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词和傅天河背起各自包,乘坐中央电梯来到研究所。
研究所就在顶层之下,住着大都是知识分子家庭,陈词虽然每个月都要去基地进行身体检查,但属于专设秘密生物研究所,和这些机密等级不高有很大不同。
傅天河还在思索能不能得到一些有关嵌合体消息,这玩意可是人类对抗原初生物法宝,能在网上搜索到词条寥寥无几。
他手上还有十几颗机械核心,说不定能弄出个差不多玩意儿呢,虽然傅天河觉得难度不比徒手造飞行器要小。
相较于两人走过其他区域,研究所要干净整洁许多,建造风格也更靠近辰砂顶层。
毕竟在能够阻挡强烈紫外线凝胶层发明之前,被炙烤信标顶部无人居住,这里就是最繁华区域。
陈词只抱着旅游心态过来逛逛,如果没什么有特色景点,他们明天就直接去农场。
人类失去土地,所有种植和养殖业都在农场区域完成,一块农业区产量就足够供给辰砂上全体生物食物需求,可见其产能之高。
他们在附近找了家合适旅店,将行李放下,陈词果然困得受不了了,用精神力检查过摄像头,确认房间安全后倒头就睡。
三点多钟他才终于醒来,陈词在床上坐了会儿,让脑子更加清醒。
他想到中午陈念给他说那些事情,打开终端,将两人聊天记录一条条地删除。
从很小时候,陈词就知道自己是特别。
只是这种特别给他带来代价太沉重。
现在陈词希望同样命运不会再度发生,他好不容易才争取到这片刻自由。
陈词暂时把事情放到一边,洗了把脸,去叫隔壁傅天河。
两人只背了个装着饮用水小包,出门闲逛。
这片区域分布着数不清研究所,军工、医疗、材料、能源、航空、船舶,只要能想到产业,都有相关研究基地。
很多地方需要门禁才能进入,他们就只站在大门口看看。
不知不觉间就转到了附近一条街道,陈词很快被一家特别店铺吸引了注意。
店面并不起眼,牌子上写着“爱心收容所”。
倒不是因为陈词眼尖,而是他精神力探知到里面有许多非常微弱生命波动。
他轻轻扯了下傅天河衣袖,对Alpha道:“去那边看看。”
傅天河这才注意道:“收容所?”
两人推开沉重玻璃门,走进店面。
进门就闻到一股难以形容臭味,就连常年混迹在垃圾场傅天河都忍不住皱了皱眉头。
陈词戴着口罩,还稍微好一些,前台连个工作人员都没有,只有一块智能引导板,看起来是全智能化。
引导板上循环播放着几张比格犬照片。
陈词走到面板跟前,点击最明显介绍选项。
这是一家特别收容所,里面所有动物都曾用于各种实验。
它们是活着从研究所里走出来,成功退役实验动物。
店里最多当然是狗,毕竟像兔子、小鼠啮齿类动物死活鲜少有人在意,而猴子等灵长类又不适合当做宠物。
充斥着整家店面恶臭,就是这些退役实验犬身上散发出来。
傅天河凑上来,和陈词一起浏览介绍。
每一项新药研发,都需要进行严格动物测试,由啮齿动物作为第一步,哺乳动物作为第二步。
自二十世纪五十年代开始,由于比格犬强大忍痛力和恢复性,不挣扎、不反抗、不咬人、不记仇,身体器官代谢指标最接近人类等种种优点,它被美国科学家大力推崇,成为国际唯一公认实验犬种,广泛应用于生物制药、临床医学、成分评估等领域。
大部分经过有毒药物实验比格犬,在实验结束后都会被安乐死,进行无害化处理,但还有一部分犬类经受实验不算严重,它们能够活着走出实验室,并且退役。
这家位于研究所区域收容所,就是专门为此设立。
店内现在有四十七只退役比格犬,等待被人收养。
每一只都有特别编号,上面标注着它们年龄,性别,大概经历过怎样类型实验,目前状况如何,供领养者进行挑选。
傅天河看着图片和文字,不忍心道:“好可怜狗狗。”
“这是必要牺牲。”陈词声音平静,“如果没有这些实验动物做出贡献,现代医学将不复存在。”
手臂内侧早就愈合针孔似乎又隐隐作痛起来,陈词不动声色地攥住右臂。
“我知道,就是有点感慨。”傅天河抓了抓脑袋,“知道有那么多小动物为我们献出生命,才更应该珍视它们付出,好好活着。”
见陈词认真浏览,傅天河问:“想要养一只吗?”
