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人静。
趁着看守打盹之际,陆幺柳动动手指,不一会儿手上便多出了一把小刀。
他和江暮月确认了眼神,借着月光,不徐不疾地隔断了捆在手腕上的绳子。
正当他准备挣脱身上的束缚时,耳边蓦然传来一阵阵的脚步声。他连忙盘腿坐在笼中,双手死死背在身后,以掩饰被隔断的麻绳。
而来人却看也不看笼中的两人,直接一掌拍醒昏昏欲睡的看守。
“别睡了!赶紧来跟我去救火!你去那边打水,去祠堂!”
祠堂?
江暮月猛地睁大双眼,一种不祥的预感在心头弥漫。
“啊火?哪里有火?”
冷不丁被拍醒的看守还没来得及进入清醒状态,摇头晃脑地前后左右地瞄了一圈。
“没火啊?”
“你睡糊涂了啊!是祠堂着火了。今晚夫人和老爷吵架吵得厉害,老爷气得不行,罚夫人去祠堂跪着反省思过。然后就着火了!”
“啊?哪有让当家夫人跪祠堂的?”
“别啊了,问这些有的没的,快去救火要紧!这两人被关在笼子里跑不了的。”
“哦哦好。”
两人跑去的背影刚一消失,江暮月便迫不及待地催促陆幺柳。
“快点,怕是白夫人出事了!”
陆幺柳也知道情况紧急,把小刀甩至一边,手指又鼓捣了一阵,直接掏出一个锯子。
三下五除二地锯开了笼子,又拿起小刀快准狠地割断捆着江暮月的绳子,动作一气呵成。
“快!去祠堂。”
她此时也顾不上被人发现,心急如焚地跑向祠堂,来来往往的仆从在她的视线中皆化为一片片模糊的影子。
前方火光乍现。
燃烧中的火焰如同嚣张摇摆着的红色幽灵,印入江暮月的瞳孔中。
烈火中的白夫人面无表情地看着被她从内部闩上的大门,任由着火焰封住出路,将祠堂演变成炼狱的景象。
然而对于白夫人来说,门外的世界才是炼狱。
门外那些呼救与呼喊声仿佛鬼魅的召唤,要把她重新拉回那个泯灭人性的白家。
她缓缓拔下自己的簪子,扔入火海。盘得一丝不苟的发髻披散下来,像是挣脱了束缚。
她突然感到一阵痛快,放肆大笑,只觉得活了大半辈子,终于在此时此刻找回了作为人的意识。
白夫人出嫁前也曾是被父母捧在手心的天真烂漫的少女。她喜欢打扮,喜欢逛街,喜欢躺在草地上,看天空中云朵的千变万化。
她也曾幻想过,做天边飞翔的大雁,自由自在。
然而,她没能变为遨游于天地间的大雁,却成了受困于笼中的金丝雀。
出嫁前对于夫君的期望落空。他不是会带她周游四海,许她自在逍遥的豁达君子,而是画地为牢,也要将她囿于一亩三分地的活死人。
丈夫张口规矩,闭口名声。她从他身上感觉不到一丝活人的温情与热烈,只觉得他仿佛不是自己,只是一具空壳子,里面承载着冷冰冰的祖训和祖先们的遗志。
于是,她也被要求把自己驱逐,将躯体奉献给那些阴魂不散的老古董,当好白家的好当家主母,好妻子,好母亲。
唯独不是她自己。
她生下儿子后,还没怎么好好看看他就被丈夫抱走。
他说,这是白家的长男,必得由他亲自教诲。
那样子,像是迫不及待地要给儿子套上教条,长成他想要的形状。
后来,她又有了女儿。
她很高兴。丈夫对女儿并没有那么重视,但这反倒给她更多的自由空间。
她将自己的遗憾尽数弥补在女儿身上。她希望女儿读书识字,觅得真正能带她看遍山川大海的知己。
彼时,凤仪公主的光彩惊艳了京城甚至整个燕国,许多女子都以她为榜样,走出家门,探寻自己的天地。
唯独他们白家,仍死死地守着那本就该腐烂的陈词滥调。
甚至因怕女眷受外面影响,隐形的枷锁被收得更紧,苛刻程度让其他保守派人士都自叹不如。
但是知道了女儿有了自己意中人,她很高兴。至少这名公子可以先带她逃出白家这个炼狱了。
往后就算他们没能白头偕老,女儿也可以凭着学识和陪在公主身边的见识在广阔的天地间为自己寻得一席之地。
然而,他们要杀了她的女儿……
她转过身,看到火海正逐渐吞噬着桌上被恭敬供奉的一个个牌位,眼底突然也燃烧起了熊熊怒火。
“列祖列宗在上……呵,列祖列宗?你们,这群阴魂不散的老僵尸!”
