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疆大雪,岱宗和泰城裹上了一片银白。
劳师远征的朝歌军想要尽快速战速决,天不遂人愿,这一场大雪封堵了泰城与丰壤的联系,不仅让后勤加重了若干负担,同时也让泰城变成了孤悬北海的一支孤军。
大军每日轮换,派人清扫山中驰道的积雪,广发侦骑,越是在情况危急的时刻,越是要注意防范敌人的袭击,这是闻仲征战多年的经验之谈。
白日里,军营内也少了几分喧嚣,各大营帐更是加固营房,点燃了柴火,将士们围着中心燃烧的火焰,抵抗着严寒。
补给还是延迟了,粮草还有剩余,但是冬衣不够用,只能武装三分之一的士卒,优先让甲士巡防泰城周边。
前些时日岱宗一战,孟尝鏖战环狗群四个时辰,战功赫赫,也顺势从校尉提拔为了裨将,带兵数量并没有增加,还是以前崇城的千人规模,只是升了一级军职。
闻仲不会将自己手下的精锐发给一个彼此不熟悉的客将去带领,在大商讨伐军的序列里,裨将,已经是到头,往后的军功,最多给他记册,等待凯旋之时,由商王或者崇侯再去加封。
除非,孟尝不想在崇城军干了,主动去找太师,申请调拨。
此时他原本一直都在犹豫,一年时间,保护家人的初衷没有变,却是在前途与未来上,有了些许的迟疑。
偏安一隅,真的能安稳度日吗?
孟尝的将营内,赵丙、卞吉、邓婵玉围坐在火坑前,火坑之上还挂着一只獐子,被大火炙烤,发出噼啪的爆油破皮声。
在这个缺乏香料佐料的时代,就别想吃的太美味,能有一口抹着盐巴的烤肉已经尤为奢侈。
但是孟尝不一样,他是一个对吃非常讲究的人。
大锅乱炖,他也能将就的吃下,十八年的成长,也曾饥寒交迫过,为了腹中温饱他是不会挑剔的。
可若是有让食材变得更美味的机会,他也绝对不会放过。
这帮糙人丝毫不见外,平时自己嘴馋,一旦要加个餐什么的,绝对像是问道了香味的环狗,一窝蜂端着食具就全跑过来等开饭。
赵丙离自己最近,平时做个什么吃食,他能第一个闻着味儿,情有可原。
卞吉就夸张了,自从撞见了一次孟尝用草木灰泥闷烤山鸡之后,就天天跟着孟尝屁股后面跑,凡是孟尝吃过一次的,他都厚着脸皮上去讨要,哪怕同样是伙房营制作的环狗肉汤泡黍米,他都觉得孟尝碗里的比自己香。
邓婵玉……
算了,不说也罢。
最后一趟行商进山收贩物资时,自己老爹托人带的一车梅子酒,算是给这帮人糟蹋完了。
“我告诉你们,等下悠着点吃喝,阿父送过来的特产就只剩下这些,行商后续时日应该进不来,太师也会让我们开始节衣缩食,吃完这顿可不许再跑来我这里打秋风。”
看着眼前三人一副饿死鬼投胎的样子,孟尝也是心中疲软,说了太多次了,左耳进右耳出,单凡听他的话,今日也不会闻着肉味就带着黍米团子跑过来搭伙。
孟尝熟练的将罐子里泡发的干梅肉取出,舂成碎泥,混着野姜,捣成碎末和着汁与枸杞搅拌在一起。
滋味,一直都是古人在解决饱腹问题后,才会去考虑的一种味蕾享受。
能在咸香的肉味之上增加酸甜香辣的滋味,对于在座的诸人而言,已经是极为难得的一种享受。
将拌好的蘸酱均分至小罐内,然后分发给众人,捧着有滋有味的陶罐,年纪最小的卞吉,馋的都想直接把罐中诱人的酱料给先干为敬。
孟尝一巴掌拍在卞吉的后脑勺上,也不管他委屈巴巴的表情,严肃的说道:“要对美食有尊重之心,你把这酱料吃了,等下烤肉怎么办?少了几番滋味,那我这诸多准备,岂不白费这许多功夫?”
“小伙子心浮气躁,一点吃食都按捺不住,日后怎么成大事?”
卞吉也不敢顶嘴,他年纪最小,这要顶一句,孟尝要说教他三句,此时腹中馋虫已经饥肠辘辘了,他那里还敢多说,急忙点头称是,不停的认错。
孟尝这才心满意足的拿起短刃的改刀,开始在滚烫的獐子肉身上切割着。
有焚荒也挺方便,自己不怕烫,可以就这么堂而皇之的在火焰之上切割着獐子肉。
獐子肉偏腥,裹上一层粗盐腌制之后,再蘸着加了姜汁的酱料,去除腥味之后,味道鲜美极了,赵丙和邓婵玉恨不得将舌头都一并吞进去。
“此间美味,平生罕见。”
“尝,你真的太厉害了,我想伊尹再世恐怕也不过如此了,远不及你手中珍馐美味。”邓婵玉真心的夸赞着,自己并非好吃之人,但是这股味道实在是叫人难以忘怀,根本停不下来。
“可不敢和伊尹相提并论,就是可惜啊,伙房营只换到獐子,也不够肥,全是干巴巴的瘦肉,这要是能烤出油花,一口下去。”
“跐溜!”