陈词没有给出明确回答,只道:“我要进去看看。”
他在引导牌前通过身份验证,通往后台收容室门打开,陈词和傅天河一前一后地走了进去。
刚一进入长廊,更加浓郁恶臭就让陈词呼吸一滞。
傅天河更是抬手捂住鼻子,有些不理解,把小狗送出来之前,他们都不帮着清洗一下吗?
很快陈词走进了收容室,看到了放置着实验犬们地方。
那是一排排由塑料隔板分出隔间,每个隔间长宽高约七十厘米,塞着一只只蓝色铁笼,比格犬们就待在笼子里。
比格犬学名叫做米格鲁猎兔犬,是古老狩猎犬种,成群时喜欢吠叫,十分吵闹。
然而这些经历过许多实验小狗,已经被训练得鲜少出声,或是虚弱得发不出声音,整个收容室一片安静。
这一瞬,陈词仿佛再度回到了实验室。
他被护送着走在整洁长廊,透过玻璃看到这些关在笼子里小狗。
它们大部分只能趴在狭小笼子里,黑色眼睛望着他,神情温顺。有时候陈词做完身体检查再出来,狗狗已经不见了。
它是被拿去注射药物,吸入毒气,解剖缝合,还是经过手术,将安全性未知成分填入身体?
意识到有人靠近,这些狗只是稍微抬了抬眼皮,并不动弹,它们温顺惯了,就连被拖出笼子按在实验台上,剃干净肚皮上毛发,不断扎针时候都鲜少反抗。
它们大都很脏,毛被剃得这里一片那里一块,露出暗粉色皮肤,以及上面狰狞缝合伤口。
比格犬汗腺相较于其他犬种本来就不够发达,不洗澡时常会引发恶臭,更别说眼前这种情况了。
X号基地里那些小狗做完实验之后,也会是这副模样吗?
他一直以为基地会把一切都弄得很干净。
陈词一个笼子一个笼子地挨个看过去,最终他蹲下身,在一个笼子前停住了。
很难说这只狗和它其他同伴相比有什么特别之处。
但陈词视线就是停在了它身上。
察觉到陈词注视,已经非常虚弱小狗尝试着站起身,似乎还想要本能地讨好他。
陈词看了眼笼子上标牌:K41,是它作为实验犬编号。
陈词半蹲着观察了它几分钟。
K41只是站起身看着他,它身体显然非常虚弱,四肢都在不住地颤抖,通过狭小笼子,陈词并不能看清它整只全貌,却能注意到在狗肩头位置,有一处缝合了没多久伤口。
去基地次数多了,也能从研究员口中听到一些相关消息。
因为测试项目不同,实验内容五花八门,可能会用手术打开犬类胸腔,往里面填充药物,缝合之后观察是否有中毒反应,这些用于毒性测试动物最后全都会被安乐死,之后尸体解剖,检查内脏是否受到毒害。
只有确定无害,药物最终才能得到审批,用在人身上。
“我想要它。”陈词最后看了一眼,起身将笼子上铭牌拿在手中。
“就是这只吗?”傅天河也想多看几眼,但这里味道实在太重了,总让他想到一些不太美妙回忆,“既然决定了,我们就出去说吧。”
两人离开收容室,重新回到前台,这里味道也不甚美妙,相比之下却也友好许多,傅天河不住松了口气。
见陈词好像真想养,傅天河道:“一定要想好了再下决定,千万不能冲动,毕竟养宠物可不是一两天事儿,如果一切正常它能活上十几年呢。”
“况且像这样狗,身体和心理方面都有很大问题,照顾起来比一般宠物费劲很多,如果没有做好准备,过上一阵觉得麻烦或者腻了,再把它扔掉,对狗狗伤害会更大。”
“我知道,”陈词点头,“我已经决定了。”
明明现在生活也不算安稳,和陈念互换身份一事随时可能暴露,并且再过上几天他就要和陈念换回去了,回去顶层期间,他不可能带着小狗,只能托给傅天河或者陈念照顾,收养K41,相当于也给他们两人惹了麻烦。
但陈词还是想收养那只小狗,不为别,只为多年来他透过实验室玻璃看到那一双双黑色眼睛。
曾经他没有能力,也没有机会。
傅天河早就知道陈词是个很坚定人,只要他下决定,一般都是经过深思熟虑,很难再更改。
“你想好了就行。”傅天河也不再多说什么。
陈词:“每个月我会有一段时期比较忙,可能没办法照顾小狗,如果我收养了它,那段时间你能帮我照顾几天吗?”
