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年前
晨光熹微,刚过早课的时间,苏蘅就被摇醒了。
他万分不情愿地挑起眼皮,看到了趴在身侧、正炯炯有神盯着自己看的楚泽。
苏蘅的寝室是上床下桌,他和楚泽的床挨着,楚泽没事就爱爬他的床闹他,苏蘅对此表示习以为常,转过身背对着楚泽,继续睡。
楚泽拍拍他的屁股:“我蘅,别睡了,聊会儿天,我好丧啊,我太难了,你快陪陪我。”
苏蘅闷闷地把自己裹进被子里,不理他。
楚泽隔着被子继续拍他,拍着拍着,还在头头是道地评价:“看着这么瘦,屁股倒是挺翘的。”说着就又揉了两下,还在煞有介事地警告,“你再不起来,我就伸进被子里摸了,我可告诉你,我手特别冷。”
苏蘅被折腾得困意全无,烦躁地坐起来,靠着墙,和楚泽面对面,揉着眼睛看他:“又怎么了?”
楚泽把手放到苏蘅的被窝里取暖,摆出伤心欲绝的表情,委屈道:“我分手了。”
苏蘅毫无波澜:“哦,又开始了是吧,我算算,这个月的第三次,准备哪天和好?”
楚泽认真地说:“不,这次是真的分手。”
苏蘅反问:“哪次你不是这么说的?”
楚泽强调道:“这次不一样。”
苏蘅不太想理他,心累地别开眼,拿过床头的水,喝了两口,又摸摸索索地找衣服穿。
楚泽在滔滔不绝地控诉:“……他根本不重视我,记不住纪念日不说,还特别不在乎,我都提醒他了,你猜他来了句什么?他说,都在一起多少年了,还有必要吗?这不就是新鲜感过了吗?现在是厌烦过纪念日,再有几年是不是就该厌烦我了?”
苏蘅听罢,由心地发出疑问:“你们每次吵架的理由为什么都这么清奇?”活像两个小学生在撕逼。
“清奇吗?这叫以小见大,喜欢和爱是要渗透在日常生活里的,小事才有说服力。”楚泽不以为意,而后继续说,“真是要气死我了,我本来买好了旅游的机票,想给他惊喜,气的我当场就撕了。”
苏蘅的眼皮轻抽:“撕了?”
楚泽理所当然道:“不撕留着干什么?哎,撕了也不够解气,早知道把戒指扔了就对了……”
苏蘅:“……”他永远无法理解有钱人的逻辑。
苏蘅问:“那他怎么说的?”
楚泽说:“他看我把机票撕了,说我不可理喻。”
苏蘅:“没哄你?”
“吵到后半夜,没哄。”楚泽崩溃地趴到床上,打了个滚,肚皮朝上,“反正是彻底判死刑了。”
楚泽每次吵架都是这番话,苏蘅是不太相信的,但怎么说也是朋友,于是便推心置腹地安慰了起来。
楚泽越听越感动,不由扼腕叹息:“唉,我蘅,你怎么就不是个1呢?不然我一准儿甩了赵允辰跟你走。”
苏蘅干笑两声,心说,快得了吧,他可受不了楚泽这三天两头的折腾劲儿。
楚泽却越说越上头,拉拉苏蘅:“要不然,我为爱忍痛,勉强当个1,咱俩凑合凑合过吧?”
苏蘅扭头下床,干脆利落地以行动表达了拒绝。
楚泽性情乐观,坏心情来得快、去得也快,没到下午便又生龙活虎了起来,说什么都要拉着苏蘅出门玩。
苏蘅窝在椅子里,恹恹地打了个呵欠:“别去了吧,圣诞节,人多,而且都是谈恋爱的,不想吃狗粮。”
楚泽不依,偏要去,还在诱惑苏蘅:“市中心开了家猫咖,环境好,书也
多,咱俩去泡咖啡厅,快快快,我蘅你别这么宅,我请你吃饭总行吧?”
苏蘅被他磨得没法,只好不情不愿地去换衣服。
大学城离市中心很远,苏蘅在车上补了个觉,睡得神魂颠倒,两眼发直地被楚泽拖进了步行街。
时间还早,两个人便看了场电影。
散场时,楚泽又开始吐槽:“我都不敢带赵允辰来看这种电影,他能从头睡到尾,你信不信?”
