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他还没有进影卫营,宫变也没有发生,煜王还是个傲娇冷漠的少年,他们之间也没有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
盛淮不爱亲近冷冰冰的煜王,半夜和他睡在一起,跟睡在冰箱里似的,能把人冻个半死。盛淮实在受不了,便自己一个人搬出去住,美名其曰要自强自立。
他以为这样就能摆脱那大冰块,舒舒服服睡个好觉,谁料半夜里,那冰块居然不顾尊卑,自己爬上了他的床,还将他抱得死紧,把盛淮硬生生从梦中冻醒。
盛淮怕他怕得要命,哪敢多嘴,心里再怎么吐槽,也只能憋屈地忍着。不仅要忍着,还要供着。
煜王半夜经常发烧,他要小心伺候着。煜王睡觉手里总喜欢抓着什么东西,毫无疑问这个“东西”就是盛淮。煜王还经常做噩梦,睡得不安稳,盛淮为了防止他从床上掉下来,必须要睡在外侧。天知道他才是那个睡觉爱打滚的人,俩年来不知道从床上掉下来多少次。
白天累如狗,晚上还不如狗。
盛淮活了二十年,就没见过煜王这么娇气病弱的人,可他能怎么办,还不得供着宠着。
谁让人家是要给他发工资的老板呢。
煜王见天夜不归宿,搞得王府里人人争相参观他这小破屋,想看看里面究竟有什么好东西,把他们小王爷勾得神魂颠倒,废寝忘食。
“好东西”盛淮一脸面无表情地站在院子里,谁敢露头就用眼神瞪死他。
只他那时还不曾闯出个残忍嗜杀的名号来,在煜王府里不过是个籍籍无名的小鬼。
众人只见他整日里冷着一张白里透红的小脸蛋,像个小豆丁般一本正经抱着剑,亦步亦趋地跟在煜王身后,可爱有余,威势不足,根本无人惧怕他。
影首更是不怕。
他直接帯着几个和盛淮差不多年龄的小豆丁,连声招呼都不打,毫不客气地就进了他的院子。
那会子,煜王正站在檐下,指导盛淮武功。
说是指导武功,还不就是扎马步。盛淮双手平举,一手一个盛满了水的小水桶,只要洒出一丁点,煜王就不许他吃饭。
盛淮脸色憋得通红也丝毫不敢动。
影首帯着人来了之后,煜王就撇下他,在院子里捣鼓着什么。
等一柱香烧完,盛淮才累得跪在地上,扭头去看煜王。
他竟然是在种树,一颗郁郁葱葱的小树苗。
影首说这是羽叶檀,在南疆素有“圣树”之称,据传可祛病消灾,但羽叶檀植株成活不易,即使在丛林茂密的南疆之地也凤毛麟角。
影首帯回这株珍贵的羽叶檀,本意是种在煜王院前,佑他身体无恙。可煜王却执意要将这树植在盛淮的小破屋前。
影首想了想,反正煜王成天赖在盛淮屋子,倒不如直接种在这里得了,便遣了几个新招进来的小影卫抬着树苗过来了。
煜王细致地给树苗培了土,接过一个小影卫递来的水勺,在土上洒了一圈。
一切做好之后,煜王站起身,走到盛淮面前将他扶起来,对他说,愿这株羽叶檀,能代替他时时伴在盛淮身边,佑他半生无忧。
那几个小影卫都一脸歆羡地看着他,羡慕他能得到主子的疼爱,只可惜,盛淮累得脑子都变成了浆糊,根本体会不到这些风花雪月。
他满脑子想的都是,总算能吃饭了
盛淮想起这些往事,一时间心中复杂无比。
煜王佑他半生无忧,可明明是他时时刻刻让他烦忧。
他们之间,没有半生无忧,只有一世纠缠。
“阿淮,那时你
若没有背叛我,我们之间,是不是就不会这样。”
煜王伏在他肩上,突然出了声。
盛淮脚步顿了顿“属下从不曾背叛过主子。”
煜王一直以为当年那场宫变里,是他背叛了他。
因当时负责看守煜王书房的正是盛淮。
三年已过,武功初成,盛淮和刚刚穿越到异世的菜鸡模样判若两人。他那时已初露锋芒,若有人想避开他的耳目潜进书房,是绝对不可能的事。
何况府里还有数个小厮信誓旦旦说看到盛淮与府外人私下接触,连影首也没有否认这件事,若说那几个小厮是被人收买来诬陷他,但影首却是绝对忠诚的,他不可能对煜王有任何欺瞒。
故而煜王便一直以为,是他勾结外人,将捏造的信件和虎符放在书房,等着锦衣卫来搜。
即便他后来为了救出煜王,私自潜入尚府偷取证据,弄得浑身遍体鱗伤,也不足以让煜王打消对他的猜忌。
也正是在那时,煜王把他丢进影卫营,生死不管。
盛淮还记得,那天的夜格外漆黑,宛如煜王眼眸中墨色,深沉地让人喘不过来气。
他浑身伤痕累累,衣上血迹斑斑,被锁在影卫营的刑阁里,由于身量不够,他只能艰难地踮着脚尖,几乎是被吊在墙上的。
少年则脸色苍白地站在他面前,漠然地对他说,不管他是否背叛,这件事,他不会再追究,也不会再提起。因为这个人是盛淮,所以他不杀他,他要盛淮活着,永远陪在他身边,用余生来赎罪。
所有知道这件事的人,除了影首,都被割舌封口。
煜王将这件事彻底尘封,似乎只要这样,盛淮依然就依然是那个盛淮,他也依然是那个小王爷,他们之间便依旧如初。
十年了,煜王便一直如他当初所说,没再提起过一句背叛之事。
盛淮不知道他为何又突然会起来这件事。
而他除了说一句“没有背叛”,无法再为自己多辩解一句。
影首说看到他与外人勾结,可那天晚上,他正陪着潋花一起收尸。
人是影卫营的一个年轻影卫,出任务时情报出错,死在乱箭之下。他平日沉默寡言,并无相熟之人,只有潋花受过他一饭之恩,与他比较亲近,天天追在他身后喊“哥哥”。
人死如灯灭,连个收尸的人都没有。
潋花躲在墙角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恰好被盛淮看到了,他便带着潋花私自出府,将那人尸体偷回来,入土为安。
故而那晚前半夜,盛淮根本不在煜王府。
他的确没有背叛,他也没有理由背叛。在这异世,除了煜王府的人,他谁也不认识,除了煜王,谁也不能命令他。
可他的解释,煜王不听,也从不信。
所以后来,他再也没有多为自己辩解过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