傅天河:“当然可以,这样它就是我们两个人共同收养狗狗了,多好。”
这样应该就没什么问题了。
陈词再度点击引导牌,进入收养一栏,领养需要登记领养人具体信息,包括家庭住址,收入水平,有无养宠物经验等等方面。
陈词看到填写具体姓名和身份证号一栏,转头对傅天河道:“你来填吧。”
都这个时候了,九月还是不愿意暴露自己真实姓名吗?
傅天河有点郁闷,但到底也没说什么。
他填写上姓名和身份证号,再登记好家庭住址和收入水平。
在有无经验一栏里他写了有,并且按照要求详细备注了经过。
陈词看他一句句输入。
简单概括,傅天河在六七岁时候养过一只小猫,后来那只小猫因病离世了。
陈词:“你养过猫?”
“也不算正儿八经养吧,小白是我家附近一只流浪猫,经常过来找我玩儿,我就喂给它一些水和食物。”
傅天河顿了顿,又道:“它看到其他人总是躲得远远,只对我一个人亲昵,而且我还给它起了名字,所以把它叫做我养猫应该也没问题吧?”
陈词点头,表示知道了。
傅天河有房子,有存款,也有正儿八经工作,条件在地下城已经算很不错了。
他提交领养登记很快得以通过,傅天河缴纳了五百奥吉领养金,机器吐出一张磁卡,他们在隔间刷卡,就能够拎走装有K41笼子。
“还得再买一点狗粮。”傅天河顺道从店里拿了一包狗粮。
陈词重新回到收容室,来到K41跟前,他蹲下身,用词卡将隔间锁链解开,伸手将笼子拖了出来。
全程k41都安静趴在那里,没有任何反抗,也不叫一声。
陈词迅速把它带离了臭气熏天房间。
傅天河终于能看清小狗状况,骨瘦如柴,肩头缝合伤口有点流脓,资料上说它19个月大,应该从出生后就没洗过澡。
也许把它带回去之后得先好好清理一番。
外面街道上行人可能会把小狗吓到,陈词就脱下外套遮在笼子上,也许黑暗和封闭能让它安心一些。
傅天河把狗粮交给陈词:“你先把带它回去吧,我去超市买点东西,好给它处理伤口。”
陈词独自回到旅店,前台正在低头玩终端,没注意他带了宠物上楼。
而傅天河直奔超市,买了布质围裙、棉签、酒精、吸水毛巾等一系列清理用品。
给小动物清理耳朵好像要用专用洗耳液。傅天河有点记不太清了,他问了超市工作人员,拿了一瓶,顺便买了驱虫药。
傅天河拎着东西回去时,陈词正蹲在地上看笼子里小狗。
整个房间通风开到最大,但仍旧飘散着狗身上发出臭味。
“得先给它清理一下,太味儿了。”傅天河将袋子放到桌上。
陈词嗯了一声,傅天河在他旁边蹲下,才发现笼子门原来一直都是开着。
纵然笼门开启,小狗仍胆怯地缩在里面,不敢向外迈出一步。
它从出生起就被关进笼子,一直在其中长大,大部分实验犬最快乐时候就是安乐死那天,因为它们可以从实验舱里出来,欢快自由地跑上一分钟。
傅天河在笼子前方倒了些狗粮:“给它点时间吧,让它慢慢地自己出来。”
那不断发抖孱弱四肢试探着想要迈出,却又不敢,怯怯地缩在笼子深处。小狗眼皮低垂着,一声不吭,也许它至少应该发出一些呜咽。
陈词安静地望着它,为什么会觉得胸口有点发闷呢?