苏蘅是只孤独多年的单身狗,看电影从来都是独来独往,他不太能理解楚泽的槽点,满不在意道:“你管他干什么,自己看自己的呗。”
楚泽想了想,觉得苏蘅说得好对,他无法反驳,只好认同地点点头:“说得也是。”
人潮拥趸,两个人吃过饭,终于来到了猫咖。
咖啡厅很大,人也不少,全是卿卿我我的小情侣,他们排了会儿队,在角落里的空位置落了座。
座位的最里面,有一只布偶猫在睡觉,苏蘅轻手轻脚地坐到它旁边,却还是将它吵醒了。
布偶猫懒洋洋地睁开眼,瞥了眼苏蘅。
苏蘅揉揉它的脑壳,这布偶猫不怕生,它亲昵地蹭蹭苏蘅的手指,而后起身,靠着苏蘅的腿侧趴下。
“它好可爱啊。”楚泽望眼欲穿,“我也想撸。”
苏蘅稍稍侧身,给楚泽让地方,但布偶猫对楚泽却爱答不理的,它惬意地靠着苏蘅,闭着眼睛在小憩。
楚泽受了冷落,只好坐回了对面,故作忧伤地说:“这下好了,连只猫也不爱我。”
苏蘅哭笑不得,指使楚泽去拿书。
楚泽问:“你怎么不跟我一起去?”
苏蘅垂了垂下巴:“猫枕着我呢,动不了。”
楚泽无奈,点过餐,任劳任怨地去拿书。
回来时,楚泽的表情不太对。
苏蘅接过他手中的书,问:“怎么了?”
楚泽蹙眉道:“赵允辰给我发短信了。”
苏蘅问:“说什么了?”
楚泽踌躇道:“问我现在在哪,我要告诉他吗?我现在不是很想看见他,也不太想理他。”
苏蘅的嘴角轻抽:“不想理他你还回他消息?”
“你说得对。”楚泽把手机放起来,“我不理他。”
苏蘅一手撸着猫,无聊地在翻书看。
没一会儿,楚泽的手机铃声响了,他连忙按了静音,看了几眼,狠心地把屏幕翻转过去。闷闷地趴了会儿,他又翻开手机去看,然后又把手机扣了过去。
三番五次,苏蘅看不下去了,问:“他认错了?”
楚泽嗯了声,盯着手机,露出深思的神情。
苏蘅劝道:“消气了就别闹了。”
楚泽抿了下唇,神情纠结:“他说他根本没忘,原本是想给我惊喜,不想提前暴露,才那样说的。后来看到我撕机票,他也生气了,所以才和我吵架的。”
苏蘅吃了满嘴的狗粮,哂笑了下,调侃道:“这次的吵架理由可真清奇。”
楚泽犹豫来犹豫去,最后还是把地点告诉了赵允辰,赵允辰抱了一大捧的玫瑰花来接楚泽,方才还是底层单身狗的楚泽,摇身一变成了猫咖里秀恩爱秀得最猛的人。
到底是亲生的朋友,楚泽临走时,还不忘记关怀一下纯种单身狗苏蘅:“我蘅,你等会儿怎么回去?”
苏蘅说:“坐地铁吧。”
赵允辰对苏蘅说:“我俩一会儿过完节还路过这里,顺路带你回去?”
这话听
来无比心酸,苏蘅面无表情,还没说话,就听楚泽问:“去哪过节,现在不回去吗?”
赵允辰逗他:“都说了有惊喜,你猜猜?”
楚泽猜了几下,两个人你一言我一语地聊了起来,苏蘅听不下去了,轰他们走:“你们俩饶了我吧,让我安静一会儿,秀恩爱换个地方行不行?”
二人这才走了。
苏蘅的唇角轻绷,语塞至极。
风铃轻响,卖玫瑰花的小姑娘走了进来,挨桌转过,最后停在了苏蘅的桌旁。
这姑娘很是可爱,笑起来时有两枚深深的小酒窝,她狡黠地问:“小哥哥,晚上好呀,买花吗?”
苏蘅拒绝道:“我一个人,不买花。”
小姑娘问:“一个人出来过圣诞节吗?”
苏蘅被问得有些窘然,低低地嗯了声。
小姑娘又问:“没有女朋友吗?”
苏蘅如实道:“没有女朋友。”
小姑娘轻轻地呀了声:“长得这么帅,竟然没有女朋友,那小哥哥介意有个女朋友吗?”
苏蘅说:“介意。”
小姑娘不甘放弃,又和苏蘅东扯西扯了几句,还要摸里座的布偶猫。可惜这只布偶猫脾气大得很,不动声色地以尾巴蹭着苏蘅的腿,眼睛都没睁开,在假寐。
苏蘅被闹得心烦,干脆说了实话:“我喜欢同性。”
小姑娘讪讪地哦了声,咬着下唇和苏蘅对瞅半晌,或许是觉得就这么走了很尴尬,于是掏掏口袋,拿出一副模样奇特的牌,笑盈盈道:“你陪我聊这么久,要不然,我帮你算次命吧,我算命超准的!”
查完户口本就搭讪,搭讪完还要算命,这小姑娘也是没谁了。苏蘅没什么兴致,婉拒:“不了吧。”
小姑娘磨他:“来嘛来嘛,不算麻烦的,就算个简单的,帮你算算什么时候能遇到你的女——男朋友?”
