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共有98件仿品,这是张扬给出的结论。
乍一听挺吓人的,但是仔细看负责人手上统计的信息的话,大部分仿品其实都有别的专家,和张扬持相同意见。
他只是最显眼的那个罢了。
“张大师?您可以发言了。”负责人再次提醒。
“哦,不好意思啊。”
张扬环顾在座的各位专家,两天的时间,大家相互间已经很熟悉了,没什么好矫情的。
“我万万没想到,老师们都说让我放手去做。我是完全放开了,但是各位老师,好像还有所保留啊。”
“既然现在都已经坐在这儿了,那我就……献丑了。”
张扬操作着面前的电脑,身后的显示屏上,实时同步着画面。
537件文物,不可能每一件都搬到台上来看,所以看高清照片是最方便的。
“第一件仿品,是这件号称道光皇帝御用的、【慎德堂制】款的、粉彩花卉纹碗。”
“这个底款,不是一眼大关门么?”
“请问觉得它是真品的老师,是出于什么样的心态,下这个判断的?”
“张老师,现在应该是您介绍这件东西的疑点。”负责人在旁边提醒道。
“疑点就是这个底款,我说了呀。”
张扬看了负责人一眼,合理怀疑他没有认真听讲。
“小张,你说得确实太简单了点。”
台下的瓷器专家贺老师出声说道:
“不过没事儿,你有98件要讲,这件我来帮你把细节描述一下吧。”
这位贺老师,显然和张扬持相同意见,认为这件粉彩碗有问题。
他像写鉴定词似的,用书面语言把这件东西的疑点,详细的描述了出来。
有理有据,令人信服。
等他说完,在场的其他专家纷纷看向张扬。
后者脸不红心不跳的发言道:
“贺老师说的,就是我想说的。”
“不过我要多解释一句,这件粉彩碗,实际的生产时间应该是在最近十年内,景地镇的工艺。”
阐述完观点,接下来就该等其他专家反驳了。
谁赞成,谁反对?
没人说话,那就举手表决。
在场的、连张扬在内、一共二十三位专家,全部投了赞成票。
现场顿时变得安静起来。
其他专家的情况有点微妙,否定意见不敢给,有人质疑就反水,一点儿专家的风骨都没有。
脸皮薄的几位,脸上都有点儿烧的慌。
隐隐是意见领袖的刘老师站出来,打了个圆场:
“我们每个人都有自己擅长的领域,像清代粉彩瓷啊,贺老师和张老师,显然是行家,有他们两位兜底,大家肩上的担子,可以轻一点了。”
“是啊是啊,刘老说的是……”
“我一个臭看印章的,确实看不懂瓷器,不敢乱填意见啊……”
“专业不对口,我相信贺老师的判断……”
在场的其他人纷纷出声支持刘老师的言论。
不过他们中的不少人都有一个疑问:
这个叫张扬的年轻人,给出这么多条仿品意见,难道他是全才不成?
……
“这件【大清乾隆年制】云龙纹青花瓷盘,也不对。”
一连介绍了几十件藏品后,张扬有点累了。
还好,这一道过来,每件藏品都有人赞同他的意见。
不管是最古老的青铜器,还是近代的鼻烟壶,专家团队里都有明白人站出来,帮忙解释。
所以张扬说的话也越来越简单,反正细节会有人补充。
描述完这件青花瓷盘的基本信息后,张扬下意识的看向众人。
刚才懂明清青花瓷的是哪位大哥?
刘老师瞧出了张扬的想法,贴心的解释说:
“刚才翁老师家里有事,临时回去了。”
在青花瓷这一项上,力挺张扬四次的,就是这位翁老师。
刚才甚至一度和另一位瓷器专家吵了起来。
现在翁老师这位马前卒不在了……
众人的目光,集中到张扬的脸上,不少人的表情都有些玩味。
有好戏看咯。
不过张扬的反应,让在座的人差点掉凳。
“家里有事就可以回去的吗?”张扬挠挠头:“那我急着回去相亲,可以先走一步吗?”
“张老师你别开玩笑了,大家都等着看完东西,下班呢。”
“是啊是啊,你还是快说鉴定的细节吧。”
“张扬你可是汪大师的弟子,这点儿小事难不倒你吧……”
“你们真没幽默感……”张扬撇撇嘴。
没人出手,只好他自己出手了。
要细节,那还不简单?
