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份,周一。
烈日高悬,初秋仍然褪不尽夏日的余韵。晴朗的空中,阳光璀璨得分外夺目,高温不退,越发使人疲乏。
非毕业年级开学的第一周,学校里弥漫着尚未从假期调整过来的懒散怠惰,不止学生,老师也好不到哪去。
苏蘅就是个活生生血淋淋的例子,一上午三节课忙下来,可以说是筋疲力尽,好不容易回了办公室能够小憩一会儿,但是刚一坐下,没完没了的事又来了。
“下午自习课开会。”
年级组长申屠蔚倚在门框旁,看了眼苏蘅空荡荡的对桌,嘱咐道,“一会儿你跟陈栩绒也说一声,全体会,不是班主任会。”
苏蘅勉强撑开眼皮,疲倦地问:“能不去吗?”
这开学第一天,有什么事还非得开全体会?苏蘅打心眼里不爽,然而仔细想想,却又想开了——反正他苏蘅翘会不是两三次,大风大浪都过来了,也不差这一次。
“也没什么事,来了个新主任。”申屠蔚说。
苏蘅哦了声,愉快道:“那成,不去了。”
申屠蔚这才把话说完,语气淡然:“教务的。”
苏蘅:“……”
对于老师来说,教务主任也可以说是仅次于校长与人事主任的高贵职位了,毕竟手握生杀大权,能不惹还是不惹为好。
苏蘅叹了口气,只好认栽。
午休,陈栩绒拎着包回来了。
苏蘅从电脑屏幕里抬起头:“女人,下午有事吗?”
陈栩绒想都没想直接道:“不约。”
“……”苏蘅黑线,“约你个头,倒贴哥哥都不跟你约,你真想得美。”
“那是你瞎。”陈栩绒反唇相讥,顿了顿,又觉得自己说的不太对,遂更正,“那是你弯。”
苏蘅不饶人:“不弯也不跟你约。”
“哎呀行了行了,不约就不约,下午到底什么事赶紧跟姐姐说。”陈栩绒脱了高跟鞋,换上一双棉拖,忽然想到什么不太好的事情一般,惊悚地看苏蘅,“不会又让我帮你代课吧?”
苏蘅皮笑肉不笑地嗤笑她:“天真。”
陈栩绒看他一副阴损模样就忍不住心里发虚,而这种担忧在听到开全体会这件事时便尘埃落定,几秒后又变为了无可奈何的崩溃:“很好,一个多小时的唾沫星子横飞,没有什么比这再恶心人的了。”
苏蘅无奈:“你就祈祷新来的教务主任颜值高点废话少点吧。”
陈栩绒摆摆手:“我还是祈祷这人的发际线矮点啤酒肚小点吧。”
苏蘅觉得陈栩绒说得非常在理,简直无法反驳。
斗嘴结束,苏蘅继续伏在电脑前,写小说糊口。
陈栩绒则是翻开了英语书备课,只是没翻几页,就头疼得直嘬牙花子。
苏蘅看她这模样,心下便已是了然,随口道:“又忘备教案了吧。”
陈栩绒忧伤道:“你说我没事报什么师范大学?学英语那么多出路,我干点什么不行,再不济当个公关也比现在强啊。”
“你?公关?”苏蘅呵呵两声,“不是哥哥我打击你,你这张嘴,小心被人家泼开水。”
陈栩绒指责苏蘅:“就你那张破嘴成天跟把刀子似的逮谁捅谁,姐姐我纯属是被你带的。”
苏蘅瞥她:“你泼脏水挺在行啊。”
陈栩绒看了眼课表,幽幽道:“你还是省点口舌吧,小心晚自习喉咙冒烟。”
苏蘅一噎,被陈栩绒戳中了伤心事,满腹的杠精话语在内心冉冉升起的悲恸与绝望里烟消云散,他叹了口气,觉得很头疼。
新学期伊始,苏蘅原来带的高一班齐刷刷地升了高二,虽说教高二语文仍然是个闲差,但偏偏十二班的班主任怀了孕,苏蘅也就因此成了代理班主任,虽然申屠蔚十分有人性地帮他拿掉了一个班的课,不过再怎么样,也无法安慰作为个班主任每天起得比鸡早睡得比狗晚的惨状——况且十二班还是出了名的吊车尾班。
文理分班以后,十二班拿去了几个读文的文静孩子,想都不用想,肯定变得更闹腾了。
开学第一周的晚课向来是听广播,没有任课老师来上课,这就意味着班主任必须盯班,苏蘅教了十二班一整年,自然知道班里的情况,此时不由得一阵痛彻心扉,生无可恋。
陈栩绒把苏蘅的表情都看在眼里,虽然很是幸灾乐祸,但出于人道主义,还是象征性地安慰了几句:“我师父以前就和我讲作为一个班主任,带出一届学生,那成就感简直没法说。”
苏蘅抱头:“我怕我没办法活着看他们毕业。”
陈栩绒是十二班的英语老师,显然对这个班什么德行也颇有了解,无可奈何地啧啧两声,以表赞同。
陈栩绒有第二节课,因此提前离开。
课间,苏蘅锁了门,晃晃悠悠地向会议室走去,顺路还看了眼十二班的情况。
果不出其然,谈恋爱的谈恋爱,追跑打斗的追跑打斗,串班的串班,玩手机的玩手机,当真是群魔乱舞,一派乱象。
苏蘅靠着门框,面无表情地看着屋里的人们。
也不知道是谁咳嗽了声,玩得正嗨的学生一个两个地抬起头,噤了声,沸腾的班里逐渐安静了下来,一整个班的学生睁着一双双大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苏蘅。
苏蘅问:“班长呢?”