苏蘅想说不,小姑娘却已然把牌摊到他眼前,让他选三张。牌码了足足半桌,苏蘅倒是不好拒绝了,只得顺应地点了三张,任她去了。
小姑娘翻开看看,又让苏蘅选了两张,将五张牌放在一起,她看了几眼,惊疑地嗯了声:“预兆说,你很快就能遇到命中注定的人,而且是,很快。”
苏蘅罕见地搭了茬:“有多快?”
小姑娘也说不出个所以然:“反正就是特别快。”
苏蘅是唯物主义者,向来不太信这些怪力乱神,敷衍塞责地哦了声,没放在心上。
小姑娘笑眯眯地:“小哥哥,你不给我你的联系方式,那要不要买朵花呀?你看我都帮你算命了。”
苏蘅:“……”原来在这等着他了。
最后,苏蘅还是买了三朵玫瑰花,有点过意不去是一方面,另一方面则是他觉得,这冰天雪地的深冬,小姑娘卖个花也不容易。
小姑娘推销成功,笑盈盈地走了。
苏蘅望着这三朵玫瑰花,摇了摇头。
华灯初上,咖啡厅渐渐热闹,人们基本上都是结伴而来,挨到最后,只剩下苏蘅对面的单座是空的。
在排队的情侣有不少,苏蘅莫名觉得自己有种霸占位置的罪恶感,正想起身离开,一名青年却走了过来,停在他的桌旁,问他:“请问,这里有人吗?”
青年穿着修身的深灰色大衣,他的个子很高,身形挺拔而颀长,说话时是稍稍弯身的,一股淡淡的木质香气便扑面而来,温和地窜入鼻间,很好闻。
苏蘅短促地摇了下头:“没人。”
青年将咖啡放在桌上,在苏蘅的对面落
了座。
他的面容很是俊秀,苏蘅下意识地打量过去,却恰好与青年的视线撞在一处。青年的眸色乌沉深邃,隐约带了些笑意,问苏蘅:“怎么了?”
苏蘅正要说没事,手边的布偶猫却倏地一跃,跳上了书桌,在好奇地盯着那青年看。
青年伸出手,骨节分明的手指轻轻勾过布偶猫的头顶与下巴,那布偶猫便顺着他的动作,向他凑近几步。
苏蘅就这样看着这只布偶猫无情地离开了自己,一步步地投向了别人的怀抱。
或许是察觉到了苏蘅眼巴巴的注视,那布偶猫选了个折中的位置,不偏不倚地趴在桌子的正中间,喵了声。
苏蘅弯了下唇角,莫名觉得心头暖洋洋的。
苏蘅继续看他没看完的书,青年则是在看手机,他似乎是有什么很重要的事,眉梢时不时地攒起,一张俊脸上写满了认真与专注。
苏蘅看书看得入迷,就忘了时间,等他再抬起头时,夜色俨然已深,那布偶猫趴着趴着就睡着了,工作人员走来把它抱走,顺便对苏蘅和那青年说了打烊。
远处的圣诞树光彩照人,映在玻璃窗上,点缀出旖旎绚烂的光斑,灯火璀璨,苏蘅向外望着,瞳仁里盈着潋滟的绚烂,他眯了眯眼睛,而后听到对桌传来声音。
青年的嗓音温沉低缓,在幽静的咖啡厅里,显得格外柔和迷人,他对苏蘅笑笑,说了句:“圣诞节快乐。”
说罢,便站起了身。
苏蘅仰起脸,礼貌而温柔地笑道:“圣诞节快乐。”
青年多看了苏蘅几眼,而后笑着离开了。
三年前
电话那端传来忙音,冬年站在乐池的中央,向着人来人往的入口,望眼欲穿。
“要开始了。”身旁的人提醒。
冬年嗯了声,不死心地按下重播键,仍然是忙音。
情人节的晚上,学校的剧院热闹非凡,在这里即将上演一部歌剧,这部歌剧名叫《费加罗的婚礼》,是乐队指挥冬年近几个月以来的心血。
冬年在等秦微。
秦微说好要来看,他特意为他留了最好的位置,等歌剧结束以后,他们会去吃饭过节,然后一起回家。
但是,秦微又爽约了。
约摸点钟,秦微终于赶完了课题报告,甚至来不及等导师检查,就马不停蹄地向剧院赶来。
抵达时,歌剧已然落入尾声。
秦微坐在后排,忙不迭拿出手机来搜剧情。
谢幕后,人群响起三三两两的议论。冬年照例上台拥抱主角,秦微走到台下等他。
冬年对他视而不见,下台后,径直要走。
秦微一点都没看,看了也不懂,全靠刚才搜出来的内容,硬着头皮夸了几句。
冬年头也不回地甩他一个字:“滚。”
秦微哪能真滚,亦步亦趋地跟上冬年,解释道:“对不起,我来晚了。那报告本来说好后天ddl,突然提到今天,我也很意外,但是没办法,对不起。”
冬年皮笑肉不笑:“行,你没办法,你们组里的人都死光了,我的秦大救世主,今天就是非你不可了。我的歌剧算什么,情人节算什么,你答应好的事算什么,我又算什么,能有你那破课题重要?”
