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能在此久留，晏云醉还在对付沈常忆。
但此地处处透露着怪异，罗盘全然失灵，更别提如何走出去了。
夜幕降临。
江莳语已然找不到来时的路，不知不觉被卷进人群簇拥的巷内，众人围聚着看灯火表演。
她想努力挤出去，却被人流冲得晕头转向。
迷糊中听见先前那要糖葫芦的孩童高声喊着：“莳语姐姐原来在这里一个人看烟火呢，怎么不叫哥哥来陪？”
下一瞬，烟火于空中盛放。
而她没来得及反应便被卷入了一个用力的怀抱中。
来人似乎是跑来的，气喘吁吁，但抱着她的力气却不减分毫。
江莳语被紧紧抱住呼吸不上来，很是气恼，这什么登徒子，竟敢在光天化日之下抱她！
左手暗暗使劲，一个漂亮的转手，迅速拉开了两人的距离。
却在准备卸下这登徒子一个胳膊时，手停在了半空中。
五色灯火绽放，映出眼前精致而熟悉的脸庞。
江莳语愣了半晌，直到一束巨大烟火升空，发出巨大的响声，而后轰然绽放。
宛如火树银花。
不知是人声鼎沸混合烟花声，还是心跳的咚咚声过于响亮，她只能看见眼前人嘴巴一张一合。
却听不见半个字。
他是晏云醉。
却又好似不是晏云醉。
眼前的人，五官与魔尊晏云醉别无二致，却拥有一头墨色黑发。
发尾微卷，被完好地束起，有一缕被恶趣味地编成细细的麻花辫，末端用粉红色的发绳绑好。
虽显得有些突兀，但他看上去仿佛怡然自得。
甚至有些炫耀的意味。
“回去吃饭了。”
烟火声渐小，晏云醉的声音很沉，少了些魔尊的肃穆孤寂之意。
见她不应答，又晃了晃她的衣袖，像是在撒娇，凑近了些。
“今日炖了椰汁桃胶羹，很甜，你定然喜欢。”
江莳语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妄图从中寻找一丝晏云醉将头发染黑故意框她的可能。
烟火耀眼，映照在他的脸上，勾勒出一道彩色的轮廓。
“今年烟火会办得好看，你若喜欢，待我们回了魔宫，我交代他们再办一场。”
晏云醉看向她的眼中全然闪着细碎的光。
充满生机。
全然不似她见到的白发魔尊，眼中尽是枯槁淡然，叫人看了心中发怵。
“你是晏云醉？”
江莳语有些懵然：“你方才不是正和沈常忆...”
晏云醉难得轻轻笑出了声：“难怪陈医师总要训你熬夜看话本，一觉起来将我都忘了？”
“忘了我亦不要紧，我只记得你就好。”
晏云醉弯起嘴角：“还有你爱吃的酱香鱼羹。”
就这样被迷迷糊糊地带回去。
一路上的商贩邻里仿佛和江莳语十分熟络，你一句我一句地打趣。
“江姑娘可莫又日日追着后头的山上的野狐吓唬了，上回给它吓得钻进我家木盆半月不肯出来。”
“江姑娘怎么又给你家郎君绑了辫子？”
“这发型模样倒是好看，小郎君看样子是喜欢的紧哟。”
“你这老婆子，这哪里是喜欢发型，明明是喜欢江姑娘嘛。”
路边择菜的胖大婶嘻嘻哈哈。
晏云醉红了耳朵，有些紧张地拉着江莳语的衣袖。
他抿着唇，并不回答邻里的打趣，与方才和江莳语独处时的神情不同。
脸上透着几分严肃，看起来有些显凶。
江莳语看见他这副十足十不会与人打交道的模样着实想笑，总算是和记忆中的晏云醉重合了。
不大的宅院中。
直到被晏云醉看着吃完了一大盆鱼羹和稻米。
江莳语才发现剑灵不见了。
怎么唤也没有丝毫动静，竟像是突然消失。
不仅如此，此地怪异之处并非一二。
无论如何走，始终都会回到这一方宅院之中。
竟如同鬼打墙一般。
她也恼火地质问过晏云醉这里是何处，为何仙力无法在此地施展，他究竟想要做什么。
晏云醉只是睁大眼睛，想用手去探她的额头。
江莳语略略后躲，晏云醉的眼神有一瞬讶异与黯淡。
但却仍低声认真道：“这里是家啊。”
“阿语忘了吗？”
眼前人的眼眶蓦然发红，低头敛眸。
半晌后又抬起头，看着江莳语：“我记得就好。”
“阿语是不是前两天坠入鱼塘梦魇了，我帮你焚香念书吧，兴许会好些。”
沉香渺渺，月光透过窗。
晏云醉从床头中掏出一沓厚厚《九章算术》。
“每次我念这本，阿语总是倒头就睡，今日便念它吧。”
江莳语心中不屑，缓缓闭眼。
云巅宗她看过如此多仙书，区区一本人界算经，可莫要小瞧她！
再次睁眼时，天已然大亮。
江莳语尴尬地吃着早膳，犹记得昨晚晏云醉方开始读，她便觉着天旋地转。
人界算术，恐怖如斯。
十几日下来。
江莳语都有些恍然，此地的生活太过悠然闲适。
人们能记得她，记得她的名字，喜好，样貌。
仿佛前世以及重生后的日子都是一场良久的噩梦。
而剑灵也再未说过话，就像是从未来过，一切不过是她坠落鱼塘后的一场幻想。
晏云醉告诉她。
他们偶然相遇于魔族星月湖，相恋十数年。
他虽是魔尊，但如今的三界安泰，已无纷扰战事，处理完魔族要事后，他们二人便如这般时常在人界游玩。
世界本该就是这样。
先前的世界才是不正常的，是假的。
冬日来得很快，白皑皑的雪覆上了庭院。
江莳语披着晏云醉给的厚厚绒裘，在宅前堆了一个巨大雪人。
歪歪扭扭的萝卜鼻子。
肥肥壮壮的雪人身子。
引来不少孩童围着，啧啧称奇，江莳语昂首挺胸站在孩子堆中。
活像个孩子王。
“莳语姐姐好厉害，这一定是全世界最大的雪人！”
“给我也堆一个吧莳语姐姐！”
哪里受过这种吹捧。
江莳语本要一一应下，打算给孩子们一点小小的雪人震撼。
晏云醉却陡然出现在身旁，盯着她冻得通红手不语。
周围的孩童瞬间噤声，飞快地四散开来。
“诶，晏云醉！正好，你来看看我这个雪人，是不是从未见过如此巨大的雪人，待会我也给你堆一个。”
“好厉害。”
晏云醉点点头。
蹩脚地模仿着方才那些孩童，以此展示自己才是最会哄江莳语高兴的人。
“阿语一直很厉害。”
他哈了一口气，轻轻搓热手，为江莳语暖动得通红的手。
眼睫上落了霜雪，黑发上的浮雪未曾拂去。
乍然一看，仿佛银发银睫。
“晏云醉。”
“嗯。”
他轻声应和。
江莳语歪头看他：“若有一日，你忘了我，当如何？”
晏云醉只是笑着。
“阿语还梦见了什么？”
“梦见了你不认识我，凶得很，还扬言要将我大卸八块。”
晏云醉的手掌宽大温和，此时正认真将江莳语攥成拳头的手一点点掰开，给予热量。
他抬头对上江莳语的眼睛：“若是真有那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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