傅天河坐在桌边,研究手里剩下几枚机械核心,忍不住注意陈词那边动静,他总觉得九月好像有点不太对劲。
要知道和九月相处这段时间里,他从没见过对方有任何明显情绪外露,九月脸上除了平静就是面无表情,清冷得不似人间,无论面对怎样急迫情况,总是一副游刃有余淡定模样。
他们刚刚带回来小狗确实很可怜,但也许是见过了太多苦难场面,傅天河反而觉得还好,起码现在它被自己和九月收养,以后不会再受苦了。
况且平心而论,还是生生挑出巨型乌贼还在跳动心脏会更让人不忍一些,倒不是可怜原初生物,而是那种人对血腥场面本能性回避。
陈词足足等了四十分钟。
那只一直在轻微试探前爪,才终于惴惴不安地迈出了笼门。
爪垫碰到地板,小狗下意识地回缩一下,确定没有危险,才将身体重量慢慢挪到上面。
它小心闻嗅着,半个身子走出铁笼,试图去碰面前狗粮,又看看身边陈词,才试探着吃了第一口。
陈词伸出手,轻轻摸了下它头。
在碰到那刻,他明显感觉到小狗剧烈地瑟缩一下。
陈词没养过小动物,但也知道首先应该尽量获取它信任,他一下下地抚摸着小狗头,直到它转过来,用鼻子轻轻闻嗅陈词。
傅天河也放下手头工作过来。
“状态好像还蛮不错。”傅天河也摸摸它。
等到K41把面前狗粮吃光,傅天河抬起它前肢,查看它身上伤口。
腹部有很多针孔,然后就是左侧肩膀处缝合伤口,有一些流脓。
“先给它处理伤口,然后稍微清洁一下,不然味道实在太重了。”
傅天河拿过从超市买镊子和小剪刀,陈词稍微抱着K41,看傅天河小心处理伤口处乱七八糟缝线。
缝合很粗糙,线头潦草地打结,确定皮肉已经长起来了,傅天河给它拆了线,再清理掉流出脓水。
傅天河动作很熟练,甚至像专门宠物医生。
陈词问:“你会弄这些吗?”
“其实没什么技术含量,我以前都给自己缝合拆线。”傅天河随口回答。
听起来像受过很多伤样子。
小狗一直在发抖,但没有挣扎,也不叫一声,也许它以为这是一场新实验。
把肩膀和腹部伤口处理完,傅天河掀开它下垂大耳朵,毫不意外地看到里面已经完全被黑色物质覆盖,恶臭源头之一便来自此处。
傅天河:“呕。”
就连陈词都忍不住屏住呼吸。
傅天河二话没说,用棉棒和洗耳液为K41清理耳朵。
每一根棉棒都能舀下来一大团黑泥,但这并不只是简单脏污,而是严重耳螨引起分泌物,凝结成块。
叫人无法想象究竟会有多痒多难受。
傅天河用了整整两包棉棒,才把K41耳朵清理干净。
“暂时就先这样吧。”他把快满垃圾袋系上,“估计得等伤口好得差不多,再稍微适应一下环境才能给它洗澡,在这之前应该都会散发味道,要不然放到我那屋吧。”
“没事。”陈词抱着它,道:“在我这里就好。”
“行,如果出现什么情况,随时到隔壁叫我。”傅天河也不坚持,他站起身,拎着满是医疗废物垃圾袋,“我去买个晚饭,你多陪陪它,驱虫刚才用了,一时半会儿应该还杀不死,小心点别有跳蚤之类东西。”
傅天河把陈词房间收拾干净,出门买饭了。
周围重新安静下来,陈词不说话,K41也不叫一声。
它安静地站在原地,任凭陈词一下下地抚摸着它。
为什么会想着收养一只这样小狗呢?是被那双可怜温顺眼睛勾起了多年记忆,还是从它身上看到了自己?
陈词也说不清。
兴许是陪伴确实有效果,最开始胆怯过后,小狗四处张望着,观察房间。
陈词给它烧了些温水喝,上网查询一些相关资料,这种刚退役实验犬在初期应该要有专门喂养方法。
房间里满是狗味,陈词敞开窗户,身上衣服也因为抱狗弄脏了。
但陈词不在乎,他发消息给傅天河,让他再卖个软垫之类东西给小狗做窝,陈词不想让K41继续睡在笼子里了。
很快,傅天河就带着晚饭和软垫回来,不同于陈词在房间里待久了,已经适应了味道,Alpha刚一进来,就受不了地屏住呼吸。
要知道他可是在垃圾场里都面不改色狠人。
“去我房间吃吧。”傅天河捂着鼻子,闷声闷气道,“刚才回来时候看到路上有一架钢琴,不知道是谁放在哪儿,很贵样子,随便给大家弹,咱们要不要吃完饭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