秦微捏了下眉心,辩白道:“冬年,我也不想这样,但是很多事情都是不随人愿的,我不是故意的,我和你道歉,你说个办法,我补偿你,你别生气了,好吗?”
冬年偏过头。
秦微试探性地问:“我们去吃饭?
”
冬年冷着脸:“不吃。”
秦微好商量道:“那,不吃就回家?”
冬年继续冷着脸,不说话。
秦微好声好气地哄了一路,冬年都是爱答不理的。到了地下停车场,还故意疏远地坐到了后排。
秦微从后视镜里看他,柔声斡旋,问他想吃什么。
冬年佯作没听见,秦微又问了几番,冬年不善地挑了下眉,没好气道:“吃个屁,看你都烦。”
秦微:“……”
耐心告罄,秦微面无表情道:“不吃就回家了。”
冬年磨了磨牙,更不想说话了。
到家以后,冬年走进卧室,把门锁上了。
秦微敲门,冬年开门,不太温柔地把无辜的卡门塞进他怀里,又把门关上了。
卡门被冬年吓到了,缩在秦微的怀里直呜咽,秦微边哄边问:“卡门招你惹你了,你没事跟它过不去干什么?”
冬年隔着门喊道:“它跟你一伙的。”
秦微把卡门哄好了,才回来哄冬年,话还没说,就听冬年在里面喊:“滚,你跟你的猫去过吧。”
秦微不解:“你和猫置什么气?”
屋里发出闷响,冬年把枕头扔到了门上。
秦微站在门外,哄了半个小时,就被怼了半个小时。他奔波劳碌一整天,本就疲惫不堪,此时更是心累到了极点,最后一次尝试和冬年讲道理:“你可以不接受我的道歉,但是你至少要告诉我挽救的方法吧?”
冬年决绝道:“你自己数数这是第几次了,秦微,我不会再原谅你了,分手吧。”
秦微敲门:“你先把门打开,我们当面说。”
冬年冷声道:“不开。”
秦微再次耐心告罄,到书房去拿备用钥匙,然后发现冬年把卧室的备用钥匙扔了,还特意留了张字条:‘别想了,老老实实睡沙发吧’,还画了只笑得恶劣的小恶魔。
秦微:“……”
秦微坐在书房,盯着那字条看了会儿,无可奈何地叹了声气:算了,自己找的男朋友,跪着也要哄好。
他想到冬年忙着演出,应该从早到晚都没吃什么,就去厨房煮了碗面,端着碗去敲卧室的门。
卧室里没回应。
又敲了几次,冬年是既不给开门,又不理人。
冬年生气时爱闹脾气,尤其喜欢怼人,从来没有像这样缄默地不说话。秦微皱了下眉,突然有些心慌,思来想去,只好去工具箱里拿了根铁丝,开始研究门锁。
撬着撬着,秦微突然萌生了一个想法。
他故意使足力气,将铁丝捅到尽头,而后向上一掰,咔嚓一声,门开了,门锁也坏了。
秦微的眉梢轻动,唇角微微勾起,心说,让你锁,还扔钥匙,下回看你还怎么锁。
秦微撇了铁丝,洗过手,端着碗走进卧室。
冬年趴在床上,没有反应,秦微走到床前,才发现冬年不是不理他,而是睡着了。
冬年对歌剧爱得热忱,他会精心筹备每一场由他负责的演出。几个月以来,他将大部分时间都奉献给了乐队,自己则是昼夜颠倒、废寝忘食,此时结束了演出,正有如卸任,也难怪会吵着吵着就睡着了。
秦微蹲在冬年身旁,安静地看了他半晌,心中顿生负罪的愧疚感,可是转念一想,他也很无奈。
课题的收尾缺他不行,导师点名道姓要他去,他并不是不想陪冬年,也从来没想过爽约,可奈何事与愿违。他想让冬年懂事一些,体谅他一些,可他也知
道,冬年没有做错什么,也根本没有义务迁就他。
秦微起身,帮冬年盖上被子,又低下头,轻轻亲了下冬年的额头,才端着碗离开。
然后,他非常自觉地走进书房,开始写检讨书。
写了几笔,觉得编不下去,干脆从书桌最底层的抽屉里拿出一摞检讨书,摘摘抄抄,边翻边写。