冻结,他就要强行撕开,为傅天河提供鲜血。
“等一下哥!先用这个!”
陈念赶紧拦住他,把小试管塞进陈词手里。
傅天河闷声咳嗽着,见沙弗莱呼叫飞行器,挣扎着想要起身:“好不容易过来一趟,就这么——”
“我们现在已经找到门了,不是吗?接下来的任务就是想办法把门打开。”沙弗莱迅速道,“反正之后可以随时再过来,你不能拿自己的身体当赌注。”
陈词摘下傅天河的眼罩,只见成片的紫色硬物遍布眼底,他立刻将试管中温好的血倒进去。
触碰到鲜血的那一瞬,晶体冰雪般不甘心的融化,但它们的根源永远埋藏在傅天河的身内,无法被彻底消除。
傅天河的情况缓和了不少,陈念拿过水杯,叫他漱漱口。
陈念还是头一回看到Ashes的感染者发病,刺目鲜血和傅天河的痛苦模样,让陈念心有余悸。
这还是有他们的血压制,从前疫苗还未研制出来的时候,被感染的人们又是在怎样的绝望和痛苦中迈向死亡?
如果说此前陈念还因为陈词每个月都要提供血液感到不忿,那么现在,他突然真切意识到,年仅六岁就做出决定的陈词,有多么伟大。
陈词跪坐在傅天河身边,握着他的手,无言地安慰着。
沙弗莱见陈念喘得厉害,低声问道:“没事吧。”
“我没事。”陈念忍不住抬手,碰了下沙弗莱染上傅天河血的脖颈,“你也喝点血吧,我害怕。”
沙弗莱到底也担心,与其把命运赌在多年前注射的疫苗上,还是现在再上道保险比较妥当。
事先准备好的血还剩了一点,他喝下去,满嘴都是铁锈般的腥甜。
飞行器在一个小时后来到了众人身边,沙弗莱扛着傅天河,进入到飞行器内部,他把座椅放倒,好让傅天河能够躺着休息。
沙弗莱在地图上标记好大门所在的位置,下次过来就可以直接降落在附近。
陈词和陈念也接连进入飞行器,陈词坐在傅天河身边,陈念翻出医疗箱,低头给陈词处理掌心被冻上的伤口。
随着发动机运行,气流很快变暖,飞行器内的温度得以提升,众人纷纷把御寒的外套脱下来,总算轻便些了。
狭小的空间内全都是血腥味,无可避免
地交织着信息素。
傅天河的呼吸有些困难,从体内涌上的血液阻塞了气道,让他每一次呼吸都发出呼噜闷响。
陈词全神贯注地盯着他的状况,他紧紧握着傅天河一只手,思考找到那扇门后发生的一切。
显而易见,刻有玄妙月亮纹路的门是专为陈念和他打造的,需要两人的鲜血启动。
但不知为何,门对陈念有反应,却对他的贴近无动于衷。
他能感受到那扇门对他的呼唤,却无从作出回应,有一层膜覆盖在身上,阻挡着进一步的交流。
直觉告诉陈词,这和他的情感缺失有关。
如果能够顺利地把门开启,情况是不是就不会变得现在这般糟糕?
只是世界上没有如果。
沙弗莱驾驶着飞行器,以最快速度直接前往辰砂,他们将飞越北极点,从最近的航线回程。
傅天河被火速送进了沙弗莱和陈念曾经住过的医院。
沙弗莱提前和医院打好了招呼,众多身着防护服,悟得严丝合缝的医护人员将傅天河从飞行器上接过,每一个人都神情严肃,如临大敌。
任何一个医务工作者,都知晓Ashes有多严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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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样被带走的还有沙弗莱,因为他身上沾染了傅天河吐出的血。
万一大皇子殿下也出了什么事,那可真就全都完蛋了!