“噗嗤!”
“啊哈哈哈!”
却是孟尝在描述美食之时,赵丙的口水竟然从撕咬的獐子肉上流出,这莽夫,嘴里吃着肉,听着别人描述烤油花,也能馋成这样,惹得大家伙儿哈哈大笑起来。
就是苦了隔壁营帐的甲士兄弟们,馋的拿出自己冻的梆硬的黍米团子,不停的舔舐着。
“别舔了,等下将军们吃完,咱们先下手,尽量把獐子头抢到,到时候往锅里一丢,那滋味,跐溜,也是极好的啊。”
“你也别说了,听得我心里痒痒。”
将营几人就着这段时间的军令情况谈天说地的聊起了故乡往事,看着气氛诡异的孟尝和邓婵玉,赵丙扒拉着手中舔得干净的陶罐,开腔问道。
“尝,你不是常说,等打完了仗就辞了军职,回家经商当个富家翁吗?快说说,有什么好营生,给大家伙儿也说道说道。”
“我能有什么营生,无非就是拿着战功换赏钱,买上百亩良田,几百个奴隶,每天没事在自家院子里练练武艺,自娱自乐就好。”
孟尝咽下嘴里的肉,看着还挂着许多肉丝肉块的獐子,有些意犹未尽,根本没吃饱。
于是便起身,拆下一截大腿骨丢进陶盆,架在火坑上熬煮着,等下还可以就着汤泡着黍米吃。
“要是闲不住,我就在崇城开一个大大的食肆,每天研究着好吃好喝的,平生足矣。”
孟尝拧着还有三分之一肉块留存的獐子,吹了一个口哨,门口守着的两名甲士立刻喜笑颜开的走了进来。
“去,给兄弟们拆了,扔进釜里熬煮熬煮,也是一锅下饭的好汤。”
“诺,多谢将军。”
孟尝经常和营内甲士同吃同住,将战兵甲士当做兄弟的名声在整个军营里也是出了名的。
单凡自己有一口肉吃,磕磕巴巴也会挤出肉来分享给兄弟们,一千多人,指望一人一口是不现实的,但是轮换着熬煮一下,盐水肉骨汤,也是极好补充气力的东西。
邓婵玉主动接过众人的食具,俨然一幅女主人的样子,借着帮忙收拾着残局的机会,有意无意的提了一句:“崇城能有几人,吃得起这美味的珍馐,若是想安乐,繁华的朝歌才是挣钱的好去处,这苦寒之地有什么好待的。”
唉,心中一声轻叹,孟尝又不是缺心眼的人,如何能听不出邓婵玉的意思,只是他的内心还一直在犹豫,很多事情都没有想好。
“北疆虽苦,有我父母,崇城虽旧,却是生我养我的故乡,我又没有出将入相的志向,能有一安稳地,在父母膝下承欢,何其乐也。”
“锵!”
陶碗碎了一地,邓婵玉怒气冲冲的将手里的麻布丢在地上,大声喝问着:“你才多大年纪,年纪轻轻不思进取,整日贪图享乐,我……太师真是瞎了眼,居然会欣赏你这么一滩扶不上墙的烂泥。”
说罢便气势汹汹的走上前来,就在赵丙和卞吉不知所措想要拦住邓婵玉时,她却停下脚步,愤怒的对视着孟尝那一对平静的双眼。
“朽木不可雕也。”终究是没有动手,只是佳人离去时,眼角似有泪光。
“滚开!”
“诶哟,邓将军,这是作甚。”
邓婵玉一把推倒将要入营的陆嘉,头也不回的走向一片银白的风雪之中。
“唉,我又何尝没有动过心思,能劝你留下,我早就开口了。”
看着邓婵玉的远去,孟尝的神情也从平静变成了遗憾。
“孟将军,这……这是怎么了?”
被推倒之人,正是北疆富甲一方的大行商陆嘉。
看着倒在雪地里的陆嘉,孟尝迷惑了,他怎么来了?
这大雪封山的,他是怎么进来的?最近存着的异兽肉已经不再出售给行商,剩下的还要留着挺过这个寒冬,自己都不一定够吃。
拍打着身上的积雪,陆嘉顺势扶着孟尝的手,站了起来,一起进了营帐:“孟将军,我是奉崇侯之命特意送来冬服与军粮的。”
“崇城还有余力支援大军?”
这一场大雪下来,崇城自己都不够吃,崇侯怎么敢把自己嘴里那点救命粮送出来?
“是魔礼海将军从朝歌回来了,第一批粮官不日抵达崇城,于是侯爷便让我带人先把崇城的存粮拿出来,给你们送过来。”
“原来如此,那还好,不然的话我还真怀疑侯爷什么时候多了凭空变出粮食的本事。”
“唉,您可别说了,将军,今年秋收未过就降下大雪,黍稷农田冻杀大片,崇城和北疆艰难啊。”
一脸凝重的陆嘉看了一眼孟尝身后的卞吉,似是有什么叮嘱不方便与外人说。
卞吉也是识趣,告罪一声便也回了营帐,此时的将营里,只有赵丙、孟尝、陆嘉三个崇城人。
“将军,崇侯有一事告知,吩咐我一定要转给给你们,但切记暂时不要声张。”
“朝歌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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