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司员工被袭击,这件事在新闻媒体上引发了不小的轰动。
但热度来得快也去得快,毕竟这事深挖下去,会牵扯出更多黑暗**的内幕,于是媒体狂欢了一阵,就不约而同地沉默了。
谢黎则被上司臭骂了一顿,被勒令写两份检讨交上去——一份是自己的,另一份则是上司的。
她打开文档,还没开始写,朱利斯就凑了过来,递给她一杯热咖啡。
谢黎瞥了一眼:“一杯绿婆娘,可不能让我帮你写检讨。”
朱利斯嘿嘿笑了两声:“我哪儿敢让您帮我写检讨,只是想感激您的救命之恩。”
“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不,不不,”朱利斯语气几近卑微,“我是来赔礼道歉的,希望你别把……以前的事儿放在心上。”
谢黎转头看他。
朱利斯尴尬一笑:“那个,我认识一大夫,专门做祛疤手术的,技术特别好,弹孔烧伤都能搞定。要不要我推给你?”
“不用了,”谢黎摇摇头,“你放心,我不会在媒体面前乱说话。咖啡你拿走吧。”
朱利斯踌躇片刻,叹了一口气:“谢,其实我们没你想象的那么冷血……我们的身份也没你想象的那么伟光正。外面的人都叫我们‘公司条子’是有道理的。”
他把咖啡放在桌上,拍拍谢黎的肩膀:“时代已经变了,谢。”
朱利斯离开后,谢黎看了看桌上的咖啡,拿起来喝了一口,随即整张脸都皱了起来——这货怎么想的,居然往咖啡里加那么多糖浆,差点把她当场送走!
搞定两份检讨,谢黎继续处理积压的警情。
时代确实已经变了。
听说公司那边,已经在考虑把基层警察换成AI、无人机和战斗机器人。出警与否,全部由算法决定,既节省了人力开支,也方便高层插手。
到那时,她要么被裁员,要么被安排到一个清闲的部门坐办公室。
总之,这辈子都跟伸张正义无缘了。
就像闪光照彻脑海,谢黎鬼使神差地想起了修的那句话。
——“谢警官,正义得到伸张,你高兴吗?”
高兴吗?
屿城的司法系统**得接近腐烂,靠正常流程惩治罪恶,她可能下辈子都看不到那些人认罪伏法。
修的手段,尽管冷血、残忍,却相当有效。
她的确感到了一丝不可理喻的兴奋和……喜悦。
不过,她并没有失去基本的判断能力,心里非常清楚,这不是一个理性、正确的做法。
假如人人都用自己的价值观去审判他人,决定他人的生死,那么世界将陷入前所未有的混乱。所有人都将自相残杀。
谢黎努力忘掉那种不道德的喜悦,拿起桌上的热咖啡,一饮而尽。
下一秒,她的脸色微微变了——咖啡里好像有异物,黏稠的,温热的,胶结成一团,碰了一下她的嘴
唇。
不会是虫子的尸体吧?!
她胃里顿时一阵翻江倒海。
谢黎强忍住呕吐欲,拿起一旁的纸篓,吐掉嘴里的咖啡,然后深吸一口气,掀开了纸杯上的塑料盖。
谢天谢地,不是虫子。
但似乎比虫子……更恶心。
只见杯子里面全是白色不明丝状物,一层又一层,如同某种疯狂滋生的霉菌一般爬满了杯壁。
靠!
别告诉她是朱利斯看她工作太过辛苦,在她咖啡里加了点儿燕窝?
谢黎从来不是一个逆来顺受的人,不然也不会在屿城秉公执法。
她第一反应是抓住朱利斯的后脖颈,一把扣在办公桌上,用手上的“燕窝拿铁”给他洗脸。
但很快,她就冷静了下来。
给人使绊子的办法有很多。朱利斯作为一个心智成熟的成年人,没必要用这种方式激怒她。
想到这里,谢黎屏住呼吸,戴上一次性手套,把那团白色不明丝状物从杯子里掏了出来,装在证物袋里,送去实验室化验。
实验室的工作人员已经被裁得差不多了,只剩下一个给机器开关机的老警察。
他接过谢黎递来的证物袋,看了两眼,抛下一句:“等着。”
谢黎只能在外面等着。
期间,她在网上搜了一下关键词,想看看有没有类似的遭遇……结果搜到了一大堆蜘蛛结网的图片,看得她直冒鸡皮疙瘩。
半小时后,老警察传给她化验结果:“现在咖啡花样儿挺多啊,这什么,蘑菇咖啡?”