至于陈词和陈念,得益于不会感染的体质,只是被带去清洗身体,陈念搓的皮都发痛,终于出来时,都觉得自己要被消毒水腌入味儿了。
正常情况下,傅天河这种感染者应该被送去信标基部的防疫站,但他的情况危急,需要立刻抢救。
陈词和陈念坐在走廊的长椅上,时刻做好取血的准备。
陈词直挺挺坐在那里,素来冷情冷感的琥珀色眼眸中,竟然流露出几分疲惫。
他不知道抢救室内的状况究竟如何。
陈念轻轻揽住陈词肩头,让他的脑袋靠在自己肩膀上,抚摸着哥哥头发,低声安慰道:
“放心吧,这里有辰砂最好的医生,况且还有不少医生是之前就有应对Ashes经验的,我们把他送来的很及时,傅天河一定会没事。”
陈词默默点了下头,他闭上眼,脑海中还是傅天河跪地吐血的模样。
他的胸腹正隐隐作痛,更是疲惫不堪,这是傅天河通过标记传来的,此时此刻属于抢救室内Alpha的感受。
上一次从陈词血液中过滤而来的生物因子还有存货,被紧急调用,暂时没用两兄弟紧急供血。
又在长椅上等待了两个多小时,“抢救中”的灯牌终于熄灭。
陈词立刻站起身,陈念也跟着站起来,抢救室的门却没像想象中那样打开。
后来他们才知道,由于傅天河的高度传染性,他被直接从特殊通道送向隔离病房了。
直到医生出来通知两兄弟。
这家医院为皇室服务,当然知晓不少辛密,其中就包括陈家双生子的存在。
听闻傅天河已经抢救过来,陈词无声地松了口气,问:“我能去看他吗?”
医生有些犹豫,陈词接着又道:“您知道的,我不会被感染。”
最终医生请示上级,同意了。
隔离病房只允许陈词一个人进入,陈念就去找沙弗莱。
沙弗莱正做着全身的清理和检查,由傅天河血液中沾染到他身上的紫色晶莹如同水蛭,附着在大皇子的皮肤上,让所有人都异常惊惧。
医生给沙弗莱注射了血清,想尽一切办法阻隔可能出现的感染。
一个多小时后,陈念才被允许进入。
“没事吧?”他急切问道,到底抑制不住心中担忧。
傅天河的情况如何陈念亲眼见过,光是想到沙弗莱有可能变成那个样子,陈念就眼前发昏。
“一开始我就打过疫苗,后来又有你们的血和刚刚注射的血清,应该不会出问题。”沙弗莱毫不慌乱,仿佛有感染危险的人并不是他,反倒还在安慰陈念。
“傅天河怎么样?”
“已经脱离危险了,我哥在陪着他。”
陈念到底担心沙弗莱,他将食指放进嘴里,用犬齿轻轻硌着,随时都可以咬破,“你到底行不行啊?可别骗我,不行的话我给你喝血。”
沙弗莱:“真没事,你也别操心那么多了,去休息吧。对了,陈词和傅天河在三水地下城,是不是还有一个小徒弟?”
陈念:“对,她叫安安,我们出发的前一天晚上,我哥还和她通过视频。”
沙弗莱思忖片刻,道:“我把她也接过来吧,正好带上陈词养的那条狗,三水顶层肯定都知道月亮雨闹出的动静,那小姑娘一个人在地下城,很容易被搜查到。”
“行。”陈念答应下来,他低头给陈词发送消息,问安安住在哪里。
陈词正坐在傅天河床边。
傅天河躺在病床上,还没从麻醉中苏醒,远离大门之后,他的情况被陈词和陈念的血压制,但也仅仅是压制而已。
那些坚硬的东西还隐藏在他的身体中,伺机而动,准备随时冲破束缚。
傅天河的头发褪色,就连眼睫和眉毛也全都变白,那些本应是无机质的矿物仿佛真的具有生命,汲取着Alpha的血肉,供养自己。
陈词伸出手,轻柔地触碰傅天河额头。
有一件事他想不明白。
为什么陈念能打开的门,他却打不开?
很显然,门上的纹路表明着他和陈念就是通往月光内部的“钥匙”,这一点也许在他们被陈蔚带走之时,就已经决定了。
是和自己被堵塞的情感有关吗?陈念嬉笑怒骂皆是自在,又从沙弗莱那里懂得了最为真挚的感情。
可他不应该也一样吗?傅天河是他的Alpha,两人已经彻底结合,他第一次从傅天河身上理解到,类似于爱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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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词不明白究竟是哪里出了差错,明明近在咫尺却无法进入,让他心脏再也无法漠然平稳地跳动——
也许拯救傅天河,消除Ashes方法就在门的另一侧,却因为他的问题,遥不可及。
心跳紊乱,掌心冒汗,甚至连食欲都彻底消退。
如果陈念也在这里,他会告诉陈词,这是焦虑的表现。
许久之后,陈词收回手,他一颗颗地解开衬衣扣子,领口向侧旁滑落,露出左肩的胎记。
一轮弯弯的月亮。
它不曾发光,也不曾产生非同寻常的热度。
指尖触碰,光滑的皮肤触感,陈词有种模糊的猜想,也许被阻挡在外,是因为他还不算完整。
月光才拒绝了他。
他的心里,直到现在还有一块地方是缺失的。
只是究竟要怎么才能将自己补全?