“这件云龙纹的青花瓷盘,是今年七月份在景地镇的小柴窑生产的。”
“当时一批一共烧制了两百件左右,全部在今年八月份的时候,销往了欧洲各地,零售价99欧。”
“万万没想到,它在国外旅游了一圈,竟然披着文物的名头回来了……”
“大家如果还有疑虑的话,我可以联系一下当时烧制这件瓷器的师傅。”
张扬说完,眨眨眼,看向在座的各位专家。
真不是他想装比,实在是条件不允许。
这毕竟是他亲自指导的、河东集团烧制的工艺品。
当时陈彦光手底下的师傅,傻乎乎的想蹭“乾隆致远堂”的名气。
现在的底款,就是按他的建议改的。
不得不说,陶嫦手底下人仿造的实力值得信任。
不是浸润在清官窑青花瓷几十年的行家,还真难看出这件东西的真假。
“小张,你这也太细了吧。”刘老师由衷的感慨道。
“是啊是啊,好细哦。”其他人纷纷附和。
只有贺老师说了点有营养的话:
“没想到张老师,你还涉足工艺品行业啊,怪不得鉴定得这么决绝。”
其实他也看出来这件瓷器有问题,但没有把握说服在场的其他人,自然就没说。
现在张扬这个说法,根本找不到反驳的理由。
你说是真品?
不好意思,这件东西就是我找人仿造的。
很快,现场全票通过了张扬这份鉴定意见。
……
之后的过程愈发顺利,张扬这98件渐渐接近尾声。
其中只有两件东西,是他单独一人,站在所有人的对立面。
其他的时候都有帮手。
这两件里,一件是清康熙仿汉的铜镜。
在场两位青铜器专家一致认为,就是汉镜,因为无论是形制还是包浆,都符合汉代的特征。
张扬当然不同意这样的说法,据理力争。
他们三位谁都说服不了谁。
最后是刘老师出来和稀泥,把这件东西的年代定为“清及以前”。
另外一件,则是刚出现在屏幕上的这一组青铜戈。
一组一共两件,造型古朴,规格一致,锈色自然。
张扬介绍完东西后,直接看向刚才的两位青铜器专家。
如果有人反对,那只能是这两位——夏老师和袁老师。
这次夏老师没动作,袁华老师举手示意,他有话要说。
“这组青铜戈,我没看错的话,应该是双堆集镇的马圩村出土的。”
“当时发掘出了大量的青铜戈,怀疑是战国时期吴越交战的古战场遗址。”
“因为出土数量很多,有部分流入了民间,我前两年经手过好几件,有几件现在就在手上,所以肯定不会看错。”
袁华不仅说出了坑口,还拿自己的亲身经历来佐证。
他这一番话,说服力十足。
在场的其他专家议论纷纷,大部分人都信了。
“袁老师。”张扬竖起大拇指说道:“细,真细啊!”
“谢谢夸奖,都是张老师你起的头啊,不说的细一点都不好意思。”袁华扶了扶镜框,笑着说道。
“所以张老师你同意袁老师的观点了?”负责人出来问。
“同意?那你可能搞错了。”
张扬耸了耸肩,目光囧囧的看向袁华:
“这组青铜戈,很明显是现代的仿品,应该是真品青铜戈翻铸的。”
“锈迹虽然自然,但如果是出土于双堆集镇的马圩村,距今至少二十几年,包浆多少该有点变化吧?不会像这两件,跟刚挖出来没多久一样。”
“袁老师,您真的觉得这组青铜戈,和您手里的藏品一样吗?”
“是的,几乎一模一样。”
袁老师捋了捋下巴上的胡须,劝张扬:
“青铜器的绿绣,就是你师兄车老师,也不敢用来断代,你还是不要献丑了。”
“都已经看出这么多件有问题的东西了,最后看错一件也很正常嘛……”
张扬等对方嘟囔完,直接开口:
“我可没说我看错了。”
“反倒是您,方不方便给我们展示一下,您口中的同款青铜戈?”
“不方便。”袁华冷着脸直接拒绝:“张老师不会把我当成你直播间的宝友了吧?”
“没有没有。”张扬摆摆手:“我觉得吧,要真一模一样,那袁老师你,应该是买到假货了!”
“呵呵。”袁华轻蔑一笑,不作回应。
“当然,也有可能,您是揣着明白装糊涂。”张扬补充道:“毕竟谁买到假货都会难受,国宝帮也这样。”
他最后补的这句话,是奔着杀人诛心去的。
“嚯!”在场的其他专家发出惊呼。
贺老师更是睁大眼看着张扬,心说不愧是年轻人啊,战斗欲望这么强?!
打打打,打起来!
张扬的表情倒是很淡定。
刚才那件明明是清仿汉的,这姓袁的看不出真假就算了,还嘴硬。
也就是刘老师和稀泥有点水平,东西又算是文物,他才没坚持。
现在这件,几年前新仿的青铜器,还要嘴硬吗?