谢黎嘴角微抽,打开化验结果一看——
【经鉴定,样本为典型的菌丝结构,符合真菌类生物的生长模式。】
【如需确认样本所属的真菌种类,建议进行ITS区域基因测序鉴定。】
……怎么说呢,是菌丝总比是别的脏东西要好太多了。
等下,为什么会是菌丝?
几乎是立刻,谢黎就想到了“陆义福”对菌丝那古怪的崇拜之情。
——“……我手上长了蘑菇,你看到了吗?我手上长了蘑菇!它、它还在扎根……我整只手臂都被菌丝填满了……我要变成蘑菇人了……”
——“还记得我手臂里的菌丝吗?”
——“那不是蘑菇,是神迹!”
现在,“神迹”找上她了?
如果有人知道谢黎在想什么,肯定会为她的镇静感到震惊。
换作其他人,从咖啡里喝出白色不明物体,第一反应要么是呕吐,要么是尖叫,谢黎却第一时间交给了实验室,拿到化验结果后,又迅速推测出菌丝的可能来源。
现在,她思考片刻,甚至直接把证物袋塞进了斜挎包里。
她有预感,这鬼东西不会只出现一次。
她猜对了。
下班以后,谢黎去更衣室换衣服,打开储物柜的那一刹那,她瞳孔骤然扩张,差点尖叫
出声——菌丝,里面全是菌丝。
黏稠的,湿滑的,密集的,菌丝。
她的储物柜变成了一个怪异的白色盘丝洞穴。
谢黎控制住情绪,竭力冷静下来。
她咽了一口唾液,从斜挎包里翻找出一次性手套,戴在手上,试图把储物柜里的菌丝都掏出来。
跟蜘蛛丝不同,菌丝湿润而柔软,一扯就断。
但就像打扫房屋角落里的虫尸一样,尽管理智上知道,虫子已经死了,无法人体造成任何伤害,却还是会感到生理性的恶心。
谢黎很快清理掉了储物柜里的菌丝。
她的衣服却彻底脏了,菌丝似乎与布料上的纤维牢牢胶黏在一起,怎么擦也擦不下来。
谢黎的衣服都是父母挑的,天然有机面料,轻薄又透气,不会像合成面料一样,穿一会儿就感觉浑身有蚂蚁在爬。
这种衣服只有一个缺点,那就是贵。
所以这几年,谢黎很少买衣服,都是捡以前的旧衣服穿。
如果她没有记错的话,这件衣服贵得离谱,料子是纯有机羊毛,不含一丝合成纤维,因此也相当脆弱,需要精心保养。
这两天气温下降得厉害,出门的时候,她顺手穿上了这件衣服。
反正警局有暖气和储物柜,她今天也不出外勤,寻思着羊毛大衣再脆弱,也不至于脆弱到放在柜子里也会坏。
谁知,转头就撞见了菌丝在她衣服上做窝。
“操……”
她忍不住骂了一句。
真是活见鬼了。
干洗羊毛大衣贵得要命,她这个月算是白干了。
谢黎最大的优点就是会控制情绪。不到两秒钟,她便已冷静下来,简单收拾了一下储物柜,抱着羊毛大衣,跟着人潮走进电梯。
下班时间,电梯里满满当当全是人。
可能因为一整天都在接触菌丝——上午从咖啡里喝出菌丝,下午在储物柜里清理菌丝,手上还抱着一件粘满菌丝的羊毛大衣。
她不由觉得自己肮脏极了,从头到脚都又黏又滑。
天啊,她得快点儿回家去洗个澡。
这时,只听“叮”的一声,电梯在十五楼停下。
不知发生了什么,所有人都走了出去。
一时间,电梯里只剩下她一个人。
谢黎有些疑惑,但没有多想。
那些人可能都是一个部门,正好要去十五楼办事。
她面色如常地按下关门键。
然而,就在电梯门合拢的那一瞬间,头顶灯光忽然闪烁了两下,紧接着迅速熄灭,整个轿厢都陷入逼仄的黑暗之中。
谢黎反应很快,立刻按下紧急按钮,维修部那边却没有任何反应。
只有一种可能,有人黑了电梯,她被困在了轿厢里。
——不会又是修的手笔吧?
谢黎摸出手机一看,果然,信号已经没了。
修究竟想干什么?
仿佛听见了她的想法,电梯里的摄像头突然转动过来,准确无误地对准她,一个低沉、悦耳、彬彬有礼的声音从扬声器里响了起来:
“晚上好,谢警官。”
是修。
谢黎没有质问他为什么要入侵电梯,也没有追问那些菌丝的来历。
对付这种心理变态,最忌讳情绪波动过大,继而丧失对话的主导权。
她几乎是心平气和地问道:“你想干什么?”
