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过饭后,秦微送苏蘅回去,二人路过市中心时,还去商业街凑了个热闹。
这座城市有一个不成文的约定,每当平安夜,商业街就会在最繁华的广场立起一棵巨大的圣诞树,年轻情侣会在这一天,拿着苹果在张灯结彩的树下等待零点的到来,数着倒计时,与心爱的人共度平安夜。
他们下班以后做饭吃饭再收拾,一番折腾,驱车到达商业街时,已然过了十一点。街上人山人海,欢声笑语,年轻的情侣们手挽着手,在灯火通明的夺目光彩里,留下亲密成双的背影。
停车位匮乏,秦微只好把车停在路边,特意挑了个不太起眼的位置,尽量降低被贴条的可能性。
人声鼎沸,热闹非常。摩肩擦踵的人群像是燥热了寒冷冬夜,明明是零下的温度,一向怕冷的苏蘅竟然完全没感觉到冰冻。他跟风地在天桥上买了两颗苹果,分给秦微一颗,笑道:“说起来你可能不信,这还是我在这座城市生活了二十六年以来,第一次到这里过平安夜。”
高中时是因为家长管着,半夜没法偷溜出去。毕业后则是形单影只,没人陪伴,也就失去了过节的必要。
秦微说:“以后有我,你想来我可以陪你。”
苏蘅站在桥上,面对着不远处黑压压的拥挤人群,望而生畏道:“我感觉来一次看看就够了。”
广场中央的圣诞树有两三层楼高,挂满了五颜六色的灯,随着时间向午夜的推移,便越发地流光溢彩。
苏蘅和秦微在广场中转了转,被挤得七荤八素不说,还吃了满嘴的狗粮,耳边皆是恋人的温声柔音,尽管听不清内容,也知道是甜蜜得令单身狗发酸的絮语。
苏蘅忍无可忍,拉着秦微回到了天桥上,趁着高处的新鲜空气,做了个深呼吸。夜晚的风转进腹腔,把凛得喉咙不由一紧,苏蘅被呛得不住干咳,好一会儿才停下,抹了抹眼角的生理性盐水,看向秦微。
秦微的手臂搭在天桥的扶栏上,望着桥下的风景,有些出神。苏蘅用手肘怼怼他,问:“想什么呢?”
秦微倒是诚实:“在想留学时的事情。”
苏蘅问:“国外的平安夜很热闹吧。”
秦微嗯了声,不置可否。
苏蘅看了眼时间,距离十二点还有整整五分钟,他背靠着扶栏,望向在灯光映衬下显得过分暗淡的夜幕,百无聊赖地问秦微道:“你在国外时,平安夜都怎么过?”
秦微缓缓说:“和现在没什么区别,做饭吃饭,出来逛逛,午夜过了就回去睡觉。”
苏蘅又问:“也有人陪吗?”
秦微安静半晌,点点头。
苏蘅笑笑,却没有再追问。
世纪钟的钟摆发出机械重响,人群中传来尖叫呐喊的倒数声:“十——九——八——”
秦微轻声道:“苏蘅,倒数了。”
在教徒的故事里,牧羊人听到耶稣诞生的消息,并诉诸众人,救世主的将至带来了希望与救赎。时至今日,人们早已淡忘了喜悦的缘由,却仍然沿袭下了欢悦的庆祝。
苏蘅抬起头,望向那光彩照人的圣诞树,秒针与分针重合的一瞬间,所有人爆发出狂欢的呼声,长街两旁的挂灯同时闪烁,五颜六色的光芒如河,从四面八方汇聚至圣诞树上,将广场点缀得宛若熠熠生辉的星海。
秦微无意识地掂了掂手中的苹果,笑着看向苏蘅,眼神中流露出温暖的笑意:“平安夜快乐。”
苏蘅偏过头看他:“平安夜快乐。”
看完了这声势浩大的火树银花,苏蘅打了个呵欠,嫌拿着苹果碍事,干脆塞给秦微:“送你了,走吧。”
秦微没有接过苹果,却握住了苏蘅的手腕。
秦微轻声喊他:“苏蘅。”
苏蘅转过身,看向他。
广场上渐散的人群拥上天桥,人来人往,川流不息。
秦微深邃的瞳孔中映着璀璨而绚烂的灯火,像深不见底的琥珀,又像澄澈明清的镜,苏蘅从中看到了影影绰绰的倒影,在明艳的繁华里,秦微的眸映着自己的模样。
苏蘅感到手腕上的力度又收紧了些,温热的触感顺着不安的脉搏,随着血液,流淌进心房。
秦微打破了僵持的沉默,他的声音是一如既往的温柔,他认真地在问:“苏蘅,你愿不愿意……”
鼎沸的人声中,苏蘅十分真切地听到自己的如鼓如擂的心跳声,逐渐从耳骨固体传声,霸占整个声道。
苏蘅试探性地问:“你该不会是——”
像是下定了决心,秦微截断了苏蘅的话,语气坚定地对他说:“苏蘅,我喜欢你。”
砰,心脏蓦地漏了半拍。
苏蘅怔怔地看着秦微,想说些什么,却欲言又止。
秦微上前两步,拉近了些二人的距离:“苏蘅,这不是一时兴起,这些话我早该和你说了。我喜欢你,一见钟情你的模样,日久生情你的性格,我认真的,你别笑。”
苏蘅按捺住不断上扬的嘴角,尽力端正自己的态度。
“就——”秦微顿了顿,“你愿不愿意当我男朋友?”