她大喊着抓起一个又一个的牌位,扔向火势最烈的地方。
“你们算什么?你们就是一堆破木头!在这里占着地方、一无所用的破木头!
“就为了这破木头逼死逼疯了多少活生生了人!你们以为你们白家很了不起?
“白家,不过是靠着吃贞节牌坊发家的吃人魔窟!我原来是个多快乐的女孩子啊,被你们害得不像我自己,我都不敢照镜子,不敢承认镜子里的那个脸上没有任何生气的女人是我!
你们害了我,毁了我一生,还害了我儿子,现在又要来害我女儿!
你们都入土多少年了!为什么还不放过我们?为什么!为什么死了都不放过我们!你们还想要害多少人?要世世代代都逃不出你们的手掌心吗!”
所有牌位都被投入进了烈火,渐渐被烧成灰烬。
这让她无比畅快,更加肆无忌惮地大笑起来。可她为什么笑着笑着,就流下了眼泪呢。
“哈哈哈哈哈哈哈烧的好!烧得旺些!再烧得旺些!最好烧得你们这群阴魂不散的家伙灰飞烟灭,不得往生!
“你们看我多开心!自打我嫁进白家,我就没有一天真正地笑过!我多久都没有这么高兴了!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在红色火光的映照下,她笑得扭曲的苍白的脸庞却被衬得熠熠生辉。
“咳咳咳…”
滚滚的浓烟呛得她意识逐渐模糊。她感觉自己轻飘飘的,似乎要如愿幻化成大雁,飞出这个屋檐。
她觉得自己终于自由了。
见火势丝毫不见缓和,门外的人都焦急万分想救人,却被紧闭的大门和凶猛的烈火拦住。
“娘!你先出来啊!有什么话出来再说,何苦拿性命开玩笑。”
白桦的喊声已带上了哭腔。他有股想撞门冲进去的冲动,可刚向前跑了几步就被自己的父亲狠狠抓住了胳膊。
“不要命了吗!”
白老爷使了好大的力气才拦住儿子。他看着前方燃烧着的火焰,一向不苟言笑的脸上终于有了动容。
“阿妩,其他都不要管了,你出来吧,你先出来。”
阿妩是白夫人的小名。平时白老爷一直都喊她夫人,像是到了这生死关头才终于重新记起了她的名字。
任凭他们怎么喊,屋内人都毫无回应。似乎他们也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熊熊火焰将一切都燃烧殆尽。
“闪开!都闪开!阿柳,快!你先去把门踹开!”
陆幺柳随即行动,一脚便将整个门踹倒了下来。
江暮月双眼猩红。她没有时间去思考,动作先思想一步而行,一把抢过小厮拎着的一桶水,哗的一声将自己全身浇透后,径直踩上倒下来的门奔进祠堂。
“别冲动,阿月!”
陆幺柳看到她不要命的样子,顿时慌了神,却没有成功喊住她。
江暮月此刻的脑中只有救人这一个念头。
她找到了已经晕倒在地的白夫人。
“娘!!!”
她撕心裂肺的呼喊并没有唤醒母亲,心中的悲愤如同巨浪将她湮没。
不知是白苏木的情感驱使还是白夫人的身影与江暮月自己的母亲重合,使她不顾自身安危地背起她,步履沉重而坚定地向门外走去。
被踹翻在地的门倒是一定程度上压制了火势,为她们敞开一条逃生之路。
然而她刚迈出门,就被一众人给团团围在了院子里。
“你们是怎么逃出来的?”