修却答非所问:“很抱歉,弄脏了你的衣服。我已经买了一件一模一样的大衣送往你的公寓。希望你不要介意。”
“我可以问问……”谢黎斟酌着问道,“那些东西是什么吗?”
她故意没有提到“菌丝”,想看看修会如何解释“菌丝”的来源。
“当然,”他回答,口吻始终非常有礼貌,话语的内容却寡廉鲜耻,透出一丝诡异的割裂感,“因为你让我有些兴奋。我情绪激动的时候,就会留下这样的……痕迹。这并非由我控制。你能明白么。”
谢黎听完,内心的疑问却更多了。
比如,修为什么会对她感到兴奋?她到底哪里吸引了他?
他情绪激动时,为什么会留下“痕迹”,那些“痕迹”究竟是什么,真的是菌丝吗?
但时间紧迫,修随时有可能不告而别,她只能问出最关键也是最重要的那个问题:
“——你还是人类吗?”
修没有正面回答,只是轻轻笑了一声:“你想研究我?”
谢黎冷静地说:“不可以吗?你不也在研究我么。”
“不,谢警官,我没有研究你,”他似乎摇了摇头,“你没有任何研究的价值。”
“你的人生一眼就能看透——出生在一个温饱家庭里,父母殚精竭虑为你筑起了一个象牙塔。你在象牙塔里长大,以为牧师说的都是真理,人人都有罪,但只要诚心悔改,人人都能找到救赎之道。你从来没有想过,正义、救赎,也是需要付出代价的。”
他顿了顿,继续温和地说道:“有一天,象牙塔坍塌了,你发现世界和你想象的完全不一样。为了回到塔里去,你努力维持秩序,甚至不惜把父母送入大牢。可惜,不管你怎么努力,都回不去了。”
说到这里,他的语气已接近怜悯:“你太高看自己了,谢警官。我对你感兴趣,只是因为像你这样愚蠢又软弱的人实在少见。我想知道你会如何玩火**。”
必须承认,修对她的评价,冷漠、刻薄而又精准。
谢黎耳根倏地涨红了,被针扎似的传来火辣辣的痛感。她一直竭力掩饰的弱点,被他毫不留情地指了出来。
耻辱感与暴露感一齐涌上心头,她在他的面前,似乎毫无遮拦,一览无余。
但现在不是感到羞耻的时候。
他说了很多话,每句话都有可能是破绽。
她必须冷静下来,去思考他话语背后的动机——他
为什么要这样羞辱她?
她身上哪一种特质,刺激到了他?
仔细想想,从他们见面的那一刻起,他似乎就在不停强调一个事情:
她伸张正义是白费力气。
他为什么要在意她是不是白费力气?
谢黎彻底冷静下来了,思路逐渐变得清晰起来,大脑在这一刻运转到了极致。
她闭上眼睛,回忆起修的一举一动,从谜底一步步往前推导,试图推测出完整的谜题。
修没有感情,也没有道德。
他甚至没有羞耻感,可以十分冷静地说出“因为你让我有些兴奋”这种话。他似乎完全察觉不到,这句话之中的暧-昧之意。
他每次跟她说话,都是看似彬彬有礼,实则高高在上。这种傲慢,并不是针对她一个人,而是针对整个人类社会。
修明显对整个人类社会都不屑一顾。
但既然不屑一顾,又为什么对她感兴趣呢?
在他的眼中,她不应该是一个渺小的、脆弱的、不堪一击的个体吗?
难道是因为想要折磨她?
陆义福事件之后,他似乎对她无能为力的表现非常满意,甚至为此感到兴奋,在她的周围留下了一些难以形容的……痕迹。
他对她很感兴趣,想要研究她,但同时又蔑视她,看不起她,觉得她愚蠢又软弱,甚至不愿承认在研究她。
为什么?
谢黎想了一会儿,就没想了。
她面色恢复如常,已调整好情绪,心率也下降到正常水平。
修对她感兴趣,又看不起她,说明他整个人处于一种非常割裂的状态。这是一个很好的突破口,她会好好利用这一点。
只是,她无论如何也想不明白,修究竟是人类,还是研究所的怪物?
如果他是怪物的话,他为什么在人情世故上表现得如此老道,甚至风度翩翩十分礼貌?
如果他是人类的话,又为什么可以操控“克雷格”和“陆义福”,甚至窥探她的记忆……还会在情绪激动时,留下类似菌丝的粘性物?
生物科技的研究所,到底在研究什么?
没事,总有一天,她会找到答案。
她可能会玩火**,但是在那之前,绝对会先让他体会到引火烧身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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