一个戴眼镜的文静女孩站了起来,苏蘅扬扬下巴,对她吩咐道:“下节课我开会,你弄张纸,谁闹记谁名,晚自习给我。”
女孩推推啤酒瓶子底一样厚的眼镜,稳重地点点头。
苏蘅又看了一圈,眼神里暗藏的冷酷与杀机使整个班的同学噤若寒蝉,像一只只嗷嗷待宰的小白兔,胆战心惊地望着苏蘅,生怕被新班主任拎出去开刀。
收到理想中的效果,苏蘅满意地点点头,扭头走了,可还没有走出拐角,就听到身后又是炸开锅的热闹。
苏蘅:“……”
苏蘅扶额,心里一万头草泥马呼啸而过,这一个没看路,就和别人撞了个满怀。
站住不难,苏蘅踉跄了几步,还被这人扶了把腰。
闻到一股淡淡的男士香水味道,苏蘅还以为是赵允辰,可抬头一看,却望到了一张生面孔——狭长的眼,高挺的鼻梁,薄唇白肤,蛮精致的五官,怎么看怎么顺眼,只是一点都不眼熟。
这人也在看他,视线在苏蘅的脸上停顿片刻,继而自然地错了开,问:“没事?”
苏蘅回过了神,嗯了声:“没事。”
两个人擦肩错过,苏蘅回头看了看,却不料这人也在回头看他。
苏蘅:“……”
那人为了缓解尴尬似的,问他:“真没事?”
苏蘅哭笑不得:“真没事!”
这次是真的转身离开,不再回头了。
苏蘅颇为无奈:就撞了一下,竟然还撞出了个依依不舍。
不过话说回来,这人颜好声棒身材也不错,举手投足真真的一股子男神范儿,也不知道到底是什么人,说实习生,太过成熟,不像;苏蘅又没见过这样的老师,难不成是新调任的教务主任?
不会吧,他还没见过这种不仅发际线完好无损、啤酒肚一点没有,还玉树临风帅气逼人的主任来着。
可事实证明,苏蘅一语成谶。
他坐在会议室里,望着在台上气定神闲讲话的人,内心百感交集,实为复杂。
女老师们都坐不住了,尽管这个学校的男老师的颜值在众多同类校中绝对算是仁至义尽,可是毋庸置疑,新主任男神得有些爆表,虽然不至于吊打诸如赵允辰、苏蘅也曾轰动全校的男老师,但新来的鲜肉总是备受瞩目是永远不变的道理。
陈栩绒也没差,坐在苏蘅身边,拿着手机,暗搓搓地在偷拍,还在小声和苏蘅八卦:“你看见前院停的那辆宝马了吗?”
苏蘅没看见,下意识反问:“赵允辰的?”
“不是那辆,另一辆。”陈栩绒说,“十有**是他的。我看他挺年轻的,估计是家里有人,要不也当不了主任,这么好看又年轻,八成没结婚……”
苏蘅斜睨她:“你想干什么?”
陈栩绒一本正经:“女人们一般是抗拒不了这种富二代,弟弟你作为个弯的,应该挺懂的啊。”
“别,少来,我可不懂。”苏蘅说,“哥哥我的择偶标准不是帅,我这么多年照镜子早照腻了。”
陈栩绒白他一眼,懒得搭理。
苏蘅百无聊赖地玩起手机,新主任的讲话却是一只耳朵进一只耳朵出,听了七八分钟,除了记住这人叫秦微之外,什么都没落下。
秦微讲完了,换德育主任讲,德育主任讲完了,换副校长讲,唠唠叨叨五十多分钟,直到晚课的铃打响,才将将散会。
苏蘅打了个呵欠,困得几乎要当场暴毙。
陈栩绒下班了,对苏蘅眉飞色舞:“姐姐我先走了,弟弟你好好陪你们班学生玩,晚上回家别忘记自己买饭,我今天不回去。”
苏蘅:“……”看看,什么叫做一个天堂一个地狱?明明都是人民教师,凭什么夜生活的差距这么大。
对比过陈栩绒,苏蘅的心里颇为不服气,但还是认命地进了十二班。
班长递过来一张纸,纸上就一个名字:范汝毅。
苏蘅的眼皮一跳。
范汝毅,校霸级别的人物,整个高中出名的大祸头。成天吊儿郎当地不听课不写作业,逃课打架无恶不作,兴趣来了连考试都能翘,让人最无语的是,这货的爹妈一个比一个溺爱孩子,比老师还无能为力,告到他们那里,跟放屁没什么区别。
苏蘅当老师三年,虽说时间不长,但奇葩如范汝毅,他还是第一次见。
不过,苏蘅还算了解范汝毅,说这人不老实,苏蘅一点也不意外,但范汝毅确实不是那种扯着嗓门嗷嗷叫的捣乱孩子,人家走的是熟男风,而且苏蘅也不傻,范汝毅再怎么闹腾,也不可能掀出那么大的动静,个中肯定有包庇嫌疑。
“就他一个人啊?”苏蘅扫了眼班里的人,“你们都没出声?”
所有人齐刷刷地点头,默契而又真诚。
苏蘅:“……”真逞脸。
“行吧,范汝毅呢?”苏蘅一脸烦躁,“过来。”
教室里静了半晌,所有人都往后看,苏蘅随着他们的目光,看向那唯一空着的位置,眉毛一点点地挑了起来——得,又翘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