白老爷站在人群中间。这个时候发现了要处置的逃兵,仍旧不忘维持着自己的威严。
江暮月怒目而视,她眼底的恨意更是让白老爷气得七窍生烟。
他大骂道:“你这个不孝女!都是因为你逼疯了你娘!你还有脸逃?看来不必等到明天了,我现在就把你给就地绞杀!来人……”
“我看谁敢!”
众人尚未行动,便被陆幺柳的怒吼镇住。
他也顾不得更多,直接在众目睽睽之下凭空掏出了一把剑。
利剑出鞘。
他提剑而来,背后的火光映得他如同从地狱里走来的魔头。
“他……哪来的剑?关他进笼子的时候都搜过身了,没有见什么武器啊。”
“会不会是他们逃出来的时候在哪偷的?”
“不可能!我亲眼见到他直接凭空变出来的剑!他是怎么做到的?是妖孽!妖孽!”
众人议论纷纷,都被他这一出凭空变剑吓得魂不附体,很多人本能地想逃。
“妖孽…你是个妖孽!”
白老爷也被吓得瑟瑟发抖。想来也是,能一个人一脚就踹翻紧锁的大门,空空如也的手中瞬间变出把利剑,这是寻常人能做到的事吗?
想到这,他又恶狠狠地盯着江暮月:“是你这个孽障!引来这个妖孽要毁了白家!”
江暮月已经懒得再搭理他,眼神冷得像要冻住整个祠堂。她咬牙切齿地吐出两个字:
“让开。”
她话音刚落,陆幺柳立即举起剑指向众人:
“让开,或是留下小命,你们自己选。”
“你们愣着干嘛,快给我上啊!别让他们跑了!”
白老爷言语中透露着无能狂怒,兀自指挥着众人,自己却不敢靠近陆幺柳一步。
“爹,让他们走吧。”
独自杵在一旁的白桦开口,眼睛里已经布满了血丝。
他呆呆地看着江暮月,又对仆从们说:“你们,放他们走,都放他们走吧。”
“妹妹,母亲今后就拜托你了,照顾好她。”
迫于陆幺柳的威慑,又有了自家少爷的许可,众人都自发地为两人让开了一条路。
“桦儿,你在说什么?就这么放过了他们你不想着怎么给侯府交代吗!”
江暮月丝毫不理会父子二人的争端,在陆幺柳亦步亦趋的护送下,一路背着白夫人卖出了白府的大门。
刚出门没几步,忽有一黑衣蒙面男子从屋檐上跳下来,站在他们身前。
陆幺柳下意识地将江暮月护在身后,却见这蒙面人对他们行了个抱拳礼:
“可是白姑娘?在下受梁清梁公子所托,特地在此等候白姑娘差遣。”
此时,江暮月终于找回了点理智,连忙问道:“这位壮士你来的正好!附近可有医馆?”
蒙面人一看到她背上的白夫人,顿时了然,回道:“在下正好知道有家很好的医馆,不远,大夫都是熟人知根知底。”
说罢,立即搀扶着江暮月带到提前准备好的马车旁,小心翼翼地将白夫人抱进马车。
他们速度很快,眨眼间便到达了医馆。
大夫虽然已经睡下,但被敲醒后,开门一见到这几个人,顿时就清醒了,娴熟地指挥几人将病人放在铺上,开始诊断。
看着大夫做着急救措施,江暮月的心提到了嗓子眼,紧张到额头上渗出了汗珠。
“好了,夫人暂时脱离了生命危险。待老夫开几味药,之后还需好生调养。”
大夫的话让江暮月顿时松了一口气。
“有劳马大夫了,深夜叨扰,实在抱歉。”
“无妨。治病救人乃医者本分。”
马大夫?
听了蒙面人对大夫的称呼,江暮月愣住了。
方才因为忧心忡忡根本没有在意大夫的模样,现在定睛一看,果然是一开始那位帮了她逃出绣楼的马大夫。
竟如此巧合。
又或者,不是巧合?
蒙面人说这家医馆的大夫与他是熟人,而他又是梁清派来的……
医馆,难道也和永宁街的当铺一样,是朱颜的秘密行动驿站?
趁着马大夫去煎药的功夫,江暮月把蒙面人拉到一边,询问起他的身份。
蒙面人缓缓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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