张扬心想,要是真真假假的原则性问题都糊弄,那不成车礼军二号了吗?
“好啊好啊。”袁华气的胡子都在抖:“张大师果然把我当成你直播间的宝友了。”
“巧了,我手里刚好有段视频,放出来给大家看看,是不是一模一样。”
在活动负责人的帮助下,袁老师拍的小视频出现屏幕上。
他一共收藏了三件青铜戈。
视频里,袁华用非常妖娆的声音说着:
【瞧这三件小宝贝儿,我爱死你们了,啊~】
“静音、静音啊!”
袁华涨红着脸指挥道,同时怨毒的看了张扬一眼。
后者回了他一个无辜的表情。
你自己变态,关我啥事?
张扬无视掉袁华的眼神,注意力完全放在视频上。
三件青铜戈,造型、纹饰、乃至锈色,都明显是一套。
单纯从外表看,确实看不出什么差别,说明仿品的品质,甚至在复制品之上。
但物品的信息却不尽相同。
只有一件,是正儿八经的战国青铜戈,剩下两件都是高仿。
仿品的年份和他鉴定的这组一致。
可能是同一个手艺人干的活儿。
视频放完,袁华红温消散,像个没事人一样歪嘴笑道:
“冷知识,中间这件青铜戈,我拿去研究所测定过,确定年份在两千年前。”
“证书是不是也要给你们看一下?”
“不用了不用了,我们相信袁老师。”刘老师说道。
“另外两件为什么不一起测一下,是因为没有钱吗?”张扬幽幽的问道。
在场所有人的目光,再次集中到袁华脸上。
大家也有同样的疑惑。
为什么一套只测一件呢?
“当时这三件不是一起到我手上的,先拿了一件样品……大家都是懂规矩的吧,好歹是二三十万一件的东西,不可能一口气交到我手里……”
“但其实,青铜器不能交易吧?”张扬又问。
“你什么意思……”袁华迅速红温。
“不过袁老师你问题不大,因为你买的三件里,有两件是假的。”
“没错,你没有想错,只有那件样品是真的。这是一个针对你这种依赖仪器的专家的陷阱。”张扬很直白的说道。
能把一件真品青铜戈卖出三件的价格,他很佩服背后的工匠。
“绝无这种可能。”袁华斩钉截铁的反驳道。
“没事,我们不必争论,现在事情其实已经很简单了。”
张扬长舒一口气,一脸轻松的总结道:
“刘老师,这组青铜戈,送去检测吧。这样也好给诸位相信仪器结果的老师们,一个明确的答案。”
“我的任务也完成了。”
张扬站起身,98件全部理清楚了,他终于可以让位。
不过他还没来得及走出座位,活动负责人就迅速走了过来,拦住他。
“张老师,您先别急。”
“还有23件呢!”
“那23件跟我有啥关系?”张扬皱着眉头问道:“谁说它是假的,就让谁来啊!”
“当然有关系啊。”
负责人只当自己没听到张扬最后那句话。
他现在只想早点下班,而张扬已经用过去98件的效率证明,他就是那个能让大家早点下班的关键先生。
“那23件,您认为它们是真的啊,那您讲讲,他们真在哪里呀!”
“哥,你平时都逮着一只羊薅羊毛的吗?”张扬有些无语。
“好了,别难为小张了。”刘老师不愧是扛把子,有事儿真上,站起来说:“剩下的23件,我来吧。”
……
等张扬从博物馆出来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七点了。
整整三天时间,全耗在了这批文物上。
充实,但有点无聊。
还好,今晚的夜生活会很精彩。
楚子强昨天专程从燕京飞来盛海,来听杰伦的演唱会。
今天晚上,他当然要和张扬一起吃顿便饭,地点就选在黄浦江边。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
黄浦江上一阵妖风,把楚子强给吹玉玉了。
他双手抱着张扬的胳膊说:“扬哥,考公实在太难了。”
“那就别考了,当个富二代废物也挺好的。”张扬安慰道。
“可是光哥他不光家里有钱,老婆也有钱啊!”
“你为什么会觉得,我说的富二代废物是陈彦光啊?”
“我能想到的只有他。”楚子强哀嚎着说:“呜呜呜,我真的太菜了。”
张扬没遇到过这种情况,不知道怎么安慰小楚。
正在他斟酌话语的时候,楚子强突然支棱起来,站起来说:
“我决定了,不考公了。我要先去全国各地旅行,找到我生命的意义!”
“好好好,环游华夏也挺好的。”
张扬嘴上敷衍着,心里也在想一件事:
自己是不是也应该出去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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