男朋友这个词语像是有种特殊的魔力,当它从秦微的口中说出来时,苏蘅竟是听得心尖一颤。
见苏蘅不说话,秦微便放软了语气,磨道:“苏老师,答应吧,我患得患失,我不满足兄弟情了,我想用恋人的身份陪着你,也还有很多事情想和你一起。”
明明说得那么认真与严肃,苏蘅却总是克制不住地想笑,他咬着下唇,眉眼带笑地和秦微对视,饶有兴趣地问他:“比如什么事呢?”
秦微歪着头,反问他:“你说呢?”
苏蘅绷住嘴角,心说别吧。
秦微见他猝然紧张的表情,失笑道:“我说苏蘅,你脑子里装的都是什么啊?想到哪里去了?”
苏蘅嘴硬道:“我什么也没——”
话音未落,就落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
“比如,在你难过的时候可以抱抱你。”
苏蘅听到耳畔响起的声音,秦微的鼻尖抵着他的耳廓,继而是一声轻不可闻的叹息,“我喜欢你,苏蘅,对不起,这句告白迟到了很久。”
回忆点点滴滴地涌现,细水长流的陪伴,有如微风过境,渗入平淡的生活,隐约点亮一道叫做习惯的光线,穿透重重纷繁的往事,照进苏蘅的日子里。
习惯一个人在自己日常生活里的出席,与离不开他,其实并没有什么区别。答案其实早已经明朗,苏蘅怔忡片刻,缓缓抬起手臂,环上秦微,加深了这个拥抱。
圣诞节的清晨,秦微走进十二班,让课代表把收上来的作业发下去,准备讲一节练习课。
同学们疑惑地面面相觑,沈程问:“秦主任,你是不是走错班了?我们班这节课是语文啊。”
秦微放下书:“你们苏老师有事,我帮他代课。”
听罢解释,全班才纷纷收起语文课本,有人多嘴多舌地问了句:“苏老师怎么了?生病了吗?”
秦微笑笑,语焉不详地暗示:“昨天是平安夜。”
全班爆发出意味深长的感叹:“哦——”
无辜被抹黑的苏蘅一觉睡到了十点多,睡眼
惺忪地睁开眼,竟然还有一种没睡够的困倦与疲乏。
昨天半夜从商业街离开的人很多,就直接导致了市中心附近的马路被堵成了长龙。将近半夜三点,苏蘅才洗过澡躺在床上,却又翻来覆去地睡不着,一直折腾到凌晨才意识涣散地陷入昏睡。对于苏蘅这种懒觉热爱者来说,睡到十点多起床,都算是工作日良好作息的功劳,如果放在寒暑假,他凌晨睡觉,中午都不一定醒得过来。
睡过头了不要慌,迟到老手苏蘅打开手机,轻车熟路地开始琢磨请假理由。屏幕上赫然几则消息,苏蘅一一点开来看,发现在八点左右,秦微打来了三四个电话,让苏蘅惊讶的是,其中竟然还有一则是接通的。
苏蘅神情复杂地看着那时长半分钟的通话记录,大脑一片空白,甚至怀疑自己是在梦游的状态下接的电话。
苏蘅拨了回去,下巴抵在枕头上,提示声刚刚响过一下,秦微的声音就从音筒里传了出来:“睡醒了?”
苏蘅踌躇道:“我的早课——”
秦微说:“我帮你代了,下午的生物课可以给你。”
苏蘅嗯了声,把脸埋进枕头里,打了个呵欠。
秦微听罢,笑道:“快起来吧,中午了。”
听着秦微毫无困意的声音,苏蘅真是纳闷极了,明明昨天两个人都很晚到家,同样是睡那么短的时间,为什么秦微就能醒过来?苏蘅不住好奇道:“你昨晚几点睡的?”
秦微回答:“我就没睡。”
苏蘅嘴角微抽:“怕起不来耽误上班吗?”十佳青年本青了。
秦微却说:“那倒没有,因为睡不着。”
苏蘅昨晚也差点没睡着,听了这话以后,心照不宣地傻笑两声,被秦微哄着起床了。
苏蘅赶在下午上课前到了学校,一进班,就遭到了全班同学神色异样的注视。
苏蘅不解地问:“你们那是什么眼神?”
班上没人说话,安静得过分诡异。
习惯了吵吵闹闹的十二班,突然的安静倒让苏蘅浑身不自在了,他低声问前排的沈程:“上午出什么事了?”
沈程眨眨眼睛,小声和苏蘅说:“秦主任说你昨天过平安夜,所以早上没能来上课。”
苏蘅没反应过来:“啊?”
沈程点点头:“嗯。”
苏蘅:“……”
因为平安夜所以没能早起,这是事实不假,但为什么听上去却怪怪的呢?浪漫日子里,晚睡的最常见理由通常是纵欲过度的性生活,可怜的苏蘅既没有纵欲,也没有睡够,还要被自己的学生们歪曲理解,一时真是有苦难言,无语到了极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