陈词毫无头绪,不,并非一点想法都没有,他觉得应该和自己的情感缺失有关。
因为在月光大门之前,陈词确切地感觉到仿佛有一层膜镀在身上,阻隔了由内向外散发的能量。
他正思索着,突然发现床上的Alpha稍稍动了动。
陈词立刻站起来,他俯下身在傅天河面前,紧盯着Alpha因痛苦紧皱起的眉头和不断颤抖的白色眼睫。
十几秒后,傅天河才睁开了他的双眼。
右侧的眼眶再度成为一片血肉模糊,可怖至极。
那只完好的黑色瞳眸中充满了茫然,如同看到的不是医院天花板,而是严寒的皑皑雪原。
它们都是一样洁白。
过了许久,傅天河终于能够控制身体,他放得很远的视线缓慢聚焦,最终定格在了陈词脸上。
然后他笑了。
那笑容格外疲惫,却透着股释然,傅天河张了张嘴,干涸的唇轻声吐露出话语:“对不起,耽误大家行动了。”
陈词摇摇头,真正耽误了行动的人是他,傅天河如今的病况,也都是没能顺利开门引起的。
医生已经和陈词说过傅天河的具体状况,坚硬的紫晶戳烂了他的肺和三分之一肝脏,胃部和肠道也都有一定程度的损伤。
他们通过手术将那些水晶般的硬物取出身体,并对受损的部分作出修补,但只要源头不灭,它们迟早还会再长出来。
傅天河残破不堪的身体被手术刀和尖嘴钳不断修补,他经历过太多太多痛苦,多到死亡都能够算得上一种解脱。
但傅天河绝对不会选择这条路。
因为那意味着他母亲,他自己,还有九月为止做出的种种努力,全都付诸东流。
他可以背叛自己,但绝对不能背叛那些为他付出的人。
陈词倒了杯温水,用棉签蘸着,给傅天河湿润嘴唇。
他对病床上的Alpha道:“沙弗莱已经派人去接安安和大聪明,之后我们就在这里好好养伤,那扇门就是通往月光的入口,只是我身上出了些问题,没法像陈念那样把它打开,我会尽量研究,等你恢复好,我们就再去一趟。”
傅天河安静听他说着计划,一切会顺利实施吗?他不知道。
昨天他还生龙活虎地行走在雪原中,和沙弗莱一起搭建帐篷,今天就躺在病床上,身上还有众多微创手术留下的缺口。
陈词给他喂了些水,吊瓶正往体内输送营养液,这是经过十几年研究,特殊配置的营养成分,能够避免糖类和氨基酸同样成为Ashes生长的养料。
确定傅天河的情况稳定,陈词轻声道:“先休息吧,不要多想。”
傅天河顺从地闭上眼睛。
睡吧。
睡醒之后一切都会变好的。
曾经母亲也是这么安慰着他。
只是等到双眼再度睁开,看到的仍旧是狰狞又无情的世界。
已经很久没有做梦了。
上一次是什么时候?大概是他亲手挖出了自己的义眼,被九月搀扶回旅店的那晚吧,傅天河记不太清了。
他的脑部大概也受到了Ashes的影响,曾经刻骨铭心的回忆竟然都遥远得像上半辈子,明明是他永远都不该忘记的经历。
只有那双琥珀色眼眸仍旧澄澈明亮,晚香玉的芬芳淡淡飘入鼻畔,他看到了太阳,然而如同有一块布正蒙在自己脸上,使得一切都成为沉闷泼洒的红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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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是他的,还是九月的血?
傅天河两手胡乱地抓,总算将那块布扯了下来,于是一切都变的晴朗,他站在花草繁茂的庭院中,巍峨宏伟的建筑就在身前,不断有侍从装扮的年轻男女穿行在走廊,来来往往。
纷繁的议论声透过窗户,被风带到很远的地方。
“唉,皇……陈词少爷和沙弗莱殿下的婚约就这么作废了吗,那可是我们当了十八年的皇子妃啊。”
“不作废又能怎么办?陈词少爷都已经和别人结合了,沙弗莱殿下气度宽广,没找那个人的麻烦。”
“换做是我,被戴这么一顶绿帽子,绝对得打断他的腿,压折他的手指,
挖了他的腺体,千刀万剐都不够解气的。
“瞎了一只眼,还没有精神力,据说是从地下城来的,这样的人怎么能配得上陈词少爷?”
“行了,少说两句吧。陈词少爷都已经和他结合了,强行分开只会让陈词少爷也陷入痛苦。”
“陈词少爷又不懂感情,怎么可能会和一个来路不明的Alpha结合,说不定他是用了什么下作的法子,逼得陈词少爷就范。”
“我觉得也是,估计还少不了各种花言巧语吧,陈词少爷从小生活在白塔,没见过多少Alpha,肯定很容易被蒙骗。”
……
那些声音无孔不入,就算傅天河用力捂住双耳,也虫豸般钻入,猖狂地将鼓膜咬成碎片,然后闯进脑子里,将一切搅得淋漓而粘稠。
他配不上九月。
就算少年在他面前一遍遍强调,无论何时都是和他在地下城相遇相知的九月,但他终究还是陈蔚元帅长子,辰砂尊贵的选帝候,本该是皇子妃的陈词。
又怎能委身于他这个低贱又卑微的Alpha呢?
如果自己离开就此消失,一切会不会重新好起来?
傅天河不知道这念头是如何跑进他脑子里的,也许由那些小虫带来,迅速沿着神经蔓延,驱动着他的四肢。
对,只要他离开。
——他需要离开这里。
他转过身,想要躲开这些无孔不入的声音,到再也没人能够打扰到的地方去。
——不,这不是九月想看到的!
理智艰难地从那些泛出黑水,冒着腥臭气泡的思绪中挤出,傅天河竭力克制自己,不要去做傻事。
九月做的一系列谋划,不都是想要将自己治愈吗?他许多次的割破手掌,用鲜血溶解Ashes,如果自己就这样认输,岂不是白瞎了所有努力?
他已经见过了沙弗莱,大皇子人很好,非常友善,况且沙弗莱和九月的弟弟已经是结合关系,就算没有他,婚约也会被更改。
至于旁人的议论,对他来说就更不算什么了。
他游荡在地下城,经受过太多的冷眼和不公,早就习惯了被这样看待,又怎么会感到如今这般痛苦呢?
——这都是你找的借口。
那些声音又钻进他的脑子:没有镜子总能撒泡尿照照自己是什么样子吧,或者现在低下头,就能够看到。
不,不是钻进他的脑子。
而是从他的内里响起的。
傅天河抬起手,摸到了正缓慢从眼眶中探出的硬物。
但他仍神使鬼差地将头低下。
紫色洪流正在下方的沟渠里湍急奔涌,美丽而诡谲的溪流,映出他此刻的模样。
紫晶如同某种寄生在体内的异形,从他的眼眶中钻行而出,裸露在外的皮肤已出现大片大片的血斑,轻轻一戳,就能流出一大滩粘稠的肉汁。
——如果你只是个普通的卑贱之人,当然可以无视掉那些流言蜚语,但不久之后,你就会死。
什么解药,什么治愈办法,不过是用来安慰你的鬼话。
你们按照原定计划到达了月光,甚至差点就能步入它的内部,但你的情况突然恶化,打乱了步调,让所有人都不得不跟着你一块回来。
不然,也许现在目标已经实现了。
——你自私,不计后果,将一个牵挂着你的少年拽往深渊。
眼中紫晶贴着傅天河的面颊蔓延,让他想到了那些被机械覆盖的海洋生物。进化,亦或是其它。
脚下的洪流汹涌,傅天河却从中窥见了几分诡异的温柔。
母亲,还有许多或熟悉或陌生的面孔,曾经消失在其中,他应该是感到恐惧的。
但这一刻,傅天河心中只有解脱。
他一脚踏了进去,感受着脚踝,双腿,腰部和胸膛被淹没。
是的,他早就该被淹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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